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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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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壇上去拈香!”大師兄説。

於是將面如死灰的立山,拉拉扯扯,出大門去。進了壇,有人在立山膝蓋上一磕,他不由得的就跪倒了。

香案前面,這時已擺了四張太師椅,莊王與載瀾坐在東面,大師兄坐在西面,大聲説道:“立山是不是挖了地道,私通鬼教堂,只有焚表請關聖帝君神判。”説到這裏,隨即有個團眾走上來,從香爐旁邊拈起一張黃表紙,就燭火上點燃。立山久已聽説義和團的花樣,焚表的紙灰上揚,便是神判清白無辜,否則就有很大的麻煩。因而不由自主地注視着焚表的結果。

説也奇怪,紙灰一半上揚,一半下飄,上揚的那一半,其灰白,下飄的那一半顏深得多。同樣一張紙,燒成灰會出現兩種顏,真不知道是什麼花樣。

“看他是中心無主的樣子。”大師兄説:“還要再試。”於是焚紙再試,紙灰下飄,立山的心也往下沉,低下頭去,看到自己雙膝着地,猛然警悟,頓覺痛悔莫及。自己是朝廷的大臣,久蒙簾眷,家貲鉅萬,京城裏提起響噹噹的人物,不管怎麼説,怎麼排,都少不了自己的份,剛才怎會如此糊塗,不明不白地跪在這裏,受上諭所指的“拳匪”的侮辱,留下一輩子的話柄,豈非大錯特錯!

這樣一想心血上衝,彷彿把身子也帶了起來。站直了略膝蓋,向莊王説道:“王爺,你老也得顧一顧朝廷的體統!立山如果有罪,請王爺奏明,降旨革職查辦,立山自己到刑部報到。”説完,掉轉身就走。

載瀾看他的“驃勁”不減在口袋底的模樣,越覺口中發酸,獰笑着説:“好啊!你還自以為怪不錯的呢!今兒你甭想回家啦!我送你一個好地方去。”説完,向身旁努一努嘴,道了一個字:“抓!”身旁的護衞,兼着步軍統領衙門的差使,急忙奔了出去,只招一招手,立刻便有人上來將立山截住。

“你們幹什麼?”

“立大人!”那護衞哈一哈説:“你老犯不着跟我們為難。”意在言外,如果拒捕,就要動手了,立山是極外場的人物,慨然答説:“好吧!有話到了地方,跟你們堂官去説。”為了賭氣,立山昂着頭,自動往東面走了去,載瀾的護衞便緊跟在後。走不多遠,立山家的聽差,套着他那輛極寬敞華麗的後檔車趕了來,於是護衞跨轅,往北出地安門,一直到步軍統領衙門。立山就此被看管了。

“擒虎容易縱虎難!”載瀾向莊王説“如果一放他回去,他到老佛爺那裏搶一個原告,不説別的,光是把他家攪得不成樣子這件事,就不好代。”

“如今不是更不好代了嗎?”

“那裏,人在咱們手裏,還不是由着咱們説?”莊王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這件事要辦得快!”他説:“咱們想好一套説法,趕緊進宮面奏。”這一套説法是立山私自接濟西什庫的洋人,人贓並獲,據説他家還藏匿着洋人。此人不辦,義和團之憤不,不僅西什庫拿不下來,只怕還會出別的變故。

當然,載漪聽説逮捕了立山,是決不會怪載瀾魯莽的,當即與莊王一起到寧壽宮,也不必按規矩遞牌子才能請見,直接闖入樂壽堂,隨便找一個管事的太監,讓他進去回奏要見“老佛爺”

“有這樣的事!”慈禧太后聽完,訝異的説:“這,立山可太不應該了!”

“立山一直就幫洋人,忘恩負義,簡直喪盡良心!如果立山不辦,大家都看他的樣,滿京城的漢,那還得了?”載漪緊接着説:“義和團羣情洶湧,要砸立山的家,奴才竭力彈壓着。他家在酒醋局,緊挨着西苑,倘或彈壓不住,奴才可擔不起這個責任。”聽得這幾句話,慈禧太后頗為生氣,義和團真該痛剿才是!轉念自問,派誰去剿?能打仗的,要對付來自天津的外國聯軍,不能打仗的,剿不了義和團,反而為義和團所剿。象載漪,名為管理虎神營,結果連虎神營的營務處總辦,都為義和團所殺!他保不住一個慶恆,又怎能保護西苑,不受義和團的騷擾?

這樣一想,立刻便能忍耐。心想,反正李鴻章已經到了上海,使館亦已加以安撫,由總理衙門齎送蔬菜瓜果等物,以示體恤。等和議一成,再處置立山,或者釋放複用,或者革職降調,看情形而定。眼前且讓他在監獄裏住些子,亦自不妨。

主意打定,隨即准奏。立山便由步軍統領衙門,移送刑部,送到俗稱的所謂“天牢”裏,他思前想後,放聲大哭,一下子昏厥了過去。

獄卒大駭,急急掐人中,灌薑湯,一無效驗,只好趕緊報官。管刑部監獄的司官,職稱叫做“提牢廳主事”定製滿漢兩缺。管事的是漢主事,名叫喬樹枬,四川華陽人,外號“喬殼子”為人機警而熱心,得報一驚,但想到一個人,心就寬了。

“不要緊,不要緊!趕緊去請李大人來。”

“李大人”就是梁啓超的內兄李端棻,戊戌政變正由倉場侍郎調升禮部尚書,因為有新黨之嫌,聽從他同鄉陳夔龍的計謀,上任照例到禮部土地祠祭韓愈時,故意失足倒地,具折請假,隨後自行檢舉,請求治罪,因而下獄。獄中都知道他深諳醫道,喬殼子這一説,獄卒亦被提醒了,急忙請了李端棻來,一劑猛藥,將昏厥的立山救得甦醒了。

醒過來仍舊涕泗橫,自道哀痛的是,忝為朝廷一品大員,誰知一時昏瞀,以取屈膝於亂民之前,辱身辱國,死有餘辜,因而痛悔,並非怕死。

這幾句話,説得大家肅然起敬,都覺得平時小看了立山。

就這時候,獄卒高唱:“崇大人到!”

“崇大人”是崇禮。辭掉步軍統領,仍為刑部尚書。本部堂官,親臨監獄,是件不常有的事,李端棻是犯官,當然急急迴避,立山卻不知自己應該以什麼身分見這個極了的老朋友?

正躊躇之際,崇禮已大步跨了進來,見面並無黯然的神,反而很起勁地説:“豫甫,豫甫!我來給你報好信息。”

“莫非…。”

“不是請你出去。”崇禮搶着説:“你還得委屈幾天。皇太后剛才召見,説你素來有癮,關照我格外照料。只要等和議一開,就可以想法子讓你出去!”接下來笑道:“奉懿旨在獄裏大煙,是從來沒有的事!這也是異數。百年以後,行狀上很可以大書一筆。”立山報以苦笑,而心裏卻大輕鬆。不過呵欠連連,復又涕泗橫,是煙癮發了。

見此光景,崇禮知道立山發癮難受,便從荷包中掏出一個象牙小盒,將備着為自己救急的煙泡,送了他一個。立山了煙泡,方始止了呵欠,勉強有神應酬崇禮了。

“豫甫,”崇禮問道:“你跟瀾公是怎麼結的樑子?”

“唉!提起來慚愧。”立山將當年在口袋底與載瀾為綠雲爭風吃醋的往事,細説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