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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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尾也熱鬧得很。戰船雲集,艦橋上掛着各式各樣的旗幟,除了中國的黃龍旗和法國的三旗以外,還有美國的星條旗,英國的米字旗,本的旭旗,以及其他連張佩綸都認不得的旗子,各國駐在中國或遠東的海軍,都派兵艦來作壁上觀了。
法國的兵艦一共八艘,都泊在羅星塔下,撤頭檣,緩纜索,炮衣都已卸下,甲板上無分晝夜,都有全副武裝的兵士在戒備。
中國的艦船比法國多,共有十三艘,都停泊在船局附近,下錨的位置,由閩安協副將、兼揚武艦管帶,總辦福建水師營務處,成為張佩綸手下第一大將的張成所定。他的部署是釘緊了法國兵艦,一艘看住一艘,監視法國主將孤拔旗艦的,就是營務處的旗艦,火力最強的“揚武”部署已定,去見張佩綸面陳戰守方略,他説:“這樣子佈置,有幾種好處,第一、佔上游就是佔地利。我另外埋伏了十幾只小船,滿載乾草、硝黃、火藥,一旦開戰,砍斷纜索,順而下,可以燒法國的兵艦。”
“嗯,嗯!”張佩綸深為滿意“此亦合於古意,當年赤壁破曹,就是如此。歷觀戰史,水戰用火攻,是顛撲不破的不二法門。不過,觀戰的各國兵艦甚多,不要殃及池魚,引起意外糾葛才好。”
“回大人的話,我們已經通知各國海軍,照萬國公法,戰區域不宜進入,倘受意外損害,責任自負。”
“萬國公法有這樣的規定,就再好不過了。”張佩綸説“你要知道,跟外國開仗,終必歸之於和之一途,議和一定要講萬國公法,在這上面站不住腳步,受累無窮。這是李中堂多年涉的閲歷有得之言,我過天津時,他對這一層鄭重囑咐,不能不聽。”
“是!”張成接着又説“第二、佔上游還有一層用意,是為了保護船局,也就是保護大人。”這樣的用意,自然更為張佩綸所嘉納,當面誇獎了一番,表示完全同意張成的部署。但事後卻有人向張佩綸指出,中國艦船與法國軍艦的距離過近,而火力不及人家,如果法國兵艦一開炮,只怕十三條船,無一能夠倖免。
這話也有道理,張佩綸便向此人問計,應如何處置始為合宜?
改正之道,也很簡單,應該將船疏散,首尾數里,前後救應,如果前船失利,後船還可以接戰。總之,密集在一起是極危險、極不智的事。
張佩綸認為這話亦頗有道理,便跟張成商量,結果商量不通。張成不講理由,只説作此建議的人,膽小如鼠,不必理他。張佩綸相信嶽武穆所説“文官不愛錢,武將不怕死”那兩句話,最恨武人膽怯,所以對張成的話,很容易聽得進去,果然置之不理。
到了六月二十六,皇帝萬壽的那一天,正午時分,忽然炮聲震天,張佩綸大吃一驚,急忙查問。回報説是各國兵艦恭祝萬壽,放禮炮二十一響,法國兵艦亦復如此。看樣子,法國猶有和好之意。然而到了下午就已得到消息,説法國政府已經電令駐北京的署理公使謝滿祿,提出最後通牒了。
二十一響禮炮帶來的和祥之氣,一掃而空,但和局並未絕望,來馬尾觀戰的美國海軍提督,特為拜訪船政大臣何如璋,願意出面調處,閩海關税務司英國人賈雅格,亦寫信給閩浙總督何璟,希望勿動干戈。此外還有些跟洋人接近的商人輾轉陳告,説英國海軍提督及英國領事都有表示:如果和局能夠保全,他們願效居間奔走之勞。
為此,何璟特地移樽就教,到船政局來訪張佩綸,商談其事。談到洋務,張佩綸親承李鴻章之教,看法到底要高明些“毫無用處!”他兜頭潑了盆冷水“法國已經一而再,再而三,拒絕他國調處,美國京城跟法國京城之間都談不通,這裏的美國海軍提督,又能有何作為?”何璟碰了個釘子,倒不覺得什麼,何如璋卻替他難堪“話説回來,”他替何璟幫腔:“美國海軍提督,或者可以勸一勸孤拔,勿輕易開釁。”
“開釁不開釁,孤拔也做不得主,此所以我不見他。”張佩綸神凜然地答道:“當今之世,那裏還用得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句話?譬如朝廷有旨開仗,足下肯不肯聽了不相干的人的勸,違旨不開火?”一句話將何如璋又堵得啞口無言,張佩綸自負辯才,相當得意。心情愉快,便有妙悟,接着又發了一番議論。
“‘兵不厭詐’,中外皆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亦是中外皆然。黃鬚碧眼兒總是幫他們自己的,美國人也好,英國人也好,照我看,都是受了孤拔的央託,有意作此推宕。諸公知道他們其意何居?”
“其意何居?”何璟問道“倒要請教?”
“無非緩兵之計,弛我戒備,懈我鬥志。於此得一反證,”張佩綸意氣風發地説:“見我部署周密,孤拔已有懼意。我如今倒要將計就計了!”
“怎麼?”何璟急急問道:“幼翁有何妙策?”張佩綸輕搖着摺扇,朗然答道:“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何璟一聽,臉又沉重了。心裏還有股沒來由的煩惱,這位欽差大臣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實在難以捉摸。一會兒保全和局,一會兒先發制人,一會兒急電要求增援,一會兒又請各省不必派兵,以免徒增軍餉,心情真如這幾天午後的天氣,倏忽之間烏雲密佈,雷電加,而不旋踵間卻又雨過天青,來也無端,去亦無由,叫人不知如何應付,方始合適?想一想,只有勸他持重“幼翁,”他説“和戰之局,朝廷遙制,不宜輕發。”
“這當然先要電奏請旨。”謝天謝地!何璟放了一半心,只要他不是冒冒失失輕啓戰端,其他都可不問。反正朝旨準了,打敗仗與己無關,打勝仗不怕沒有功勞可分。因而又將張佩綸恭維了一頓,仍回福州,只是找了督標中軍來;悄悄囑咐,總督衙門從轅門到上房,要格外添兵保護。張佩綸到底是炎炎大言,還是真有先發制人之意,雖不可知,而有備無患,總是不錯的。
張佩綸確以為孤拔膽怯,打算先發制人。等何璟一走,隨即找了水師將領來密議,第一個是張成;第二個是福星輪管帶陳英;第三個是振威輪管帶許壽山;第四個是飛雲輪管帶高騰雲;第五個是福勝、建勝兩輪的督帶呂翰。
“朝廷一再降旨,保全和局,和局至今不能成功。看來免不了一戰,一旦開火,大家究有幾分把握?務必要説老實話,讓我好有個計較。”張佩綸原已有了定見,卻故意這樣説法,是希望能生將的作用,而張成的話卻頗為氣“實在沒有把握。”他説“尤其是榮歇度魯安號旁邊的兩條魚雷艇,我們還沒有制它的利器。”
“榮歇度魯安號是什麼船?孤拔的座艦嗎?”
“是的。”
“回大人的話,”振威輪管帶許壽山大聲説道:“等他們發了魚雷,自然不容易抵擋,不過未發之先,不能説沒有制它的利器。”
“喔!”張佩綸很注意地問:“拿什麼制它?”
“光憑我船上七十磅子的一尊前膛炮就行了。”這就是先發制人。魚雷艇不大,一炮就可轟沉,即使是孤拔座艦的鐵甲輪,也擋不住眾炮齊轟。總之攻其不備,必勝算,張佩綸不由就拊掌相許:“深獲我心!”
“大人!”張成正説道“開炮容易,打沉他們也容易,就怕我們用力,他們用智,這殘局就很難收拾了。”
“這是怎麼説?”張佩綸問道“我們制敵機先,不是用智嗎?”
“是的。無奈我們有牽制,他們沒有牽制。”
“這話我又不懂了。”張佩綸説“我們的牽制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