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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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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婉在風中痴痴的眺望,素兮唯恐受涼,拉住了她的胳膊:“我們還是進去吧。”素兮的話迫使毓婉回過神,是的,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是將周霆琛曾經借給自己的錢從父親那裏先拿回來。

夜深人靜,佟苑內外早已點了燈,值守門房的傭人懶洋洋趴了門上大睡,毓婉和素兮敲門,響過幾次才有傭人探出頭來,見毓婉和素兮狼狽衣着打了哈欠:“做什麼的?”

“小姐回來了,你去與老爺通稟一聲。”素兮代毓婉回答,傭人半眯了眼睛,打量毓婉身上不堪的衣着:“只聽説過有過一個出嫁的小姐,誰又知道哪個是呢?”被傭人冷漠態度氣壞了的素兮與傭人們爭辯,佟福在內裏聽得聲音推門出來,看見毓婉趕忙跑過來:“小姐,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也沒叫車去接一下”素兮惱怒,指了阻攔毓婉不讓進去的傭人“福叔,你怎麼jj的人,偏連小姐都不認得?看我不稟告老爺辭了他!”佟福無奈擺手,長長嘆口氣:“素兮,不要説了,如今咱們家裏已經不是老爺當家了。”那陌生傭人將毓婉上下打量一番,又聽得佟福如此説話,才緩了語氣:“我去給老爺和太太送信,你們且等着。”素兮忿忿看着佟福,身上不見管家錦衣,只着土黃門房衣着:“佟叔你怎麼會在門房,竟然落得這般田地?”佟福苦笑,隨手將毓婉和孩子讓到門後避風的地方,啐了一口説道:“如今老爺新娶的太太很是厲害,聽説也是聖瑪麗院出來的女學生,脾氣秉都像極了年輕時候的太太,又因為年紀比老爺小許多,老爺心疼得像什麼似的,萬事沒有不依從她的。”

“聖瑪麗院的學生?叫什麼名字?”毓婉聽得是自己同學不由得皺眉,她的同學居然做了她父親的續絃?

“聽説是個再醮的女子,原本在二十出頭的時候嫁過的,後來因為男人病故,大房兒怕她強爭財產,被夫家給趕出來了。與老爺在畫廊相識的,老爺覺得她知書達理懂得時事能幫忙家業,格又像極了過世的太太,所以將她娶回來管理內宅。”佟福抿了抿下頜花白的鬍鬚,説道此處,乾巴巴的臉上滿是怨氣:“誰料到,來了家中就鬧得前後雞犬不寧,全將財產統統霸了去,就連老爺自己也無可奈何。”毓婉聽他如此形容,更覺奇特,這樣的同學究竟是哪位?還有誰是再醮過的?莫非…

未及毓婉思量到,果然人已經來了近前,熱情的拉過毓婉的手,發出利笑聲:“可不就是毓婉嗎!我就想怎麼會被傭人給攔住了,你們這些不長眼的東西,這是佟家大小姐,後多長了眼睛認着些!”毓婉和鄧芳幾年未見,再抱在一起,受似乎是那麼不真實。鄧芳的豐腴恰襯托了毓婉的消瘦,歲月年輪都在她們彼此心底劃過印記,再仔細端量對方,人不再是那個梧桐樹下追鬧的玩伴,連笑容也透了疏離。

毓婉抱着孩子先疏離的退後,臉幾經變幻:“你怎麼嫁給了…我的父親?”芳被提及婚事略有些尷尬,但還是個朗昂起頭:“我和鴻仕是情投意合,又唯恐他因為喪傷了身體,所以想來佟苑就近照顧。只是你那是還在杜家待產,怕通知你這個消息動了胎氣,也就沒敢告訴你,這些子我們正想着去杜家看你和允唐,再給孩子多添些東西。”此番推之詞,毓婉怎麼會聽不出來,如果當真是想知道她處境如何,杜允唐是否還在杜家,隨意一次遣人探聽就可知道。也就是説,父親續絃後本不曾念過她的安危,甚至連和她有關的訊息也不曾知曉。

芳昔利的眉目如今染上了當家主婦的凌厲神采,她在兩段婚姻中的失去又得到的不僅僅是揚眉吐氣的榮耀,還有財產和地位。此時的鄧芳不再是那個苦惱與人作續絃的女子,她能以再醮身份嫁入世家佟家做續絃,她在佟鴻仕心中的重要可見一斑…

毓婉低頭沉默,芳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年逾半百的佟鴻仕,他好像時至今聊發了少年狂,眉目神采無不帶了喜,身上更是一身絳紅長衫。單從外在容顏衣着上本看不出他才不過喪一年。

佟鴻仕見芳無味守在毓婉身邊,生怕自己的女兒會為難自己心愛的女人,巴巴跑出來將芳攔在身後,眼中不其然出不悦神情“婉兒,你這時候回來做什麼,怎麼不和女婿一起歸寧?”毓婉惘的望住眼前慌張而至的父親,原來,她需要向父親證明自己還有資格重新踏回這個生長二十幾年的佟苑,沒有父親的辨認,她甚至在芳手下都無從進入。

這已經是莫大的羞辱,更大的羞辱是,父親竟然還問她回來佟苑做什麼。

“我想回佟苑看看父親,和母親。”毓婉面對父親的尷尬,靜靜的注視這個給予過自己骨血的男人,他與母親二十餘年的鶼鰈情深只維持了不足一年,他對母親的海誓山盟似乎也只存在了短短的十個月。

佟鴻仕察覺女兒臉難堪,和毓婉慢慢向佟苑內走去時,一遍又一遍囉嗦自己數月來來如何孤單如何痛苦,如何思念長眠在地下的賢良子,芳的適時出現猶如為他及了無生趣的人生點燃了一盞明亮燈火,他忽然從心底裏覺得那氏又重新活回來了,所以才會尋了媒人上門求聘。

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女子,再醮給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看似表面吃虧的婚姻易,背地裏卻是金錢與慾望的的各自所得,唯獨沒人去想冷葬地下的人究竟需要何種藉。

芳説,怕我不懂內宅搭理,又心過度,所以將這些一攬過去,只由我專心在外經營,她年幼尚且如此肯體貼我,老夫當真無憾了。”佟鴻仕臉上的微笑狠狠了毓婉一個耳光,母親體貼父親近二十年,連一句無憾都不曾得到過。

看來,芳在前任丈夫家慘敗中汲取了豐富經驗,嫁與佟家,萬一年逾五旬的佟鴻仕先行一步,她仍懼怕會被佟家子女或親眷一無所有的趕出去,所以趁佟鴻仕給予自己的寵愛還未退散,她索先奪了財權為自己鋪就後路。

毓婉含笑聽了父親不住囉嗦,眼角餘光瞥了芳忽青忽白的臉,多少明白那些在被梧桐樹搖碎的金回憶不再散發原來的清新味道。

芳變了,她也變了,父親也變了。

父親説,越是從前恩愛的夫越不能忍受殘酷的生離死別,因為先溘然離世的人已經融入到存活人的常生活裏,缺了一個,自然心中會空落落的。

父親還説,他不是耐不住寂寞,更不是喜新厭舊貪戀美,而是太過思念那個為他心勞力的女人,她一定是不捨得離開才會將芳帶到他的面前。

這些用來麻痹自己良心的話語對毓婉來説分外可笑,她強剋制住自己才能夠不當眾揭穿父親不予人看的冷血無情,她鎮靜的看着父親嘮嘮叨叨,直到佟鴻仕自己訕訕先停住了嘴,喉結滾動,眉頭緊皺,忐忐忑忑出賣了心中擔憂:“你回來做什麼?”佟毓婉出嫁至今從未夜半歸寧,她一身狼狽佇立在佟苑內,不是沒了杜家做倚靠,就是需得錢財傍身,無論是哪一種,他都不願。

“我要拿回周霆琛那一借給咱們佟家的四十萬,重新做生意盤迴杜家實業。”毓婉斬釘截鐵的回答讓佟鴻仕頓時長大了嘴巴,漲紅了臉的顴骨不停地顫動,乾涸喉嚨滅了聲音,整個人正在醖釀該如何對女兒説出拒絕話語,還理所應當。那筆錢,他…

毓婉當然不會不知道父親心中的如意算盤,但她故意無視佟鴻仕的拒絕動作,依舊沉了容,目光掃向黑濃夜中飄蕩的礙眼紅燈:“父親知道這筆錢是周家送來的,也該明白來遲早是要還回去的,我即便現在挪用也會將這筆錢如數奉還給周霆琛。父親不會想不還這筆錢了吧?

““那怎麼可能,我佟家世世代代書香世家,怎會做那樣不可告人的齷齪念頭,不過…“佟鴻仕噎住,面為難再不肯説話,整個佟苑也陷入寂靜無聲之中。

“還是説這筆錢用來娶了新太太?”毓婉目光投向芳所坐之處。

饒是芳再故作鎮定,也經不起毓婉如此直白的嘲諷,忽站起身來,冷冷開口:“毓婉,這筆錢本就是周家贈與佟家來還債的。如今杜家自身難保,當年那些債主肯罷手皆是準備將錢投入杜家實業翻得本來,如今杜家實業已敗了大半,從前那些債主很有可能會重新返回來再與我們要債,所以我們也很為難,這筆錢你暫時不能動。”毓婉被芳説得壓不住火氣,抬了手指指向她,語聲陡然凌厲:“我們?誰與你是我們?

“自然是我與你父親!”鄧芳也不甘示弱,目犀利光芒。

“好,你們。那今天這錢我偏要拿走了。”毓婉原本就已冰冷的臉越發籠罩一層重霜。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又有什麼權利來佟家拿錢?”芳心中憤怒臉也漲得通紅,手掌拍在桌子上,啪的一聲,上下傭人一概噤若寒蟬:“佟毓婉,這裏不是杜家,由不得你撒野!”記者手記:周容恆奉已經溘然離世的周霆琛命還送給佟老太太一件闊別多年的禮物。

碩大的紫檀木箱子一層層打開,內裏黃的貢緞還保持着百年前的鮮豔顏

沒有人能想象,此刻眼前出現的翡翠屏風曾是佟老太太家最引以為傲的收藏,這件源自紫城的御用寶物,不僅重牽了周霆琛與佟毓婉的再次相遇,也帶給瀕臨絕境的佟毓婉帶去一線生機。

這架紫檀木座架的六折翡翠屏風共由十二塊正反翡翠雕片拼接組成,每幅雕片上各刻有名山大川。江河秀美,水湍急,雕工可見悍,屏風旁綴名家詩詞,每扇均有落款印章。如此收尾齊全的皇宮寶物,實屬罕見。

佟老太太並沒有如同我們想象那樣對屏風物歸原主表現出欣喜,她從容的顫抖了手指,輕輕掀過明黃的蟠龍緞子將屏風蓋住,回頭看了看我,又望了望周容恆。

原來,這件屏風至從出去那起,她就當是再見不到了,如今能看見最後一此,已經心滿意足。她希望有朝一能將這個屏風獻給故宮博物院,由我和周容恆一起將這個見證她近百年情的翡翠屏風物歸原主。

我和周容恆對視一眼,相默無語。

起初我以為佟老太太的提議會遭到孫子和重孫子們的會反對,畢竟作為一個報社記者,對為財產反目成仇的家人見過太多了,如果真能出現爭奪翡翠屏風的一幕,也算是為本次採訪多添了更多訪談內容。

結果,杜本金和兒子異口同聲贊成將物品捐給故宮博物院,並希望我能幫忙聯繫相關部門。我問他們是否捨得這個原本就屬於他們的寶貝,他們憨厚的笑了,這本就是失而復得的歷史見證,今生能有幸見到一眼已經心滿意足。

這是東北最樸實的一家人,他們生活艱難卻懂得對突如其來的幸福如何取捨。

“這扇翡翠屏風救了我們全家人的命,唯獨救不回思唐。”佟老太太對我説出這句話“比起價值連城的翡翠屏風,其實我更想救回我的孩子,可人生諸多不如意,翡翠屏風恰恰是在思唐離開以後才出現在我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