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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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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立無援(上)毓婉確實未曾想到,在她與杜允唐為杜家事奔波的兩三個月裏,佟家也同時發生了天大的事,這樣的事,缺了毓婉本不能行,偏在她無暇jj的時刻當真做成了。

年逾五旬的佟鴻仕居然明媒正娶的續絃,並沒有走漏丁點風聲。

掐指一算,那氏仙逝西行不足一年,佟家婦喪的藍漆門還未乾透,又塗了喜慶紅漆,佟苑前後花園庭院修繕一新,門窗內宅也改貼了大紅囍字,更請了幾個新來的傭人服侍新太太衣食起居,打點前後內務,而老管家佟福因為勸説老爺晚等喪過滿一年再行續絃才不會被親眷鄰里笑話,惹怒了心頭歡喜的佟鴻仕,被摘了管家鑰匙貶去門房做了值班看守。

唯恐新婦在自家多有不便,另換了新太太從孃家帶來服侍慣的老人做了佟苑總管,並勒令下足規矩,內務大小事宜一概請示新太太,再回當家老爺。

此一番大動干戈,傭人和佟家親眷多少也可以從中看出些門道,新太太定是收攏人心了得,初來乍到已在佟家頗為得勢,佟鴻仕更是為新人忘卻了舊人,全顧不得全家的家當,大部分從前都是姓那的。

毓婉也想去孃家與父親問個究竟,為何做出如此荒唐的事做人笑柄。奈何翠琳大殯過後寧她們母子囚在杜家公館限制出門,更不許毓婉遣素兮去外面典當首飾擺件謹防走漏二房行徑不端的風聲,翠琳以不許杜家財產外為由,封死了毓婉想要憑藉這些東西換來衣食的念頭,每只吩咐清粥素菜送與房內,吃與不吃全不在意。

毓婉很難再去佟家與父親詢問,但隱隱約約也從素兮口中聽説,這新嫁入佟家的太太和她是很相的故人。

眼見自己手上可用的東西越來越少,翠琳更是當面背後以言語敲打毓婉,勒令她將和杜允唐私的那筆錢出來,毓婉不肯答應,便連送到房內的清粥也減少了,每每頓只餘一碗。

偌大一個杜家,除了時而回門的若歡,任何一人也不肯和毓婉多説半句話,她彷彿被世人徹底孤立,每除了照看孩子,連自己的房門也極少出去,大房一門終成了杜家陪葬鬼魂,整隱在陰暗角落再不面了。

素兮見毓婉身體漸羸弱,心裏擔憂,周霆琛也曾幾次暗中委託杜家親友借探望機會送些銀錢衣服入內,但未及被毓婉接到,已被黎美齡察覺當場留置,本落不到毓婉手中。素兮覺得杜家此刻已無可以信任之人,索還不如去佟家求援,畢竟佟苑是小姐孃家,更何況老爺既能娶新太太,手中應該還是有些積蓄應對的,更何況當年周少爺為資助小姐送四十萬銀錢給老爺,如今好歹拿回一些維持了小姐和小少爺命也未嘗不可。

素兮一人想法並沒能得到毓婉的贊同,她暫且不想用孃家銀錢貼補自己窘困,固然她此刻用度無法賙濟,好歹還面對滿屋子珍貴古董首飾,無論如何還能繼續維持,父親那裏因賠償債務後落了財物虧空,未必會比她過得好些,能不動用周霆琛那四十萬,還且先留着,以待後所需。

又過了一個月,天驟然變冷,刺骨夜風常吹得毓婉骨頭脹痛。毓婉產後受涼,月子裏又與杜淩氏大殯舉喪,前後一干事宜折騰的身子格外虛弱。每抱思唐在室內走上幾步都會氣不止,口發悶。

起初思唐幼小睡眠時間較久,她尚且能閒暇時倚在牀邊休息片刻,再後來,一翠琳入得室內,與毓婉“商借”些擺設典當,用於支撐紗廠開銷,毓婉與素兮不肯,翠琳便索命傭人將屋子裏擺設悉數搬空。搬動聲響喧鬧嘈雜,驚了沉睡中的思唐,從此便夜夜啼哭不止,偶淺淺入眠也會稍後乍驚再醒。

為安撫思唐入睡,毓婉將孩子攬在懷中晝夜不敢放下,一句一句唱童謠與他聽,思唐貪愛母親寵溺疼愛,停一刻也會放聲大哭,她只得一遍一遍唱至喉嚨幹呀。時間久了,雙臂如被千斤重物墜斷,喉嚨幾乎能咳出血來,毓婉再耐不住也瀕臨崩潰,每到‮夜午‬便陪着孩子一起哭。

從前那個堅強到骨子裏的毓婉已經被襁褓中的弱小生命折磨的失掉了三魂七魄,恨不能眼下刨開心房為孩子尋個能睡足整晚的安心所在。

素兮見思唐急劇消瘦,明明兩月過去,體重反有減輕模樣,只能苦心勸説毓婉趕緊求助佟家:“小少爺肯定是因為咱們餵養不善,又被那作下了夜驚的病,咱們還需要早些為他打算,再不能耽擱了,再耽擱下去,只怕小姐和小少爺都…”毓婉垂下目光盯住懷中思唐靜默不語,她不是不懂得及時去找醫生的重要,只是眼前,她如果帶思唐就此走出杜家,她已然不能實現對杜允唐的全部承諾。翠琳母子本就想借斷送衣食走她們母子,此一走,正入他們下懷。

素兮見毓婉還在緘默猶豫,長長嘆口氣:“就算不是為了小姐自身,也要看着小少爺,他就活該生下來被人厭棄,被人苛刻嗎?我想,二少爺回來了,也不會埋怨小姐,家有兒才勝過萬金,錢買不來小少爺的命。”空蕩蕩的房間裏,説話皆有迴音,一遍遍命二字催得毓婉心頭如同被炸雷響過,此刻,窗外杜家花園彩燈閃爍,偏她的房內黑漆漆如同閻羅殿。她的手指已經冰冷,如果就這樣放棄,之前所有堅持悉數付諸東

思唐張開嘴,一張一合發出貓叫般的哭泣,一個月來,他整夜哭泣也哭倒了嗓子,乍然一聲,得毓婉眼淚唰了滿臉。

素兮知道毓婉心存委屈,抓住小姐的手,眼淚也在眼圈裏直轉“那天小姐生產時,周少爺曾經想帶小姐從杜家離開,我千萬攔着,就是一旦當時離開杜家會對小姐名譽有損,如今我冷眼也瞧明白了,再這樣任由他們下去小姐和小少爺非死在此處不可,與其如此,不如咱們自己先叛出去和老爺借些錢自己做些營生,也好再圖後為小少爺奪回家產,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然再多等兩天,恐怕小姐就是真有心為杜家出力也沒了命。”

“我委曲求全並不是想爭些什麼,只是他以身家命相托,我需恪守自己諾言,即便再難也要過。”毓婉抬手為素兮擦去眼淚,素兮咬牙指了窗外:“眼下能留得小姐和小少爺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事,小姐再諸多思量,只怕他們又起了其他主意。”毓婉正開口,思唐又開始被嗆住咳嗽,咳醒了又不住的啼哭,嘶啞的哭泣一聲一聲如同敲在毓婉心頭,她再忍受不得孩子遭罪,一改麻木表情驟然抱起思唐急奔出門去,衝進翠琳房內。

推開門,發覺翠琳和黎美齡正在房內品名,杜淩氏從前留下的罕見茶品皆歸入翠琳房中,室內更是將奢華美物堆了個滿滿當當,較之毓婉房中空冷,竟像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嫋嫋飄了香氣的茶盞端至邊,翠琳眼皮也未曾抬起:“急忙忙衝進來,要做什麼?”毓婉此次有求於翠琳,不得不低下頭做了謙卑態度:“母親,思唐病了,我還是想請個大夫過來瞧瞧,早些診治。”黎美齡見毓婉過來要求就醫,嘴角掛起輕蔑冷笑:“這麼小個人兒,能有什麼世間疑難雜症?無非就是常飲食過於滋補,再清減些米粥就好了,哪有那麼費事?”如今舍與她們母子的,不過就是一碗清粥,居然還要清減。毓婉心中頓時怒火狂熾,她對翠琳婆媳已忍無可忍,她們苦苦相無非就是希望她知難而退出那筆錢財,或者代杜允唐退出杜家繼承份額,為達目的竟準備斷了米糧,所出行徑簡直令人髮指。

翠琳神平靜,放下茶盞也跟着冷哼了聲:“你不是能自己生麼,那就能自己養,誰家孩子不是從小病小災過來的,也沒見過像你這般大驚小怪的,請什麼醫生?如今家中已經寅吃卯糧,能活命就不錯了,偏又做什麼世家派頭!”翠琳卧室裏傳來嗚嗚掙扎的聲響,毓婉心頭一震,杜瑞達中風多,從未見他出門,杜淩氏大殯也沒有見得他,不知此刻他的身體如何。毓婉抱了思唐將抬起頭,翠琳不着痕跡開口將聲音掩蓋過去:“如今連老爺的病也無錢醫治,更何況是一個未長成的孩子?”

“那母親不妨先問了父親,到底要不要叫醫生過來為思唐診治?”毓婉想趁機去見杜瑞達探視病情,可翠琳如同被刺痛了心底的難堪,當即拍了桌子:“你想做什麼,你什麼身份,哪裏輪得到你來提點我!即便老爺真不行了,也有允威繼承,哪由得你們肖想!”毓婉屏住心中怒氣,突然厭煩了眼前一切,不願再開口,她沉了臉抱住思唐遽然轉身,她在來之前早料想過也許會有如此窘境,萬沒想到她們居然連杜瑞達的身體也不肯救治。

她心中苦笑,原來世上真有將身外錢財重於枕邊人的子,重於父親的子女。與從未心存憐憫之人談悲天憫人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翠琳見毓婉轉身要離開,態度還算模稜兩可,原本唯恐她入內探視杜瑞達緊繃的身子也漸漸放鬆,對其既不阻攔也不放任。偏黎美齡並不想如此輕鬆簡單放過毓婉。自從毓婉嫁入杜家,她從前地位一落千丈,前後傭人常會背地裏以毓婉為正統少太太,將她黎美齡在杜家多年來的威儀悉數抹殺。萬不容易逮着了機會,恨不能將自視高貴的毓婉踩到泥裏無法翻身才好,她從懷中掏了絹帕夾槍帶的幽幽嘆息:“也不知弟妹怎樣這麼沒規矩,分明是不拿母親當杜家主事的女主人。”翠琳雙目一橫,明顯記起了自己在杜淩氏面前所遭受的屈辱,她當即恨恨的剜了一眼毓婉背影:“佟毓婉,你且站住。現在由你選擇,你當真是要出去找醫生給思唐看病,還是想留在杜家做你的少保住地位。任選其一不得反悔,當真出去了,杜家大門永遠都別想再進來,若是想留下杜家,我們或許還能心軟留你們娘倆一條命。

“毓婉變了臉,腳步剛剛抬起,黎美齡動作比她更快,扭了身子擋過來,長長搖曳地面的豆沙紅旗袍正垂在眼前,新燙好的捲髮別在耳後佩戴明珠髮夾,耳垂上所掛的東珠恰是杜淩氏妝奩中最為喜愛的物件,她的雙頰紅暈恰襯托毓婉懷中思唐的臉蠟黃,偏黎美齡還不甘心,上前伸出染了丹蔻的指甲在思唐細臉上劃過,覺到炙熱温度,又捂了嘴嘖嘖兩聲:“喲,好可憐,好像有些發燒了呢!”毓婉咬緊牙關,將孩子往自己懷中帶過來,避開了黎美齡不懷好意的觸摸,黎美齡憤怒瞪住毓婉面無表情的臉,拿腔作勢笑了笑:“弟妹,你現在身後已然沒有依靠,別以為我還能給你留下多少顏面,如今是杜家賞你飯吃,不是你賞杜家飯吃,你和這孩子必須無條件聽從我們的安排,千萬不要不識好歹,母親如何説,你便如何做,不要違抗。”毓婉憤怒抬眸,冷冷盯住黎美齡,黎美齡被她凌厲目光震懾住,半截話也硬生生嚥了回去,不過她還是很快又恢復嘲諷笑容,手指了另一側門:“有能耐,你現在就從杜家大門邁出去,一輩子都別再吃杜家的飯,我才敬你有膽識,不貪戀富貴。”見毓婉腳步未動,黎美齡冷笑着扭了身子走到翠琳身邊“我還真不信了,世上還真有膽敢放棄榮華富貴的傻女人,想你父母當年拼命將你嫁入杜家,不就是為了杜家的財勢嗎?如今我們就是打你罵你趕了你,你也自然不肯走的!”黎美齡尖刻的嘲諷深深刺痛了毓婉的心,往昔塵封記憶裏的點點滴滴往事被剎那翻檢出來,尤其黎美齡還在侮辱已經仙逝的母親,毓婉雙手緊握,整個身子因過分氣惱而僵直難行,腦中如同轟轟響過數聲炸雷,將人震得麻木。

直至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被誓言牽絆住腳步的想法多麼荒唐可笑。

是的,她要為杜允唐保住杜家產業的想法非常幼稚。在杜家,她已四面楚歌,沒有丈夫杜允唐可以仰仗,她就沒有機會出面重整河山,沒有公公杜瑞達可以仰仗,她更沒權利去挑戰世俗禮教。從前那些無限風光只建立在她是杜瑞達兒媳,是杜允唐子的身份上,只要兩者不再庇佑,她不過是無法撼樹的螻蟻,更別説妄圖憑藉一己之力保全杜家財產。

毓婉覺得眼前一切已超過她心中所能承載的負重。在京城接受教育時,她最不屑就是舊式家族的內部爭鬥,而親歷全部後才驚覺發現,讓她不屑的爭鬥恰恰是整個社會不甘掙扎的縮影。

“不治家何以平天下”在被她鄙視過的世俗環境中,她尚且無法用力掙,又怎能敢於挑戰舊式習俗,又怎能力挽狂瀾救回杜家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