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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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頓一下。
“呃,你還年輕,家裏也不缺錢,為什麼…”
“為什麼要急着把自己送出去?”方蕾替他問出癥結。
靳文彥頷首。
“對,為什麼?”方蕾垂眸,慢條斯理的收回停在核桃蛋糕上面的手,端起茶來喝一口,沉思片刻,再將目光拉回到他臉上。
“我已經見過好幾個對象,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問我這個問題呢!”
“你不想提嗎?”方蕾淡淡一笑。
“我是不太想提,但是我想你們有權利知道,免得有人上門找麻煩時,你們會怪我沒有事先提這件事。”靳文彥眉峯輕輕一挑。
“麻煩?”視線又掉落,定在自己的紅茶杯裏,方蕾又沉默好半晌後,方才啓開始她的敍述。
“這件事必須回溯到七年前,當時我十歲不到,我大伯跟朋友合夥到加拿大做生意,由於生意穩定,大伯專程回台灣來接老婆、兒女去加拿大,他回來第三天,家裏人為他洗塵,請他到餐廳吃飯…
“一頓飯吃得興高彩烈,還續攤,但老人家年紀大了熬不得夜,伯母們便開車先送兩位老人家和幾個小的孩子回去;其他人另外找地方喝酒,一直喝到半夜三、四點,有兩個人醉倒了,大家才盡興準備打道回府。
“我爸爸也喝醉了,”方蕾依然盯着紅茶。
“所以我們坐大伯的車子回去,當時大伯也有點醉了…不,他確實喝醉了,車子開得不太穩,我妹妹和堂哥又一直和大伯説話,現在想起來真是驚險萬分,事實上也的確非常危險,如果是白天人車多的時候,那種情況不撞到人才怪,然後…”方蕾飛快地瞟靳文彥一下,又垂下眼去望住紅茶。
“雖然是半夜,但,車子還是撞到人了,就在那條我很悉的路上──我們回家時一定會經過那條路,車子把一個夜行的路人撞飛出去,我們都嚇傻了,大伯急忙下車去察看,我趴在車窗上看到那人還在動,沒想到大伯彎看了一會兒後,竟然不管那人,慌忙跑回來開車逃走…”方蕾的聲音充滿驚懼,話説到這裏驀然中斷,呼重的好像在壓抑什麼。
好半晌後,她才稍微平靜下來。
“我還不滿十歲,本來是不看報紙的,但那兩天我拚命翻報紙,想知道那人究竟怎樣了。然後…”她嚥了口唾沫。
“我看到了,報紙上清清楚楚的刊登着,就在那條路上被車撞死了一個人,穿的衣服跟我看見的那人一樣,報紙上還説那人拖着長長的血跡想求救,如果撞到他的人及時將他送醫,他應該會有救,但大伯卻跑了,任由他血致死,他是台大博士班的學生,還是獨生子,可想而知他父母有多傷心、多絕望…”哽咽一聲,她的腦袋更低垂。
“我拿着報紙去找大伯,希望他能為自己犯下的錯誤作補償,沒想到大伯卻只滿不在乎地説了一句,『放心,警察抓不到我!』,然後繼續高高興興的準備要帶老婆、孩子到加拿大過好子。而家裏其他人則嚴厲的警告我絕對不可以説出去,不然大伯要坐牢,家裏還要賠償死者家屬好多好多錢,太划不來了…”靳文彥靜靜地把餐巾遞給她,她在嘴裏咕噥了一句謝謝,然後用餐巾拭去眼角的淚水。
“我不懂,真的不懂,死了一條人命,為什麼大家都能夠那樣不在意地當作沒什麼大不了,連拿出錢來賠償人家都不願意,又不是拿不出來,他們真的一點都不會到不安嗎?”她愈説愈大聲,憤慨地指責。
“他們不會,我會!忍耐了一個星期之後,我終於忍不下去了,偷偷跑去警察局告訴他們撞死人的是大伯,起初警察還不相信,以為是小孩子惡作劇,我費盡了舌才説服他們去查一下…”説到這裏,她畔起一抹嘲諷的笑。
“結果警察去我家裏找大伯問話時,『恰好』大伯不在,警察留話説第二天會再來找人。那天晚上,爸爸就開車送大伯一家人去機場,他們成功的逃到加拿大,而我爸爸卻在回程途中出車禍死了,他…他向來就愛開快車,雖然只是擦撞到大卡車,但煞車不及…”她抬高下巴,咬牙忍住哭出聲來的衝動。
“大家齊聲指責我,説我出賣家人,説爸爸是我害死的,從那天開始,每個人都當作我不存在,對我視若無睹,因為他們不再視我為家裏的一份子,沒有半個人認為我做的是對的,也沒有半個人同情我的境況,甚至大家還連帶責怪我媽媽沒把我教好,我才會做出那種無情無義的事…”注視着靳文彥,她停了片刻,好像在等待他的評斷,但他只是目光深黝地凝住她,始終不發一語,於是她繼續説下去。
“我媽媽是個軟弱的人,由於受不了大家的責備,受不了那種惡劣的氣氛,爸爸去世半年後她就再婚了。而我姊姊,由於是第一個孫女,又是早產兒,所以她是爺爺、帶大的,一直跟他們住在一起,幾乎等於是他們的小女兒。二伯只生了兩個兒子,便領養我妹妹做他女兒。至於我…”她聳聳肩。
“沒人要,只好跟媽媽嫁過去做拖油瓶,五個月後,繼父趁媽媽去超市不在家時企圖強暴我…”靳文彥雙眸猛睜,爆出驚駭的眼神。
“幸好媽媽忘了拿錢包半路折回來,我本來要去警察局告繼父意圖強暴我,但媽媽勸服我不要去,因為她懷孕了,不想失去現有的依靠,之後她再設法説服二伯讓我回方家去住,每個月給我三千元獨自一個人生活…”方蕾泛起苦笑。
“告訴你,那真的很不容易,除了不用繳房租,水電要錢,瓦斯要錢,樣樣東西都要錢,電視壞了,洗衣機壞了,冰箱壞了,電鍋也壞了,我連請人來修理的錢都沒有。有時候跟同學去吃個冰,隔天就得餓一餐肚子,或者買兩本參考書,我就得去買條土司來啃四、五天,我想去打工補貼生活費,二伯卻堅持不可以,我想他是故意要我多吃點苦吧…”她輕輕嘆息。
“其實生活苦一點倒還可以忍受,但是被所有家人視若無睹,必須獨自一人生活的覺真的好寂寞,每當我難過得受不了時,我就會開始懷疑:是不是我做錯了?我是不是應該自私一點,不必管事情是對或錯,也不必管他人是死或活?”困惑的眼神悄然迴向窗外。
“沒有人能夠給我正確答案,我只好繼續在疑惑中過子。很不幸的,這種子也快結束了,明年爺爺、要帶姊姊去本唸書,二伯要移民到美國,四叔要到大陸開工廠,五叔調職到新加坡,大家都要離開台灣了,我沒有地方可去,到時候只好再回到媽媽那裏…”視線又轉回來望着靳文彥。
“當我打電話向媽媽求證這件事時,媽媽告訴我説二伯確實已和她聯絡過,而繼父在得知這件事之後,已經計劃好要把我賣給一個氓做小老婆,因為繼父的鋼珠遊樂場需要一筆資金彌補虧損,不然就要宣佈倒店…”她又聳肩,眼底是一片嘲。
“我估計要逃走並不太容易,就算能順利逃,後果可能更糟糕,八成會被騙、被強暴,最後説不定要出賣自己才能活下去,那倒不如現在就賣掉自己,起碼現在還能讓我自己做選擇;而媽媽也承諾在我找到對象之後,她會瞞着繼父向二伯要回我的身份證,並簽署結婚同意書,這,就是我急着結婚的原因。”靳文彥往後靠向椅背,慢條斯理的點燃一煙,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