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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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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來得很快,而且是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從處置了籌議邊防一案,慈禧太后心力瘁,病勢增。李德立請脈以後,提出警告,説她氣血兩虧,心神悸怯,多由勞國事,焦憂太甚而來,如果不是擺一切,徹底調養,將會釀成“巨禍”慈禧太后也知道自己的病不輕,然而要她放手不問國事,卻怎麼樣也不肯松這句口。而臣下則又必須“諱疾”一方面是怕引起她的猜疑,對她本人而諱;一方面因為慈禧太后是實際上的皇帝,為安定人心,須對天下而諱。這樣就不便公然奏請免除常朝,只望她自己能夠節勞。

“西邊是頂爭強好勝的,總得有個説得進話去的人,想法兒勸一勸才好?”恭王亦以寶鋆的看法為然,但是誰去勸呢?七福晉是見了她姐姐不大説得出話的,七福晉怕碰釘子不肯進宮,而且恭王也不敢冒昧。最後,讓寶鋆想出來一個人:居孀的榮壽公主。

慈禧太后本就愛重榮壽公主,在她居孀以後,更有一份不易解釋的歉意,因為是她作的主,將榮壽公主指配給了體質虛弱的符珍,結果害了她一輩子。為此,格外另眼相看,就説錯了話也不要緊,而且榮壽公主沉着機警,善於析理,也不致於説錯話。

於是榮壽公主銜命入宮,一到就表示要住下侍疾。她也真的親嘗湯藥,夜深不寐,只要慈禧太后一張眼,或者問一聲,她總是很快出現在病榻前,真正是孝順女兒的樣子。

二月初一從養心殿回宮,慈禧太后幾乎連走下軟轎的氣力都沒有。榮壽公主覺得不能不開口了。

“佛爺!”她憂容滿面地“女兒有句話,不知道該説不該説?”

“奇怪吧!”慈禧太后憐愛地責備:“幾時不讓你説話來着?”

“那,女兒就説了。佛爺,打明兒起,好好歇着成不成?這麼冷的天,天不亮上養心殿,好人也得受病,何況聖躬不安?”

“唉!”慈禧太后搖搖頭“我何嘗不想歇着?你説,‘那邊’是能拿大主意的人嗎?”

“要拿主意,這麼安安穩穩歇着,還不是照拿?”

“這話倒也是。”

“本來就是嘛!”榮壽公主接着便又勸説,邊防正在部署,曾紀澤方由英赴俄,對俄涉在停頓之中,眼前並無大事,正好養安。

慈禧太后笑了“照你這麼説,我這個病倒生得是時候了,”她又嘆地“真是,害病都得挑挑時候!”

“原是神靈庇護。國家大事,千斤重擔,都在皇額娘一個人身上。”榮壽公主又説“過一兩個月,曾紀澤到了俄國京城,開議那時候要請訓,皇額娘早就萬安了,有神對付老子了。”這句話説得慈禧太后不斷點頭“把‘那邊’請來吧!”她説。

慈安太后卻真是老實,聽慈禧太后一説,先自一愣,便有些手足無措之“我怕我一個人不成吧!”她遲疑着問。

“沒有什麼不成!這多年下來了,難道説還有什麼看不清楚,聽不明白的?”慈禧太后又指着榮壽公主説:“有她阿瑪在那裏,錯也錯不到那兒去。再説,我還是可以幫着你看摺子,拿主意。”這樣鼓勵着壯慈安太后的膽,她總算放了些心。但是,第二天跟軍機見面,仍難免怯場,因而率直説道:“慈禧太后身子欠安,只好我一個人來料理。六爺,我可有點兒摸不清頭緒,該當怎麼辦的怎麼辦!錯了什麼,漏了什麼,你們可要早説。”

“是!”恭王答道“辦事原有常規,臣等不敢欺罔。”接着便將一疊議的奏摺,捧上御案。

第一件案子便麻煩。這一案是鄧承修接得家鄉的來信,參劾廣州府知府馮端本,招權納賄,庇惡營私,情節甚多。原來是由已調兩江的兩廣總督劉坤一跟廣東巡撫裕寬查辦,此刻要議的,便是劉坤一跟裕寬的復奏。

由於被參的情節,有實有不實,督撫查辦的結果,有同有不同,加上案外生案,牽涉到一個曾經做過知縣的廣州府紳士,因而慈安太后茫然無主,將一疊奏摺翻來翻去,找不到恭王所説的鄧承修的原奏。

“不行!六爺,你來看看,是那一件?”於是恭王只好走近御案,將原件找了出來,上面有慈禧太后的御筆,是“查辦”二字。

“對了,查辦!怎麼説啊?”恭王有啼笑皆非之,講了半天,慈安太后似乎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從頭來問“怎麼説”難道再不厭其煩地講一遍?

這算是件小事,小事這麼耽誤工夫,大事如何料理?恭王便籠統答一句:“鄧承修參的也不全是沒影兒的事,馮端本確有點兒不對,臣請旨部議處。”

“好吧,部議處。”在慈禧太后片言可決的事,到了慈安太后那裏,憑空耗費了好些工夫。恭王一看這情形,覺得不必這樣費事,便另換了一種辦法,每一案説明簡單案由,然後再提辦法,或者“部議處”或者“下該部知道”、或者“依議”、或者“准奏”果然,這一下便快得多了,二十幾件奏摺,不到一個時辰,便都已打發。

一退了朝,慈安太后如釋重負,回到鍾粹宮不住長長地舒氣。有這一番經驗,她才衷心地服了慈禧太后,暗暗自語:“看人挑擔不吃力,真虧她!”當然,能生巧,慢慢摸得清頭緒了,也就能夠自作裁決了。沈桂芬每見面,發言雖少,卻比平格外用心,看看時機已到,將榮祿的那件案子翻了出來。

這件案子,還是榮祿奉旨辦理慈禧太后普陀峪“萬年吉地”的時候發生的。陵工一向是好差使,但責任也特重,絲毫出不得錯,只是那時的榮祿正在風頭上,不免馬虎。有個被革了職的知縣馬河圖,謀求陵差,照例不可,而榮祿用了他當“監修”為人蔘了一本。有慈禧太后在,這件案子被壓了下來,此刻舊事重提,沈桂芬跟兵部的另一個尚書,翁同和的拜把兄弟,當過弘德殿諳達的廣壽商議,擬定了榮祿的處分。

議定罪名,向來是有律依律、無律比附,這比附上就大有伸縮的餘地,如果比照長官失察的罪名,不過罰薪的處分,而沈桂芬擬的是“比照提督總兵徇情濫舉匪人例”這是極重的罪名,提督、總兵奉命征剿土匪,受有賄賂,不剿而撫,保舉匪人充任官職,結果復叛,就象當年苗沛霖的那種情形,則此保舉的武官,丟腦袋亦不算意外。

罪名雖重,擬的處分卻輕“降二級調用”而輕中有重“不準抵銷”罪名有時不怕重,那怕革職,只要有機會,一道恩旨,開復處分,就可無事,如果“降級”而不得用“加級”之功抵過,那就非降官不可。沈桂芬是想了好久,才想出這麼一招“綿裹針”來治榮祿。

不僅如此,他還特地在折尾聲明:“此係察議,可否改為降一級調用,請旨辦理。”意思還是為榮祿乞恩。

“怎麼叫‘察議’?”慈安太后問。

“這是明載在大清會典上的。”恭王答道:“看情節輕重,斟量處分,叫做‘察議’。按律治罪,就是‘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