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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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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次我甚至躺在陌生人家的牀上睡着了,直到中午下班,樓道里響起人語和腳步聲才匆匆離去。

我有把握不會彼人擒住,那時人們在上班時間從不溜號,而且因為幾乎不丟失什麼東西,也沒引起人們的警惕。

我走前有時還替過於邋遢的人家打掃一下房間,把未來得及的疊的被子疊好。我的文學想象力就是在那時得到培養的。

在這片樓區的旁邊還有一片屬於少數民族的回民聚居的平房,我從不去那兒。我的故事總是在夏天開始的。夏天在我看來是個危險的季節,炎熱的天氣使人羣比其他季節得多,因此很難掩飾慾望。那天下午,教師在課堂上講巴黎公社的偉大意義以及梯也爾的為人全班同學都昏昏睡,強撐着瞪大眼睛聽教師講課,至今我回想學生時代,最不堪回首的就是夏天下午的第一堂課,你只想自覺也偏要喋喋不休。那些年夏天兩點到三點傳授的知識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可能因此錯過了人生最關鍵的點化,以至如今神空虛。

為了不使自己當眾睡着,我在第二堂課離開了教室。

我溜出了校門,頂着烈穿過樓羣間的空地,鑽進了一幢幽暗陰涼的樓內。

樓內很靜,每層緊閉的房門裏鐘錶走動的“嘀嗒”聲清晰可聞。我開了幾家門走進去,發覺這些人家我光臨過,便覺索然無味。我打開了這幢樓頂層的一家房門,走了進去。這家主人的勤謹和清潔使我很有好。簡樸的傢俱陳設井井有條,水泥地板擦得一塵不染光滑如鏡,所有的玻璃器皿熠熠閃爍;牆壁不像大多數人家那樣烏黑、灰泥剝落,而是刷了一層淡綠的油漆,這在當時是很奢侈的。牆上沒有掛偉大領袖的畫像而是用鏡框鑲接了一幅黑白調的杭州絲繡風景,上面是月光下浩渺的波光透透的湖水,一葉小舟,舟上有一個模糊的古代服飾的人影,一側繡有一句古詩:玉田三萬頃,着我扁舟一葉。我很小便很讚賞人們在窘境下的從容不迫和怡然自得。

這是一套兩居室的單元,我先進去的那間擺着一張大桌,摞着幾隻樟木箱,牀頭還有一幅梳着五十年代髮式的年輕男女的合影,顯然這是男女主人的卧室。

另一間房子虛掩着門,我推門進去,發現是少女的閨房。單人牀上捕着一條金魚戲水圖案的粉牀單,牀下有一雙紅的塑料拖鞋,牆上斜掛着一把戴布套的琵琶,靠窗有一張桌子和一個竹書架,書架上着一些陳舊發黃的書,這時我看到了她。我不記得當時房內是否確有一種使人痴的馥郁香氣,印象裏是有的,她在一幅銀框的有機玻璃相架內笑的望着我,香氣從她那個方向的某個角落裏逸放出來。她十分鮮豔,以至使我明知道那畫面上沒有花仍有睹視花叢的覺。我有清楚的印象她穿的是泳裝,雖然此事她後來一再否認,説她穿的只不過是條普通的花布連衣裙,而且在我得到那張照片後也證實了這一點,但我還是無法抹煞我的第一印象。為什麼我會對她的肩膀、大腿及其皮膚潤澤有如此切膚的受?難道不是隻有在夏的海灘上的陽光下才會造成如此奪目、對比鮮明、高清晰度的強烈效果?

現在想來,地當時的姿態不是很自然,頗帶幾分賣和搔首姿,就像那些電影小明星在畫上上常乾的那樣。

但當時我就把這種淺薄和庸俗視為美!為最拙劣的搔首姿傾倒,醉心,着,喪魂失魄!

除了偉大領袖主席和他最親密的戰友們,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的具有真效果的彩照片。

即便有理智的框定和事實的印證,在想象中我仍情不自地把那張標準尺寸的彩照片放大到大幅廣告畫的程度,以突出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時受到的震撼和衝擊。

黃昏,我才從那幢樓裏怏怏不樂地出來,與下班下學回來的大人小孩擦肩而過,我們班的一位也住在這幢樓裏的女同學看到我從樓裏出來,停住腳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那個黃昏,我已然喪失了對外部世界的正常反應,視野有多大,她的形象便有多大;想象力有多豐富,她的神情就有多少種暗示。在我們這個地處温帶、其居民的飲食結構又是以食草為主的城市,本民族的女孩子發育都很晚。與我同齡的女孩大都身材單薄、面帶菜,除了頭髮長短不同和衣式的細微區別,她們並不具有特點。從民國男人們剪了辮子後發她們便繼承了這一惹人嘲笑的髮式,這也是幾年後當一些男人重新留起長髮而女孩們紛紛解開辮子引得社會輿論大譁的原因之一——道學家們認為好民們失去了惟一的女特徵。

這情勢使我既純潔又脆弱。

當然我的情並非一直寂寞沉睡到那一天,猶如一個人被從夢中猛地喚醒。幾乎是從幼兒園男女兒童的恥鬢廝磨開始,我便不間斷地更換鍾情對象。需要指出的是,我並未受到任何成人和穢書刊的影響,當時成年人中道貌岸然的君子比歷朝歷代都多,而書刊,誰都瞭然,其時只有“兩報一刊”最懷有偏見的人也找不出穢。後來,當我真的閲讀那本著名的手抄本《曼娜回憶錄》也是出於人們談虎變所發的不可遏制的好奇心和自然的需要。

它是年輕人途往返的必由之路,並非將我拽入深淵的罪惡之手。老實説,這本小冊子的糟糕描寫曾在很長時間引起我對兩關係的厭惡。它的主要效果在我看來就是褻瀆了人類健康的需要,頗似宗教經典中為了勸誡世人,使信民畏懼對煉獄烈火煞有介事的描述。那年國際共運在全球、首先在東南亞取得了令人矚目的勝利。我國一直大規模援助的越共攻克了西貢,接着勢如破竹地橫掃了印度支那。紅高錦和巴特察的蘇發努馮親王分別在各自的國家掌了權。美國遭到了丟臉的失敗。

但這些光榮的勝利已經不能使我興奮了,我面臨着個人的迫在眉睫、需要解的困擾。

復一守候在那幢普通的樓房前,殷切期待着畫中人出現。我不止一次看到她的父母。他們常在傍晚時分騎着自行車從不同方向回來,有時車後架上還夾着一捆青菜或用網兜裝着幾個西紅柿掛在車把上。

她的父親很瘦小,總是穿着一身半舊的中山裝,跟誰都客客氣氣地打招呼,有時還站在樓門口扶着自行車把和幾個人聊上一會兒才上樓。他戴着副眼鏡,因而看人的目光總有些茫然,後來當我看到名噪一時的陳景潤的照片時,立刻在他們倆身上找到了共同點。

她的母親則可算個遲暮美人,身材幾乎和她父親等高。那個時候人們普遍缺乏保養,婦女到了她那個年齡大都形容枯杭,但她仍保持着皮膚的白暫和頭髮的烏黑。一雙眼睛也時而泛出光彩。她的面容很柔和,但態度冷漠,我從沒見過她和一個鄰居説話,每次下了自行車便徑自上了樓,連她丈夫也不瞧一眼。她的五官其實酷肖其父,但那時我認為她更多地繼承了母親的遺傳基因。我一次也等到過她。有幾次我一直等到夜裏,家家户户都亮了燈,可她的那個窗户總是黑的。有時忽然開了燈,但出現在窗口的身影不是她父親便是她母親。

我壯着膽子在白天又幾次摸進過她家,屋裏總是出現了些細微的變化:譬如桌上出現了一本看了一半的書,換了一種牌子的雪花膏;枕畔遺落了幾隻髮卡和幾長髮,鏡於上的薄灰被仔細地擦拭過。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進來,又何時離去,她像一個幽靈來去無形。只在我的覺和嗅覺裏留下一些痕跡和芳香證實他的存在。我延長了守候的時間,天還沒亮便穿過全城趕到這裏,萬籟俱寂才乘末班車離去,仍舊一無所獲。

這不尋常的活動規律引起了我父母的警惕。他們認為我一定又和壞朋友到了一起,因為我無法解釋如此披星戴月的理由。我受到了他們暴的對待,從此必須嚴格按照他們給我規定的時間表離去歸來。

忘了是個什麼子,好像不是慶祝而是聲討、示威:我隨着全校由鼓號隊作先導遊行隊伍在城裏遊行了一天,手揮紙旗跟着教師喊了一路口號。

那天全城備機關廠礦和學校都出動下,街上到處紅旗招展、鼓號震天。在每一處街口都能看到數支隊伍從不同方向浩浩蕩蕩走來,此伏彼起地振臂高呼口號。有的工人遊行隊伍還威風凜凜地敲着由三輪平板車拉着的大鼓。

這種遊行示威通常是很累人的,要走很遠的路到市中心廣場,繞廣場一週後再走回來,到了學校門口再解散。

那天天安門城樓上沒有什麼領導人出來檢閲我們,大紅燈籠和漢白玉欄杆間空空蕩蕩。

我們繞場一週雄壯地喊了些口號,和其他遊行隊伍共同製造了一些聲勢,便沿着大街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疲憊不堪,太陽又很曬,領頭呼口號的全校最結實的體育教師也聲嘶力竭變得安靜了。大家一邊懶洋洋地走。一邊前後左右地聊天,看見路邊賣冰的老太太,便圍上去買冰,然後再去追趕隊伍,在行列中東張西望吃冰蹣跚而行。下午的街頭都是垂頭喪氣、偃旗息鼓往回走的工人和學生的隊伍,烈密麻的人羣默不做聲一望無盡。

他們十幾個人都穿着軍上衣、懶漢鞋,或伏或蹬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聚在十字路口的通警察指揮台前,人人手上夾着、嘴裏叼着一支煙,一邊雲吐霧一邊眉飛舞地説話,很惹人注目,頗有些豪踞街頭顧盼自雄的倜儻勁兒。

當和他們同齡的學生隊伍經過時,他們掃去的目光充滿冷漠和輕蔑,令那些規矩的同齡人很有些自慚和惴惴不安,老師們則裝作視而不見。他們是我的朋友,過去的同學,我父母止我再和他們接觸的一夥。高洋先看到了我,笑着喊我的名字,其他人也紛紛掉過頭來看我,笑嬉嬉地指着我喊:“沒勁沒勁。”我自動離學校的隊伍、大大方方走過去,心中充滿有這麼一羣朋友的驕傲。班裏的很多同學看着我,受到老師的催促,走遠了。許遜遞結我一支“恆大”煙,我匣也站在街頭了起來,神氣活現地也眼瞅着仍絡繹不絕從我們身邊經過的遊行隊伍,立刻體會到一種高人一等和不入俗的優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