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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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郎我兒,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應該是個大人了。到底該不該給你留下這樣一封信,我猶豫了很久。不過,我現在的頭腦已經不太清楚,神上的巨大不安快把我壓垮了,我必須把這件事説給一個人聽,不説的話我就堅持不下去了。本來我想對友人石上説的,但我擔心他因此負刑事責任,那是我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為了友情我不能對他説。那麼,我就只能對我唯一的兒子説了。可是,你還是個孩子,跟你説你也聽不懂,所以我要對成人之後的你説,只有説出來,我的靈魂才能得到拯救。你要耐心地聽,還希望你能理解我。這場戰爭,給我留下了太多的創傷,而且都是致命傷。現在,我的頭腦還清醒,可是,我的體早就死了。洋子,你的母親,她是個婦!
在戰爭中,為了我的子,我拼命地工作。説是為了國家工作,其實我更主要的是為了子,為了孩子。這是我的心裏話。b29轟炸機扔下來的燃燒彈也許會落在我子的頭上,所以我拼了命也要把微波雷達研製出來。這才是我的真實想法。
戰敗、焦土、缺糧,由此產生的一切都是悲劇。為了我的子和孩子,我不管忍受多大的痛苦,也要把糧食回家。聽到天皇的停戰宣言的時候,在悲傷的同時,我的心也在燃燒。我沒有拿過槍,但是,從此以後我要為自己而戰了。我要保護洋子。她那純潔而美麗的體,是我唯一的神支柱。
沒想到,我連唯一的神支柱也失去了。
我在多摩技術研究所吃住的那一段時間,洋子抱着你躲空襲,一定為你吃了不少苦。我心裏很難受。洋子的皮膚很白,細細的汗下面可以看到淡淡的血管。她是一塊又白又軟的寶石。她是我的。晚上,我想要她的時候就能要她。一想到這裏我就拼命工作,我是為了她拼命工作的。我覺得我的努力是值得同情的。
可是,我不瞭解女人。我驕傲地認為我抓住了洋子的心,事實證明我太淺薄了。我刻苦學習,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專科學校。但是,雷達跟女人不一樣,這個最簡單的道理我沒明白。研製雷達,只要紮紮實實地努力,一點一滴地積累,就一定能走向成功。女人就不一定了。我是一個樸實的技術人員,而洋子需要的是華麗的生活,我們的結合並不成功,所以走向毀滅就是必然的了。
洋子的情夫叫岡田源三,原來是個軍人,戰後做掮客,很像黑社會的人。洋子為什麼上了那樣一個男人,我百思不得其解。
戰爭結束前的昭和二十年,我為了研製雷達每天都不回家,洋子肯定就是那個時候跟岡田勾搭上的。你要是回憶一下,也許能想起來吧。你是個獨生子,你是個老老實實的孩子,她作為一個母親,這樣做也太過分了。當然,這一定不是洋子先招惹岡田的,一定是岡田這條毒蛇纏住了洋子,肯定是這樣的。
我知道自己的子不忠是戰爭結束以後的事情。當時我都快氣瘋了。我拉着你的手找到岡田家,那時候洋子正在跟他尋歡作樂。我怎麼能做那種可憐又可恥的事情,現在想起來覺得奇怪得很。大概是在多摩技術研究所裏經常被軍人打罵,自尊心早就麻痹了的緣故吧。還有就是我對我的體力完全沒有自信,我以前捱打並不單單是挨長官的打——我不是軍人,研究所也不像軍隊,有那麼嚴格的上下級關係——也挨那些比我身強力壯的人的打。我知道自己打不過岡田,所以才做出了那麼讓人屈辱的事。
實際上那時候我已經知道,軍人並不是值得尊敬的了不起的人,只要他們看上了洋子,就很可能向她伸出亂的手。在我眼裏,他們身上穿着軍裝,其實跟好的黑社會氓沒有什麼兩樣。不過他們是長官,我拿他們沒辦法。他們打了我踢了我,我還得一邊哭一邊向他們道歉。
洋子的情夫岡田當時已經掉了那身土黃的軍裝,從洋子態度的微妙變化上我覺到了這一點。
我穿了一身非常寒酸的衣服,破舊的上衣,裏纏着一條破巾,穿着一雙踏拉板兒。我穿這麼破的衣服完全是一種女人心態——裝出可憐的樣子引起對方的同情。我拉着你的手來到岡田家門口。岡田家雖然不是什麼豪門大宅,但沒有被燃燒彈燒掉,院子裏種的松樹和柏樹也保住了。從咱們住的小平房來到岡田家,就像來到了宮殿。
我輕輕拉開大門,小聲問道:"家裏有人嗎?"沒有人回答我,只有女人的笑聲從裏面傳出來。當時我想,洋子在這裏的笑聲都跟在家裏不一樣了。那又高又尖的笑聲叫我不敢相信那就是洋子。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那樣的笑聲一次都沒有過。我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家裏有人嗎?"女人的笑聲和男人低沉的説話聲一齊停止了,打掃得非常乾淨的走廊裏出現了一個穿着睡衣的高大男人。由於從走廊那頭照過來的光線太強,逆光中我本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他留着齊刷刷的板寸。我説我叫被多野,他一聽立刻拉好了架勢,可是看到我的身體如此瘦弱,馬上強硬起來,厲聲喝道:"你活夠啦?"岡田的臉紅紅的,額頭上都是豆大的汗珠。我既沒有想那汗珠包含的意思,也沒有聽懂他的問話是什麼意思,只知道拉着你的手,一動不動地在門口站着。在岡田揚起手的那一瞬間,我發現他的睡衣裏什麼都沒穿。
他左右開弓地了我好幾個大嘴巴。我的眼鏡飛到牆角里去了。當時讓我到意外的是,岡田打我之前沒讓我摘掉眼鏡。以前長官要我嘴巴的時候總是先讓我把眼鏡摘掉。不過我好歹咬緊了牙齒,否則牙會斷掉,口腔會被牙割破。
但是,當時從我嘴裏説出來的話竟然是"對不起"。對此我也忍不住笑了,我有什麼必要道歉呢?膽小如鼠的我甚至盼着你被嚇得大哭起來,孩子一哭,作為父親的我可能就會少挨點兒打。我在這方面還是很有點兒小聰明的。
岡田哈哈大笑起來,愉快地拍拍我的肩膀,説了聲:"進來吧。"我剛要領着你進去,他又對我説:"孩子最好別進來。"然後衝你叫道,"小兔崽子!在這兒等着!"一個剛參軍不久的新兵能挨長官的打,在某種意義上來説是件光榮的事。當時我甚至很動,動得口都發熱了。
我跟在岡田身後,穿過走廊到了裏面的一個房間。岡田拉開門先進去了,我往裏面一看,看見躺在被窩裏的洋子把被子蓋到鼻子那兒,只留下一雙睜得大大的眼睛在外面,調皮地笑着。她的表情充滿活力,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所以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確定她就是我的子洋子。
我糊塗了,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傻愣愣地站在她的面前,心想:如果這個女人是洋子的話,怎麼會那麼生氣呢?
岡田抓住我的肩膀往下一摁:"坐下!"我老老實實地坐在洋子身旁。洋子呆呆地看着我,一副沒有任何表情的眼神。
岡田突然把蓋在洋子身上的被子掀開,洋子"呀——"地尖叫起來。進屋以後,我一直沒敢看洋子,她發出尖叫之後我才看她。她赤着身子,一絲不掛。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不是你的丈夫嗎?你的光身子沒讓丈夫看過呀?"岡田説。
這時洋子站起來,誇張地趴在岡田的耳朵邊上小聲説着什麼,説完又嗤嗤地笑。她趴在岡田身上撒嬌的樣子,我以前一次也沒見過。我覺得這個女人離我太遠了。
不過,我莫名其妙地有幾分自豪。第一次見到的洋子的體非常美,非常可愛。那時候我第一次發現洋子像少女一樣可愛。
"喂!你是第一次看到你子的光身子嗎?"岡田哈哈大笑。
我呢,只能趁他不注意,偷偷地窺視一下洋子那有一層薄汗的雪白的肌膚。
"到那邊待着!"岡田命令道。
我剛把臉轉到一邊去,岡田又過來抓住我的頭髮,把我的頭轉回來,吼道:"你就這麼老實待着!"一邊吼一邊來回搖我的頭。我聽話地點點頭,他又狠狠地把我的頭扒拉了一下,然後就去撫摸洋子的大腿。洋子那又白又的大腿曾經是我的驕傲,可是那時候的我只能坐在那裏眼睜睜地看着岡田和洋子把那件事幹完。
過分地遵從上下級關係的社會必須在我們這一代完結,我們必須深刻地反省那樣一個時代。到了你們這一代,就不會有那麼嚴格的尊卑關係了,但是要想真正平等,還需要長期的甚至是艱苦的努力。
如果我的內心深處沒有那麼多軍國主義時代的影響,我也能像一個普通的男人那樣思想和行動。在軍人的眼裏,我們這些人就是蟲子、螻蛄,是一文不值的東西。他們要打就打,要踢就踢,要殺就殺。而我們這些人的子的體呢,還是有利用價值的。如果我不是生活在那樣一個時代,洋子就不會那樣對待我了。
我好像天生就長着一張捱打的臉,跟我一起報考研究所的一個朋友也這麼説過我。不管在哪兒,我都不算是一個沒有能力的人,但捱打的總是我。連我自己都認為我這張臉就是為了那些打我的手長的。逃跑的話一定會有狗追上來,老老實實地待着,人家打起來更方便,我生下來就長着一張老老實實的臉。這樣想的話,雖然也有冷靜的部分,但是一旦面臨那種狀況,我也免不了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把一切的一切全都忘掉。我覺得這種時候就是我的腦子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