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十六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黎明來臨了。曙逐漸的染白了窗子,一線剛剛綻出的陽光,從玻璃窗外向內照。逐漸越過了桌子,越過了沙發,投在丹楓那半垂的長睫上。丹楓驀然像從個深幽的、淒冷的夢中醒來。抬起頭,她茫然的看着那被曉穿透的窗子,心裏恍恍惚惚的。她幾乎不相信自己就這樣坐了一整夜。一整夜?怎麼像是幾百年?昨所有發生的事情,都遙遠得幾乎不能追憶了,只有那內心的刺痛,卻與時俱增,越來越壓緊了她的心臟,越來越刺着她的神經。過分的刺痛反而使她麻木,她覺得自己像個沒有五臟六腑的人物…一箇中空的木雕。

終於,她把腿從沙發上移到地上,她試着站起來,整個人都虛弱而發軟,她幾乎跪倒在地毯上。由於她這一移動,她懷裏的那些記本就滾落下來,跌在地毯上面。她低頭看着那些記,奇怪,她從回到台灣,就在追查這些記本,而現在,她抱着記本在這兒坐了一夜,居然沒有打開過任何一本!她低頭看着,看着,看着,惘中,似乎又聽到江淮的聲音,在嘶裂般的吼叫着:“去讀那些記!去讀那些記,希望你讀完之後,不會後悔!”

“它絕不是優美的詩章,而是殘酷的人生!”她靠在沙發上,對那些記本足足看了五分鐘。然後,她彎下去,把它們一本本的拾了起來,在門邊,江淮帶它們來的那個口袋還在那兒,她走過去,拿起口袋,她開始機械化的把這些記本,一本一本的裝回那口袋裏。然後,她拎着口袋,側着頭沉思,模糊中,覺得今天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是什麼?為什麼她腦中一片混亂?中一片痛楚?是了!她忽然想起來了,她的飛機票!她是今天的飛機,將飛回英國去!

“雁兒雁兒何處飛?千山萬水家渺渺!”她苦澀的低了兩句,喉嚨喑啞得幾乎沒有聲音。

她拎着口袋,像夢遊般走進了卧室。卧室裏一片零亂,收拾了一半的箱子仍然攤開在牀上,而那些衣服,早被江淮拖出來散了一地,包括被他撕碎了的,包括那件染了血跡的t恤,這卧室像是剛經過兇殺案的現場。兇殺案?黑天使飛來報仇,黑天使卻被殺死了。她瞪視着那些散亂的衣物,依稀彷佛,自己已經被砍成了七八十塊。砍成了醬…是的,死了!陶碧槐死了,林曉霜死了!陶丹楓呢?她悽然苦笑,陶丹楓也死了。她的心碎了,她的魂碎了,她的世界碎了!她焉能不死?是的,陶丹楓也死了。

她把口袋放在牀上,走到梳妝枱邊,她打開屜,取出自己的護照、黃皮書、和飛機票。她檢視着機票,下午四時的飛機,經香港飛倫敦!下午四時,她還有時間!她走回牀邊,望着那些散亂的東西,望着那口箱子,她該整理行裝。整理行裝?她摔了一下頭,整理行裝幹什麼?能帶走的,只是一些衣服!她失落的,又何止是一些衣服?已經失去了那麼多的東西,還在乎一箱衣物嗎?

她打開皮包,把護照、飛機票、黃皮書…和一些有限的錢,都收進皮包裏。站在梳妝枱前,她審視着自己,蒼白的面頰,受傷的嘴角,失神的眼睛,疲倦的神情,消瘦的下巴…她低嘆一聲,打開粉盒,她拿起粉撲。心裏有個小聲音在説:“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悦己者容。你預備為誰畫眉?為誰梳妝?”她廢然長嘆,拋下了粉撲,她帶着皮包,拎着那重重的口袋,走出了卧室,走出了客廳,再走出了公寓。

三十分鐘以後,她已經站在碧槐的墓前了。她望着墓碑上那簡單的字。

“陶碧槐小姐之墓”許久以來,她每次站在這兒,就為碧槐叫屈:別人的墓碑上,都寫滿了悼念之詞,唯獨碧槐,何等孤獨寂寞!而今天,她才第一次理解,這墓碑上,不適合再寫任何的文字,一個人活着時,不易為人瞭解,蓋棺後,又有幾人能夠論定?她痴痴的站在那兒,痴痴的望着那墓碑。朝陽正從山谷中升起,正好斜斜的在那墓碑上,她耳邊,又響起江淮的怒吼:“你這個傻瓜!你這個瘋子!你這個莫名其妙的混蛋!殺你姐姐的是你自己!你那該死的貴族學校,你那該死的生活費!

報復吧!你報復吧!是你把她推入了火坑!是你把她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地獄!是你把她推向了毀滅!你報復吧!你報復吧…”她‮腿雙‬一軟,就在那墓碑前跪了下來,把額頭抵在那冰冷的墓碑上,她輾轉的、痛苦的搖着她的頭,低低的,悲痛的輕聲呼喚:“碧槐,你何苦?你何苦?你何苦?”墓碑冷冷的,冰冰的。墳場上空空的,曠曠的。四周只有風穿過樹隙的低鳴。她抬起頭來,跪在那兒,她打開了那個口袋,倒出那五本記本,自始至終,她從沒有閲讀過任何一頁。從皮包裏取出了打火機,她開始去點燃那記本。可是,那厚厚的小冊子非常不易燃燒,她了滿墳場的煙霧,卻始終燒不着那些本子。於是,她開始一頁一頁的撕下來,一頁一頁的在墳前燃燒着。望着那火焰噬掉每一頁字跡,她喃喃的低語:“去吧!姐姐。我燒掉了你的過去。以後,再也沒有人來追蹤你是怎麼死的。去吧,姐姐!你墓草已青,屍骨已寒,但是,你的靈魂會永遠陪着我,你的愛心也會永遠陪着我!我已一無所有,我只有你了,姐姐!”她再焚燒一頁紙張,火光映紅了她的臉,她又低語:“碧槐,你那小妹妹怎麼值得你用生命和愛情來做投資?姐姐,告訴我,給我一點啓示,而今而後,我該何去何從?”墓碑冷冷的,冰冰的。墳場上空空的,曠曠的。四周只有風穿過樹隙的低鳴。沒有回答,沒有啓示。她嘆息,再嘆息,低着頭,她虔誠的焚燒着那些紙張。

老趙被火光所引,從他的小屋裏走出來了。他蹣跚的,佝僂的走了過來,低頭望着那如痴如呆,失魂落魄的焚燒着紙張的丹楓。他愕然的説:“陶小姐,你燒的是什麼?不是紙錢啊?”

“紙錢?”丹楓抬起頭來,眼眶濕濕的,她盯着老趙。

“她生前已經做了金錢的奴隸,死後,她不會再有這個需要了。謝謝天,她不會再為錢發愁了。”老趙困惑的皺起眉頭,大惑不解的看着她繼續燒那些紙張。看了好半天,他才愣愣的説:“陶小姐,你今天沒有帶花來啊?”一句話提醒了丹楓,她望着老趙。

“老趙,你説,在山腳下有一大片蒲公英?”

“是啊!”丹楓拿出兩百元,進他的手裏,説:“你去幫我採,好嗎?採越多越好,採你能拿得下的那麼多!拿個籃子去裝!”老趙錯愕的接過了錢,心想,女孩子都是希奇古怪的。轉過身子,他一語不發的,就拿了個除草的大籮筐,向山下蹣跚的走去了。丹楓繼續燒她的紙張,燒完了一本,她開始燒第二本,燒完了第二本,她開始燒第三本,這是個緩慢而冗長的工作,她跪得膝頭疼痛。於是,她席地而坐,盤着‮腿雙‬,繼續去燒那些記?險圓閃艘徽崢鸕鈉壓⒗戳耍し鬩崖崢鴟旁諞槐擼鴕廊宦褳紛鱟約旱墓ぷ鰲#險鑰戳艘換岫醯檬翟誑菰鋃叮瓦垂咀拋嚦恕?br>從早上一直忙到中午,丹楓總算燒完了那五本記。最後,她手裏拿着僅餘的一頁,正預備也送到那火焰上去,她卻突然住了手。有個念頭在她心中閃過;她已經燒掉了碧槐五年間的記錄,這是僅有的一頁了。她是否可以看看這頁的內容呢?事實上,這頁既非第一本里的,也不是最後一本里的;既不是那一本的第一頁,也非任何一本的最後一頁,這只是千千萬萬頁數中,碰巧所留下來的一頁。她握着這張紙,沉思良久。然後,她把紙張鋪平在膝上,恭恭敬敬的坐在那兒,帶着種虔誠的情緒,開始閲讀:“今天,為了那個老問題,我又和江淮嘔上了。整晚,我想盡了方法折磨他。我和胖子跳貼面舞,和瘦子在舞池中接吻,最後,我和阿金出去吃消夜了。阿金買了我整晚的鐘點。

回到公寓,已是黎明,誰知,江淮卻坐在我房裏等我,他什麼話都不説,只是蒼白着臉,用那對憔悴的眸子瞅着我,他一動也不動的瞅着我,瞅得我心都碎了。於是,我對他跪下來,哭着喊:‘你饒了我吧!世界上的女人那麼多,比我好的有成千成萬,你何苦認定了我?你難道不知道我已非昔的我,殘花敗柳,對你還有什麼意義?’他把我的頭抱在他懷裏,還是什麼話都不説,然後,他也跪下來,他吻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他使我那麼昏亂,那麼茫無所措,那麼心酸,我主動給了他幾千幾千幾萬個吻。然後,他説:‘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我望着他,我的心碎成了粉末,我的意志像飛散的灰塵,簡直聚不?礎白潘擔骸鹹煒閃遙胛閽偎茉煲桓鋈碌奈野桑∫桓齦刪壞摹⒋拷嗟摹⑾順靜蝗鏡奈野桑∪媚歉鑫曳棠闃丈恚媚歉鑫易瞿愕吶∪綣瀾縞嫌械詼鑫遙〗礎⒔矗鋈恍朔芰耍掖蠛按蠼兇潘擔骸擋歡ㄊ瀾縞嫌械詼鑫遙”任移粒任矣脅牌任蟻誦。任葉喝肆醫興≤嶽蚧a〗矗閽敢餿ビ⒐穡俊致車耐瓶遙ぷ爬杳韉某叮賴淖吡耍以詿翱誑醋潘撓白佑質縈殖び旨拍以詿翱詮螄鋁耍用揮幸桓鍪焙蛭藝餉打希宜趾鮮鐾煒眨閒某弦獾娜旄媯骸系郟黃漲椋詼鑫遙≌庋醫酪囝浚?br>這頁記載到此為止。不知怎的,丹楓忽然覺得那中午的陽光,都帶着森森的涼意了。她燒了幾千幾萬張紙,怎會單單留下這一張?她覺得背脊發涼,舌尖發冷,喉中發緊,心中發痛…她握着紙的手,不自的簌簌抖顫起來。她已經決定燒燬她所有的記,為什麼又單單看了這一張?她的頭昏昏而目涔涔了。她望着碧槐的墓碑,那簡簡單單的墓碑,那乾乾淨淨的墓碑。她就這樣瞪視着那墓碑,發痴般的瞪視着那墓碑。依稀彷佛,她好像聽到一個幽幽然的歌聲,綿邈的,遙遠的,蕩氣迴腸般的唱着:“燈盡拌慵,斜月朦朧,夜正寒,斗帳香濃,夢迴小樓,細語從容,慶相逢,莫分散,願情鍾!”她全身一震,這歌聲那麼悉!她曾經在那兒聽過!是的,有一夜,她夢到碧槐,碧槐就唱着這支歌。現在,又是碧槐在唱嗎?不不,她望着墓碑,深深體會到,這歌來自她自己,是她的內心深處,在無聲的唱着,在下意識的重複着碧槐的歌。可是…她一跳,她想起那最後兩句歌詞。原歌詞是:“夢迴小樓,聚散匆匆。恨相逢,恨分散,恨情鍾!”而現在,自己竟將它改成了:“夢迴小樓,細語從容。慶相逢,莫分散,願情鍾!”這是什麼意思?這是什麼心理?她茫然的,心驚跳的分析着自己。於是,她聽到內心有個小聲音在喊:“不回英國!不回英國!不回英國!”接着,有個大聲音在喊:“我不要離開他!我不要離開他!我不要離開他!”接着,這些小聲音和大聲音全匯成一股巨,在那兒排山倒海般對她壓過來,這些巨是單純的兩個字:“江淮!江淮!江淮!”她跳起身子,才發現手裏還握着那張紙,而墳前那堆燃燒過的紙張都已化成了灰燼。略一沉思,她打着了火,把這最後一張也燒了。然後,她彎拿起那些蒲公英,開始慢騰騰的,把整個墳墓,都用那黃的花朵鋪滿,終於,她灑完了最後一朵花,在那墓前,她再佇立片刻,心中模糊的想着機票、英國、和江淮。江淮!這名字痛了她的心臟,痛了她的意志。她不自的,清楚的想起江淮昨晚臨行前的話:“…現在,我恨她!恨她我説出這個故事!恨她欺騙我,玩我,向我背台詞玩手段!恨她捉我弟弟!恨她自以為聰明!不,老四,我不愛她,我恨她!”她不寒而凜,皮膚上都起了一陣悚慄。她悽楚的、苦惱的低下頭去,自語着説:“不,姐姐,我糟了一切!不是我不肯留下來,是他不再要我!我幾乎得到他,但是,我又失去他了。”摔摔頭,她不能再停留了。時間已晚,她要趕到機場去辦手續。她對那墳墓再無限依依的投了一瞥,就毅然的迴轉身子,大踏步的走了。然後,她在“心韻”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一客三明治,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吃東西,才發現自己虛弱得隨時都可以暈倒。坐在心韻那悉的角落裏,她忽發奇想,她想起,有一次江淮曾經在這兒找到她?房剎豢贍苤匱藎坑謔牽老♂莘穡醯妹扛鱟囈吹哪鋅投際牆矗ňσ豢矗侄疾皇牆矗∈釋戳慫奈逶嗔戲苫氖奔淙叢嚼叢澆恕懿荒蘢謖舛卻桓瞿涿畹鈉婕0桑〉卻亢鋈唬災猩涼桓齜榪竦哪鍆罰裁匆卻克枰模皇茄怪葡濾慕景粒淖宰穡鳥娉幀灰σ桓齙緇埃鞫牟σ桓齙緇埃詰緇爸校恍枰燈吒鱟鄭骸扒肽惆鹽伊糲呂矗?br>如果…如果…如果他竟然不留她呢?如果他本拒絕她了呢?如果他完全恨她討厭她了呢?她是否要去自討沒趣?但是…但是…但是,總值得一試啊!這思想開始火焰似的把她燃燒起來了,她再也剋制不住自己了,驕傲,自尊,虛榮,矜持…全都冰消瓦解了。她身不由己的走到電話機邊,撥號的時候,她的手指顫抖,握着聽筒,聽着對方的鈴響,她竟全身冒着冷汗。江淮,江淮,江淮!只要你慈悲一點,只要你不再生氣,只要你…

對方接了電話,一個女的、年輕的聲音:“喂!我是方明慧,您找那一位?”

“江淮在嗎?”她的聲音抖得好厲害,以至於明慧聽不出她的聲音。

“哦,江先生今天沒來上班,大概在家裏。您有什麼事?要不要留話?”

“哦!”失望使她的頭髮暈。

“不用了!”幣斷了電話,她記起另一個號碼,他家裏的號碼!她再撥了號。握着聽筒,對方的鈴“叮鈴鈴…叮鈴鈴…”的響着,她心中開始瘋狂的狂喊:“江淮!接電話吧!江淮,接電話吧!江淮,求你接電話吧!江淮…”鈴響了十幾聲,始終沒有人接聽。她心中一片冰冷,絕望的覺把她徹底的征服了。她握着銅板,忽然想,她似乎還該給江浩打個電話,但是,説什麼?一聲“對不起”嗎?她給他的傷害,似乎不是這三個字所能解決的。算了吧!她又想起她那零亂的公寓,她早已預付了一年的房租,她應該打個電話告訴房東,那些衣服可以捐給救濟院。但是,算了,到倫敦後再寫封信來代吧!時間不早,她不能再擔擱了。

她終於到了機場,從不知道機場裏會有這麼多人。接客的,送客的。人擠着人,人疊着人。到處都是閃光燈,到處都是花環。送行者哭哭啼啼,接人者哈哈嘻嘻。只有她,孤零零的,穿梭在人羣之中,沒人啼哭,也沒人嘻笑。半年多前,她是這樣孤單單的來;她半年多以後,也是這樣孤單單的走?匆裁蝗斯匭模咭裁蝗肆嫋怠鬧釁囁啵囁嗟靡丫趼檳荊燉矗⑸頌嗟氖鹿剩丫顧耐紡鑰己錆苛恕:觶飠〉娜四敲炊啵掌敲椿擔醯悶伎齏還戳恕?br>終於,她穿過了重重人海,來到櫃枱前面。打開皮包,她拿出護照、機票、黃皮書,開始辦手續,剛剛把東西都放在櫃枱上,忽然,有隻手臂橫在櫃枱前,攔住了她,她一驚,抬起頭來,眼光所觸,居然是那年輕的,充滿了活力的江浩!她的心狂跳了一陣,弟弟來了,哥哥呢?她很快的四面掃了一眼,人擠着人,人疊着人,沒有江淮。江浩盯着她,眼珠亮晶晶的。

“預備就這樣走了?”江浩問:“連一聲再見都不説?是不是太沒有人情味了?”

“對不起。”倉促中,她仍然只想得出這三個字。

“我對你非常非常抱歉。”江浩挑了挑眉,聳了聳肩,表情十分古怪。他拿起她放在櫃枱上的證件,問:“幾點的飛機?”

“四點。”

“現在才兩點一刻,你還有時間。”他説:“去咖啡廳坐十分鐘,我請你喝杯咖啡,最起碼,大家好聚好散。在你走以前,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説!”她身不由己的跟他走上了二樓,到了圓山附設的餐廳裏。她一直有句話想問:“你哥哥好嗎?”但是,卻怎樣都問不出口,他既然沒來,一切也都很明顯了,他恨她!她當初,懷着自己的仇恨而來,如今,卻要懷着別人的仇恨而去。人類的故事,多麼複雜,多麼難以預料!

在一個不受人注意的角落裏,他們坐了下來。她心不在焉的玩着自己的護照和機票,心裏有些隱約的明白,江浩可能來意不善。一個被捉了的孩子,有權在她離去前給她一點侮辱。她那樣意志消沉,那樣心灰意冷,那樣萬念全灰…她準備接受一切打擊,決不還手。

叫了兩杯咖啡,江浩慢慢的開了口:“我該怎麼稱呼你?陶小姐?還是曉霜?”來了。她想。她默然不語,眼光濛的看着咖啡杯,一臉忍耐的,準備接受打擊的,逆來順受的表情。

“好吧!”江浩深了口氣:“我只好含混着,本不稱呼你什麼,希望將來能有比較合理的稱呼來稱呼你!”他喝了一口咖啡。

“你的飛機快起飛了,我們能談話的時間不多,我只能長話短説。讓我告訴你,我這一生,從沒有被人捉得這麼慘,我真希望你別走,好給我報復的機會。我想過幾百種如何報復你的方法,但是,都有缺點,都無法成立。於是,我忽發奇想,你欠了我債,你應該還,我不能這樣簡單的放你走!”她被動的望着他,一臉的孤獨,茫,和無奈。

“你説吧,要我怎麼還這筆債!”

“你曾經為我塑造過一個林曉霜,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種典型?既然你如此瞭解我的需要和渴求,那麼,你有義務幫我在真實的人生裏,去物一個林曉霜!”

“我不懂。”她困惑的説。

“你不懂?”他挑起眉魯的嚷:“每一個當嫂嫂的人,都有義務幫小叔去物女朋友!尤其是你!”她睜大了眼睛,臉變白了,呼急促了,她結舌的,口吃的,吐吐的説:“你…你…你説什麼?”江浩忽然從桌子底下,拿出一件東西,推到她面前,説:“我們找了鎖匠,去偷你的公寓,你似乎忘記帶走一件東西,我給你送來了!”她看過去,是那對水晶玻璃的雁子!母雁子舒服的倚在巢中,公雁子正體貼的幫她刷着羽,一對雁子親親熱熱的依偎着。她驟然眼眶濕潤,淚水把整個視線都模糊了,她透過淚霧,一瞬也不瞬的望着那對雁兒,只覺得氣喉堵。她不能呼了,不能思想了,不能説話了,她用雙手撫順那雁子,淚珠成串的滾落了下來,她找不到化妝紙,只能用衣袖去擦眼淚。於是,對方遞來了一條幹淨的大手帕,低沉的説:“擦乾你的眼淚,不許再哭了!兩天以來,你已經了太多眼淚!以後,你該笑而不該哭!”是誰在説話?江浩嗎?這卻不是江浩的聲音啊!她迅速的抬起頭來,對面坐着的,誰説是江浩?那是江淮!江浩早已不知何時已經走掉了,那是江淮!她想過一千遍,念過一千遍,盼過一千遍…的江淮!奇蹟畢竟來了!她閃動着睫,張着嘴,想説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到眼淚發瘋般的湧出眼眶,發瘋般的在面頰上奔,她握着那條大手帕,卻震動得連擦眼淚都忘了。她只是含淚瞅着他,不信任的,狂喜的,又要哭又要笑的瞅着他。江淮深深的凝視着她,表面的安靜卻掩飾不住聲音裏的情:“我和你捉了一整天的藏,早上,我和江浩趕到你的公寓,沒人開門,我們找了鎖匠,開門進去,發現你什麼都沒帶,卻找不到你的機票和護照,我當時血都冷了。我們趕到機場,查每一班出境班機的名單,沒有你的名字。中午,我到了碧槐的墓前,發現了記本的殘骸和滿墓的蒲公英花。然後,我趕到心韻,老闆娘説你剛走。我再飛車來機場。幸好,我先安排了江浩守在這兒,預防你溜掉…”他的眼光直看到她的眼睛深處去,聲音變得又低柔又文雅,充滿了深深的、切切的柔情:“真要走?真忍心走?真有決心走?真能毫無留戀的走?”她答不出話來,眼淚把什麼都封鎖了,把什麼都矇蔽了。她用那大手帕擦着眼睛,擤着鼻涕,覺得自己哭得像個小傻瓜。然後,他忽然遞過來一張卡片,對摺着像放在餐桌上的菜單。她以為他要她吃東西,她搖頭,還是哭。他把那卡片更近的推到她面前,於是,她驟然發現,那是張白的卡片,上面用簽字筆潦草的畫着一隻雁子在天上飛,有條線從這雁子身上通下來,另一隻雁子站在巢中,正在用嘴緊拉住這條線。在這張圖旁邊,他龍飛鳳舞般的寫着幾行字:“問雁兒,你為何

問雁兒,你為何飛翔?

問雁兒,你可願留下?

問雁兒,你可願成雙?

我想用柔情萬丈,為你築愛的宮牆,卻怕這小小窩巢,成不了你的天堂!我願在你的身旁,為你遮雨風霜,又怕你飄然遠去,讓孤獨笑我痴狂!”她捧起了這張卡片,狂歡漲滿了她的懷,但是,她的淚水似乎更多了。她反覆的讀着那句子,反覆的看着那草圖。不知怎的,只是想哭?崴袢悴煌5撓砍隼矗焓治兆×慫氖幀!霸趺矗俊彼擔粢彩巧逞貧烊摹!澳閌裁椿岸疾凰德穡磕忝揮惺裁椿耙嫠呶衣穡俊?br>“我…我…”她噎着:“我想説,但是不敢説。”

“為什麼?”

“我…我…怕你以為…以為是台詞!”

“説吧!”他鼓勵的。

“我願意冒險。”

“我…我…”她囁嚅着。

“我愛你!”他握緊了她的手,握得她發痛?┮羝骼鐫詒ǜ媯淮斡忠淮蔚謀ǜ媯骸爸謝嬌展鏡凇痢痢梁嗷鴟桑胛窗斐鼉呈中穆每透轄艫匠鼉呈遙?br>她看看他,鼻子:“這是我的班機。”她説。

他拿起桌上的機票,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臉,他把那機票慢慢的撕碎。燃着了打火機,他把碎片燃燒起來,放在煙灰缸裏。桌上,那對水晶玻璃的雁子,在燈光的照耀下,在那火焰的輝映下,折着幾百種豔麗的、奪目的光華。

—全書完—一九七七年四月十五夜初稿完稿一九七七年四月二十八凌晨初度修正一九七七年五月十七黃昏再度修正一九七七年五月二十七黃昏三度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