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卷李汧公窮邸遇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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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紛紛如弈棋,輸贏變幻巧難窺。
但存方寸公平理,恩怨分明不用疑。
話説唐玄宗天寶年間,長安有一士人,姓房名德,生得方面大耳,偉幹豐軀。年紀三十以外,家貧落魄,十分淹蹇,全虧着渾家貝氏紡織度。時遇深秋天氣,頭上還裹着一頂破頭巾,身上穿着一件舊葛衣,那葛衣又逐縷綻開,卻與蓑衣相似。思想:“天氣漸寒,這模樣怎生見人?”知道老婆餘得兩匹布兒,要討來做件衣服,誰知老婆原是小家子出身,器量最狹,卻又配着一副悍毒的狠心腸。那張嘴頭子又巧於應變,賽過刀一般快,憑你什麼事,高來高就,低來低答,死的也説得活起來,活的也説得死了去,是一個翻舌的婆娘。那婆娘看見房德沒甚活路,靠他吃死飯,常把老公欺負;房德因不遇時,説嘴不響,每事只得讓他,漸漸有幾分懼內。
是,貝氏正在那裏思想:“老公恁般的狼狽,如何得個好?
卻又怨父母嫁錯了對頭,賺了終身。”心下正是十分煩惱,恰好觸在氣頭上,乃道:“老大一個漢子,沒處尋飯吃,靠着女人過,如今連衣服都要在老孃身上出豁,説出來可不羞麼?”房德被搶白了這兩句,滿面羞慚。事在無奈,只得老着臉,低聲下氣道:“娘子,一向深虧你的氣力,不盡。但目下雖是落薄,少不得有好的子。權借這布與我,後來發跡時,大大報你的情罷!”貝氏搖手道:“老大年紀,尚如此嘴臉,那得你發跡?除非天上吊下來,還是去那裏打劫不成!你的甜話兒哄得我多年了,信不過。這兩匹布,老孃自要做件衣服過寒的,休得指望。”房德布又取不得,反討了許多沒趣。待廝鬧一場,因怕老婆嘴舌又利,喉嚨又響,恐被鄰家聽見,反妝幌子。敢怒而不敢言,憋口氣撞出門去,指望尋個相識告借。
走了大半,一無所遇。那天卻又與他做對頭,偏生的忽地發一陣風雨起來。這件舊葛衣被風吹得颼颼如落葉之聲,就長了一身寒-了。冒着風雨,奔向前面一古寺中躲避。那寺名為雲華禪寺。房德跨進山門看時,已先有個長大漢子,坐在左廓檻上。殿中一個老僧誦經。房德就向右廓檻上坐下,呆呆的看着天上。那雨漸漸止了,暗道:“這時不走,只怕少刻又大起來。”卻待轉身,忽掉轉頭來,看見牆上畫了一隻禽鳥,翎兒、翅膀兒、足兒、尾兒,件件皆有,單單不畫鳥頭。天下有恁樣空腦子的人,自己飢寒尚且難顧,有甚心腸,卻評品這畫的鳥來。想道:“常聞得人説,畫鳥先畫頭,這畫法怎與人不同?卻又不畫完,是甚意故?”一頭想,一頭看,轉覺這鳥畫得可愛。乃道:“我雖不曉此道,諒這鳥頭也沒甚難處,何不把來續完。”即往殿上與和尚借了一枝筆,蘸得墨飽,走來將鳥頭畫出,卻也不十分醜。自覺歡喜,道:“我若學丹青,倒可成得。”剛畫時,左廓那漢子就捱過來觀看,把房德上下仔細一相,笑容可掬,向前道:“秀才,借一步説話。”房德道:“足下是誰?有甚見教?”那漢道:“秀才不消細問,同在下去,自有好處。”房德正在困窮之鄉,聽見説有好處,不勝之喜,將筆還了和尚,把破葛衣整一整,隨那漢子前去。此時風雨雖止,地上好生泥濘,卻也不顧。離了雲華寺,直走出昇平門,到樂遊原旁邊。這所在最是冷落。那漢子向一小角門上,連叩三聲,停了一回,有個人開門出來,也是個長大漢子。看見房德,亦甚歡喜,上前聲喏。房德心中疑道:“這兩個漢子,他是何等樣人?不知請我來有甚好處?”問道:“這裏是誰家?”二漢答道:“秀才到裏邊便曉得。”房德跨入門裏,二漢原把門撐上,引他進去,房德看時,荊蓁滿目,衰草漫天,乃是個敗落花園。彎彎曲曲,轉到一個半塌不倒的亭子上,裏面又走出十四五個漢子,一個個身長臂大,面貌猙獰。見了房德,盡皆滿堆下笑來,道:“秀才請進。”房德暗自驚駭道:“這班人來得蹊蹺!且看他有甚話説。”眾人進亭中,相見已畢,遜在板凳上坐下,問道:“秀才尊姓?”房德道:“小生姓房,不知列位有何説話?”起初同行那漢道:“實不相瞞,我眾弟兄乃江湖上豪傑,專做這件沒本錢的生意。只為俱是一勇之夫,前幾乎出事來,故此對天禱告,要覓個足智多謀的好漢,讓他做個大哥,聽其指揮。適來雲華寺牆上畫不完的禽鳥,便是眾弟兄對天禱告設下的誓願,取羽翼俱全、單少頭兒的意思。若合該興隆,天遣個英雄好漢,補足這鳥,便請來為頭。等候數,未得其人。且喜天隨人願,今遇着秀才恁般魁偉相貌,一定智勇兼備,正是真命寨主了。眾兄弟今後任憑調度,保個終身安穩快活,可不好麼?”對眾人道:“快去宰殺牲口,祭拜天地。”內中有三四個,一溜煙跑向後邊去了。
房德暗訝道:“原來這班人,卻是一夥強盜!我乃清清白白的人,如何做恁樣事?”答道:“列位壯士在上,若要我做別事則可,這一樁實不敢奉命。”眾人道:“卻是為何?”房德道:“我乃讀書之人,還要巴個出身子,怎肯幹這等犯法的勾當?”眾人道:“秀才所言差矣。方今楊國忠為相,賣官鬻爵,有錢的便做大官。除了錢時,就是李太白恁樣高才也受了他的惡氣,不能得中,若非辨識番書,恐此時還是個白衣秀士哩。不是冒犯秀才説,看你身上這般光景,也不像有錢的,如何指望官做?不如從了我們,大碗酒,大塊,整套穿衣,論秤分金,且又讓你做個掌盤,何等快活散誕!倘若有些氣象時,據着個山寨,稱孤道寡,也由得你。”房德沉未答。那漢又道:“秀才十分不肯時,也不敢相強。但只是來得去不得,不從時,便要壞你命,這卻莫怪。”都向靴裏,颼的撥出刀來,嚇得房德魂不附體,倒退下十數步來道:“列位莫動手!容再商量。”眾人道:“從不從一言而決,有甚商量?”房德想道:“這般荒僻所在,若不依他,豈不白白送了命,有那個知道?且哄過一時,到明身去出首罷。”算計已定,乃道:“多承列位壯士見愛,但小生平昔膽怯,恐做不得此事。”眾人道:“不打緊,初時便膽怯,做過幾次,就不覺了。”房德道:“既如此,只得強從列位。”眾人大喜,把刀依舊納在靴中道:“即今已是一家,皆以弟兄相稱了。快將衣服來,與大哥換過,好拜天地。”便進去捧出一套錦衣,一頂新唐巾,一雙新靴。房德打扮起來,品儀比前更是不同。眾人齊聲喝采道:“大哥這般人品,莫説做掌盤,就是皇帝也做得過!”古語云:“不見可,使心不亂。”房德本是個貧士,這般華服,從不曾着體;如今忽地煥然一新,不覺移動其念,把眾人那班説話,細細一味,轉覺有理,想道:“如今果是楊國忠為相,賄賂公行,不知埋沒了多少高才絕學。像我恁樣平常學問,真個如何能夠官做?若不得官,終身貧賤,反不如這班人受用了。”又想起:“見今恁般深秋天氣,還穿着破葛衣,與渾家要匹布兒做件衣服尚不能夠。及至仰告親識,又並無一個肯慨然賙濟,看起來倒是這班人義氣。與他素無相識,就把如此華美衣服與我穿着,又推我為主。便依他們胡做一場,倒也落過半世快活。”卻又想道:“不可不可。倘被人拿住,這命就休了。”正在胡思亂想,把腸子攪得七橫八豎,疑惑不定。只見眾人忙擺香案,抬出一口豬,一腔羊,當天排下,連房德共是十八個好漢,一齊跪下,拈香設誓,歃血為盟。祭過了天地,又與房德八拜為,各敍姓名。少頃擺上酒餚,請房德坐了第一席,肥甘美醖,恣意飲啖。房德常不過黃-淡飯,尚且自不周全,或覓得些酒,也不能夠趁心醉飽,今這番受用,喜出望外,且又眾人輪把盞“大哥”前“大哥”後,奉承得眉花眼笑。起初還在為未為之間,到此時便肯死心塌地做這樁事了。想道:“或者我命裏合該有些造化,遇着這班弟兄扶助,真個出大事業也未可知。若是小就時,只做兩三次,尋了些財物,即便罷手,料必無人曉得。然後去打楊國忠的關節,覓得個官兒,豈不美哉!萬一敗,已是享用過頭,便吃刀吃剮,亦所甘心,也強如擔飢受凍,一生做個餓莩。”有詩為證:風雨蕭蕭夜正寒,扁舟急槳上危灘。
也知此去波濤惡,只為飢寒二字難。
眾人杯來盞去,直吃到黃昏時候。一人道:“今大哥初聚,何不就發個利市?”眾人齊聲道:“言之有理。還是到那一家去好?”房德道:“京都富家,無過是延平門王元寶這老兒為最。況且又在城外,沒有官兵巡邏,前後路徑,我皆慣。只這一處,就抵得十數家了。不知列位以為何如?”眾人喜道:“不瞞大哥説,這老兒我們也在心久矣。只因未得其便。
不想卻與大哥暗合,足見同心。”即將酒席收過,取出硫磺、焰硝、火把、器械之類,一齊扎縛起來。但見:白布羅頭,-鞋兜腳。臉上抹黑搽紅,手內提刀持斧。橐纛剛過膝,牢拴裹肚;衲襖卻齊,緊纏搭膊。一隊麼魔來世界,數羣虎豹入山林。
眾人結束停當,挨至更余天氣,出了園門,將門反撐好了,如疾風驟雨而來。這延平門離樂遊原約有六七里之遠,不多時就到了。
且説王元寶乃京兆尹王-的族兄,家有敵國之富,名聞天下,玄宗天子亦嘗召見。三前,被小偷竊了若干財物,告知王-,責令不良人捕獲,又撥三十名健兒防護,不想房德這班人晦氣,正撞在網裏。當下眾強盜取出火種,引着火把,照耀渾如白晝,輪起刀斧,一路砍門進去。那些防護健兒並家人等,俱從睡夢中驚醒,鳴鑼吶喊,各執上前擒拿。莊前莊後鄰家聞得,都來救護。這班強盜見人已眾了,心下慌張,便放起火來,奪路而走。王家人分一半救火,一半追趕上去,團團圍住。眾強盜拼命死戰,戳傷了幾個莊客,終是寡不敵眾,被打翻數人,餘皆盡力奔。房德亦在打翻數內,一齊繩穿索縛。等至天明,解進京兆尹衙門,王-發下畿尉推問。
那畿尉姓李名勉,字玄卿,乃宗室之子。素忠貞尚義,有經天緯地之才,濟世安民之志。只為李林甫、楊國忠相繼為相,妒賢嫉能,病國殃民,屈在下僚,不能施展其才。這畿尉品級雖卑,卻是個刑名官兒,凡捕到盜賊,俱屬鞫訊;上司刑獄,悉委推勘。故歷任的畿尉,定是酷吏,專用那周興、來俊臣、索元禮遺下有名的極刑。是那兒般名?有《西江月》為證:“犢子懸車”可畏“驢兒拔橛”堪哀。
“鳳凰曬翅”命難捱“童子參禪”魂。
“玉女登梯”最慘“仙人獻果”傷哉。
“獼猴鑽火”不招來,換個“夜叉望海”那些酷吏,一來仗刑立威,二來或是權要囑託,希承其旨:每事不問情真情枉,一味嚴刑鍛鍊,羅織成招。任你銅筋鐵骨的好漢,到此也膽喪魂驚,不知斷送了多少忠臣義士。
惟有李勉與他尉不同,專尚平恕,一切慘酷之刑,置而不用,臨事務在得情,故此並無冤獄。
那一正值早衙,京尹發下這件事來。十來個強盜,並五六個戳傷莊客,跪在一庭;行兇刀斧,都堆在階下。李勉舉目看時,內中惟有房德,人材雄偉,豐彩非凡,想道:“恁樣一條漢子,如何為盜?”心下就懷個矜憐之念。當下先喚巡邏的並王家莊客,問了被劫情由;然後又問眾盜姓名,逐一細鞫。俱系當下就擒,不待用刑,盡皆款伏,又招出黨羽窟袕。李勉即差不良人前去捕緝。問至房德,乃匍匐到案前,含淚而言道:“小人自幼業儒,原非盜輩。止因家貧無措,昨到親戚處告貸,為雨阻於雲華寺中,被此輩以計誘去,威入夥,出於無奈。”遂將畫鳥及入夥前後事,一一細訴。李勉已是惜其材貌,又見他説得情詞可憫,便有意釋放他。卻又想:“一夥同罪,獨放一人,公論難泯;況是上司所委,如何回覆?
除非如此如此。”乃假意叱喝下去,吩咐:“俱上了枷-於獄中,俟拿到餘黨再問。砍傷莊客,遣回調理。巡邏人記功有賞。”發落眾人去後,即喚獄卒王太進衙。
原來王太昔年因誤觸了本官,被誣構成死罪,也虧李勉審出,原在衙門服役。那王太李勉之德,凡有委託,無不盡力,為此就差他做押獄之長。當下李勉吩咐道:“適來強人內,有個房德,我看此人相貌軒昂,言詞拔,是個未遇時的豪傑。有心要出他,因礙着眾人,不好當堂明放;託在你身上,覷個方便,縱他逃走。”取過三兩一封銀子,教與他做為盤費,速往遠處潛避,莫在近邊,又為人所獲。王太道:“相公吩咐,怎敢有違?但恐遺累眾獄卒,卻如何處?”李勉道:“你放他去後,即引小躲入我衙中,將申文俱做於你的名下,眾人自然無事。你在我左右做個親隨,豈不強如做這賤役?”王太道:“若得相公收留,在衙伏侍,萬分好了。”將銀袖過,急急出衙,來到獄中,對小牢子道:“新到囚犯,未經刑杖,莫教聚於一處,恐出些事來。”小牢子依言,遂將眾人四散分開。王太獨引房德置在一個僻靜之處,把本官美意,細細説出,又將銀兩相贈。房德不勝道:“煩長哥致謝相公,小人今生若不能補報,死當作犬馬酬恩。”王太道:“相公一片熱腸救你,那指望報答?但願你此去改行從善,莫負相公起死回生之德。”房德道:“多長哥指教,敢不佩領。”捱到傍晚,王太跟同眾牢子將眾犯盡上囚牀,第一個先從房德起,然後挨次而去。王太覷眾人正手忙腳亂之時,捉空踅過來,將房德放起,開了枷鎖,又把自己舊衣帽與他穿了,引至監門口。且喜內外更無一人來往,急忙開了獄門,掇他出去。
房德拽開腳步,不顧高低,他不敢回家,挨出城門,連夜而走。心中思想:“多畿尉相公救了命,如今投兀誰好?
想起當今,惟有安祿山最為天子寵任,收羅豪傑,何不投之?”遂取路直范陽。恰好遇見個故友嚴莊,為范陽長史,引見祿山。那時安祿山久蓄異志,專一招亡納叛,見房德生得人材出眾,談吐投機,遂留於部下。房德住了幾,暗地差人取子到彼,不在話下。正是:掙破天羅地網、撇開悶海愁城。
得意盡誇今,回頭卻認前生。
且説王太當晚只推家中有事要回,吩咐眾牢子好生照管,將鑰匙付明白,出了獄門,來至家中,收拾囊篋,悄悄領着子,連夜躲入李勉衙中,不提。
且説眾牢子到次早放眾囚水火,看房德時,枷鎖撇在半邊,不知幾時逃去了。眾人都驚得面如土,叫苦不迭道:“恁樣緊緊上的刑具,不知這死囚怎地摔逃走了?卻害我們吃屈官司!又不知從何處去的?”四面張望牆壁,並不見塊磚瓦落地,連泥屑也沒有一些,齊道:“這死囚昨還哄畿尉相公説是初犯,倒是個積年高手。”內中一人道:“我去報知王獄長,教他快去稟官,作急緝獲。”那人一口氣跑到王太家,見門閉着,一片聲亂敲,那裏有人答應。間壁一個鄰家走過來,道:“他家昨夜亂了兩個更次,想是搬去了。”憲子道:“並不見王獄長説起遷居,那有這事?”鄰家道:“無過止這間屋兒,如何敲不應?難道睡死不成?”牢子見沒得有理,盡力把門-開,原來把木子反撐的,裏邊只有幾件重傢伙,並無一人。牢子道:“卻不作怪!他為甚麼也走了?”這死囚莫不倒是他賣放的?休管是不是,且都推在他身上罷了。”把門依舊帶上,也不回獄,徑望畿尉衙門前來。恰好李勉早衙理事,牢子上前稟知。李勉佯驚道:“向來只道王太小心,不想恁般大膽,敢賣放重犯。料他也只躲在左近,你們四散去緝訪,獲到者自有重賞。”牢子叩頭而出。李勉備文報府。王-以李勉疏虞防閒,以不職奏聞天子,罷官為民。一面懸榜,獲房德、王太。
李勉即納還官誥,收拾起身,將王太藏於女人之中,帶回家去。
不因濟困扶危意,肯作藏亡匿罪人?
李勉家道素貧,卻又愛做清官,分文不敢妄取,及至罷任,依原是個寒士,歸到鄉中,親率童僕,躬耕而食。
家居二年有餘,貧困轉劇。乃別了夫人,帶着王太並兩個家奴,尋訪故知,由東都一路,直至河北。聞得故人顏杲卿新任常山太守,遂往謁之。路經柏鄉縣過,這地方離常山尚有二百餘里。李勉正行間,只見一行頭踏,手持白,開道而來,呵喝道:“縣令相公來,還不下馬!”李勉引過半邊迴避。王太遠遠望見那縣令,上張皂蓋,下乘白馬,威儀濟濟,相貌堂堂。卻又奇怪,面龐酷似前年釋放的強犯房德。忙報道:“相公,那縣令面龐與前年釋放的房德一般無二。”李勉也覺縣令有些面善,及聞此言,忽然省悟道:“真個像他。”心中頗喜,道:“我説那人是個未遇時的豪傑,今卻果然,但不知怎地就得了官職?”要上前去問,又恐不是“若果是此人,只道曉得他在此做官,來與他索報了,莫問罷。”吩咐王太聲,把頭回轉,讓他過去。那縣令漸漸近了,一眼覷見李勉背身而立,王太也在旁邊,又驚又喜,連忙止住從人,跳下馬來,向前作揖道:“恩相見了房德,如何不喚一聲,反掉轉頭去?險些兒錯過。”李勉還禮道:“本不知足下在此,又恐妨足下政事,故不敢相通。”房德道:“説那裏話!難得恩相至此,請到敝衙少敍。”李勉此時鞍馬勞倦,又見其意殷勤,答道:“既承雅情,當暫話片時。”遂上馬並轡而行。王太隨在後面。
不一時到了縣中,直至廳前下馬。房德請李勉進後堂,轉過左邊一個書院中來。吩咐從人不必跟入,只留一心腹幹辦陳顏在門口伺候,一面着人整備上等筵席,將李勉四個牲口,發於後槽餵養,行李即教王太等搬將入去。又教人傳話衙中,喚兩個家人來伏侍。那兩個家人,一個叫做路信,一個叫做支成,都是房德為縣尉時所買。且説房德為何不要從人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