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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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霆琛在杜家養傷一事,杜允威始終沒有透出去,如今陰霾籠罩的上海城凡是異己必被誣為共產黨,而每查出共產黨必株連收容之所,杜允威為避免禍連自身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容忍周霆琛在自家恢復元氣。
倒是周霆琛甦醒一週後強行離去,任憑毓婉任何阻攔也無法擋住他執意要走的腳步。
“我在杜家養傷只會牽連你,我不想你有任何閃失。”周霆琛一句話道出心中憂慮。
“可是…青龍堂已經…”毓婉沒有再説下去,她知曉都有送來的報紙出賣了所有有關青龍堂覆滅的訊息,三百九十五人,無一人生還。此刻,大頭與小胖的屍體正高懸在將軍府門口作為亂黨示眾。
她輕輕開口:“你…已經無處可去了。”由青紅幫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等人組織的中華共進會和上海工界聯合會以維持公共租界安全為由清除異黨,凡不與許浩南合作的幫派皆被剷除,青龍堂因不售鴉片阻止古董出口貿易等舉動早已是幫派之中的異類,得到黨同伐異的大號機會便是第一個遭到清洗。
此次內訌繳獲青龍堂四百餘條槍,整個幫會無一人生還。滅門之前租界曾與周霆琛暗中洽談,若肯投靠他們為大本帝國做事,領事願與他國領事庇佑青龍堂,結果被周霆琛斷然拒絕。而傷害周霆琛的那批黑衣人,究竟是本人還是其他幫派打手全然無法猜出了。
“你從杜家出去,要去哪裏?”如今南京國民政府,武漢國民政府,北京還有奉系軍閥,無論走到哪都不會有安穩生活。
“去救我的父親。”周霆琛身上尚未癒合的傷口再次裂開血,猩紅滲出衣衫,但他不能坐視父親被斬首示眾。青龍堂被清洗後,周家被將軍府查封,周鳴昌一夜之間由上海灘富甲一方的大亨到夜夜受刑捱打的階下囚,只因沒能出令許浩南滿意的禍首周霆琛。
“你救不出他,你知道的。”七年過去了,毓婉心中不再痛恨曾經害自己被關押監牢的周鳴昌。這個世界,有好人,必然會有惡人,他們由生到死都在延續自己的人生軌跡,或正或皆是命中註定。諸事經歷過後才發現,從前那些個人恩怨在動盪時局面前格外渺小,每個糾結其中的人不過是困在時局中的獸,只有束手赴死一條出路。
周鳴昌被抓,表面上看只需要周霆琛出面自首即可解決,實則恐怕還有更深層用意。許浩南如今坐視南北中三家政府明爭暗鬥,各方皆以爭取他的投靠為要緊。許浩南手上所掌握的周鳴昌不過是向南京政府邀功的小小玩意,多他不多少他也不少,卻必定不肯輕易放手,要麼取鉅額財產換,要麼以重要情報換才可使周鳴昌離困境,使許浩南就此放手。
偏這兩樣周霆琛都不具備。
“不要去,如今林林種種足以證明監牢之中關押的人是你或是周老爺都無所謂,許將軍並不在意這些,但你的身體本支撐不住牢獄之苦,貿然前往必然白搭了命。”毓婉對周霆琛苦苦相勸,只希望他不要無謂犧牲。
周霆琛停住準備離去的腳步回身張望,她依舊還是從前温婉模樣,他輕輕開口喚了她的名字:“毓婉。”毓婉微微怔住待周霆琛繼續説下去,他笑得虛弱又勉強:“我知道杜允唐走時候與你説了什麼,那夜我都聽到了。”他苦笑説下去:“連他如此唯我獨尊格的人都懂得尊重你的選擇,為何我不能?”肺部傷似又被扯動,他捂住嘴猛烈咳嗽起來,咳嗽反作用於傷口,迫使他全身劇痛不住顫抖,毓婉上前攙扶周霆琛,他伸手推開她的靠近,卻不曾用力:“毓婉,我尊重你的選擇。也請你同樣尊重我的選擇。”周霆琛迅速推開房門,唯恐杜家周圍有埋伏耳目,踉踉蹌蹌從側門悄然離開杜家。即便此時青龍堂只剩餘周霆琛一人,他也絕不能縱容自己被她憐憫度過殘生。
或許,此次離別後今生再也不能相見,他寧願留與她美好背影,而不是落魄無助的乞求。
毓婉很清楚,此時境地下,周霆琛自投羅網甚至會致使他們父子雙雙罹難。如果想要化解這場危機,就只能以命和財產奮力搏上一次。
毓婉下定決心做一件事,一件或許可能會震動上海灘的大事。
夜已沉沉黯黑,星斗繁鬧似不知人間多有疾苦,終施捨給百姓廉價的平安之夜。
希望明又是晴好天氣,多半是不會下雨的。
上海郊外遠達紗廠,因為南北混亂此處早已不再開工生產,機器停歇,工人散盡。工廠內極其安靜,紗車高高探了鐵架手臂,機器上再沒有一錠錠紗錠纏繞,她的手觸碰冰冷的鋼釺,回想從前此處喧鬧的聲響,再回到眼前現實中的寂寥。杜瑞達救國實業夢的破滅,原來竟是這般簡單。
門外響起沙沙腳步聲,毓婉沒有回頭,凝神辨聽出得體微笑,果然身穿布衣長衫的中年男子推了推眼鏡,上前與她點頭示意:“杜二少,別來無恙。”她與這位先生也算見過三兩次面的。雖不知卻知曉他背後身份。能在此處見面還多虧他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時的膽量與信任,或許,他的信任並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她背後父親和允唐兩個男人。
毓婉示意他坐下,自己也撫了微微隆起的肚子坐下。
她向來人説明本意,他低頭沉許久才抬頭正回答:“杜二少,我們無法幫你去救一個幫派頭子,你也知道,周鳴昌曾經做過許多危害百姓的事,我們去營救他不符合組織規定。”毓婉神平靜得出乎意料:“我不需要貴黨為周鳴昌做什麼,只是想求助你們幫我一己之力。畢竟此事也會關係到貴黨生存之現狀。此次行動,快則一,最慢三,我們聯手完全可以憑藉此次機會製造輿論敦促和談,我希望能夠看在我家公公對貴黨支持的情分上,能將事情圓滿解決。”再次沉,又是許久。佟毓婉當然知道此事決定對他們來説太過艱難。眼下上海灘上空陰霾籠罩,隨時會有抓捕殺戮,任何一次不小心的行動皆有可能導致全體成員覆滅。
南京政府一再出爾反爾,地方大權又落在許浩南手中,共產黨人在夾縫中謀求自由與平等,處境艱難。
毓婉艱難開口:“先生如果實在為難,我佟毓婉也不強求,倘若真無力與我相助,您權當不曾聽過此番求助。”毓婉暗暗咬牙站起身,徑直走向門口。
腳步即將邁出車間大門,身後人將眼鏡摘下輕輕擱置在桌上,帶了萬分決心鄭重回答:“杜二少,為能解決當前困境,我願助你一臂之力。”毓婉趕到沙遜公館時,他正在與友人閒暇鬥牌。充滿異域風情的會客室金碧輝煌,波斯長地毯上活生香趴伏許多身披沙麗的印度美女,或肢扭動以拴了金鈴手環的纖纖玉手為沙遜捶腿,或探起半個只着寸縷的身子與他餵食車釐子,再或趴伏在其腳下做金絲貓樣纏膩。妖冶的情狀亂了牌友的眼,不覺紛紛苦笑:“沙遜先生,再這樣下去,我們可當真無心再戰了。”毓婉駐足在沙遜身旁許久沒有開口,沙遜眯眼掃視她的面容,端起水晶杯輕抿一口:“今夜我有要事,這些美女都歸了你們,任君品嚐!”話音落下,原本道貌岸然的富商們紛紛起身撲向自己最中意的美人,打橫抱起衝過一、雕花木門去了另一房神仙天地,富麗堂皇的會客廳中迅速走得乾淨,只剩下毓婉和沙遜兩人曖昧對視。
毓婉心中忐忑,卻仍佯裝鎮定。
“為什麼救他?”沙遜端了酒杯駐足窗前,窗外繁花似錦多是選自印度的花卉,異地移栽居然又能煥發生機活了下來,可當真是他此時境遇的另一番寫照。
“他是周霆琛的父親。”毓婉選擇毫不隱瞞和盤托出:“我不能對這件事坐視不理。”沙遜目光直視毓婉:“據我所知周老先生曾傷害過你,這樣的人我會幫助。你懂得我的意思?”毓婉的目光也定定望向窗外,入夏後,她很易出汗,額頭涔涔濡濕了鬢髮:“但是周霆琛一次次救過我的命,我將自己一生還給他都不夠。”她的話令沙遜側目。心中敬佩之餘沙遜命傭人為毓婉倒杯酒放在掌心:“那我就更不會幫助他,我不想見到你們在一起。我喜歡的女人,只要不能留在我的身邊,我就不希望她留在任何人的身邊。”眼下局勢錯綜複雜,偏偏沙遜的獨佔又使得事情雪上加霜,她明白他到底需要什麼,他不是周霆琛和杜允唐,不會容許她選擇任何男人。所以在事情明瞭之前必須儘快決斷,倘若再徘徊猶豫,將會徹底失去沙遜這個最有力的盟友。
照沙遜話中意圖,只要她不選擇任何人就可以達到他的要求,於是毓婉舉手發誓:“沙遜先生放心,事情結束後,我會去北方找個偏僻城市生活。”
“你能做到嗎?”沙遜先生犀利目光落在毓婉面容上,仔細辨認她話語的真實:“或許,這又是你另一個緩兵之計?”
“我對你所能做到的保證就是:我絕對不會和周霆琛在一起,更不會留在上海。”看似言辭鑿鑿,她卻當真鑽了他言語漏,沙遜看了她一眼便不再問:“好,那你把你的想法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