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骨肉團圓如隔世親恩須慰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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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漢子一面説話,一面了上衣,只見他右肩有個銅錢般大小的傷疤。
那晚留字給他的那個刺客,李思南雖然沒見着他的廬山真面,但他的身型和他的劍法李思南則是見到了的。那“刺客”那晚中了衞土的一柄飛刀,傷的正是右肩。如今這漢子出了傷疤,李思南當然是更無懷疑了。
李思南道:“多謝你的指引,我如今已是依約而來,不知你是為了何事約我?”那雙子笑道:“不是我約你,是松風谷中有一個人想要見你,我代他請你來的。”李思南道:“那人是誰?”漢子笑道:“你見了他自然知道。我只想問你,你現在是不是心裏有了疑團了?”李思南道:“正是,所以我特地來請你指點津。”那漢子道:“你的‘津’,也只有那個人能夠給你指點。好,你現在就跟我去吧。咱們慢慢再説。”李思南跟着他走,路上請教他的姓名,始知這人姓揚,單名一個“滔”字。李思南道:“楊兄使的好一套落葉劍法,敢情楊兄是峨嵋門下?”楊滔笑道:“果然瞞不過公子的法眼,家師裴叔度正是峨嵋派的掌門大弟子。”李思南好生歡喜,原來裴叔度和他的師父谷平陽乃是知,早年曾有“武林雙秀”之稱,因為他們身份相同,同是少林、峨嵋第二代中最傑出的人物。
李思南曾聽得師父説過裴叔度的事蹟,不過因為峨嵋山是在四川,屬於南宋疆域;嵩山少林寺在河南,則是屬於金國的統治之下。所以谷平陽和裴叔度見面無多。近十年來由於金宋兩國經常處於戰爭的狀態之中,兩人就一直沒有相見了。不過,雖然平生見面無多,消息又中斷了十年之久,他們的情仍然不是普通人所能相比的。
李思南説了自己的師承,楊滔笑道:“我也聽得師父説過,説是谷大俠收了一個得意的弟子,原來就是你。那時你大約尚未出道,把這消息帶來的人也還未知道你的大名呢。”李思南道:“我入門得遲,未曾拜見過裴大俠,想不到今得見楊兄。這樣説,咱們更不是外人了。卻不知楊兄何以到了蒙古。”楊滔説道:“我來了已經有七年了,説起來一言難盡…嗯,松風谷已經到了,我的事以後再慢慢説吧。”這松鳳谷是在兩峯夾峙之間的一條山溝,並不像一般所謂的山谷是在底下的。這山溝長的都是松樹,涼風習習,名實相副。風中送來松子的清香,令人神頓。
李恩南道:“果然不愧松風谷這個嘉名。但這樣幽僻的地方,若非楊兄帶引,小弟焉能找到?”説話之間,到了一個窯外面。楊滔悄聲説道:“腳步放輕些。”李思南彎下,懷着幾分好奇幾分惴惴不安的心情,跟他鑽進窯。
窯口狹窄,裏面卻很寬廣。李思南定睛一瞧,只見中佈置得像一間普通農家的卧室,用草堆作牀鋪,卧着一老人,在這老人的身邊,坐着一個少女。
這少女看見一個陌生人進來,有點驚詫。楊滔道:“我把李公子接來啦。”少女望了李思南一眼,看來已是明白,但卻搖了搖手,説道:“病人剛剛睡着了,別吵醒他。”那老人忽地張開了眼,説道:“是誰來了?”原來他久病體虛,剛才只是閉目養神而已,並未睡。
楊滔道:“好教老伯喜歡,我把令郎帶來了!”這兩句話勝似靈丹,那老人雙眼放光,霍地就坐了起來,説道:“走近一些,讓我仔細看看,當真是我的南兒麼?”李思南早已猜到這老人是他父親,但因他受過一次騙,一時間還不敢冒味相認。是以他雖然走近那老人身邊,卻未跪下磕頭叫爹。
窯中光線微弱,但李思南是練過暗器的人,目力比常人為佳,此時他進了窯已有一會,也漸漸習慣於中暗淡的光線了。眼光一瞥,只見牆上掛有一張羊皮紙,紙上有字,仔細一看,寫的是一首唐詩,墨漬猶新,想是不久之前寫的。
老人嘆了口氣,説道:“我等了你許多天,以為你不會來了。這兩天我想家想得心煩,寫了唐詩人崔禮山這首思家之詩,想不到你今天就來了。你媽好麼?”李思南顧不得回答,先看這一首詩,詩道:“水花謝兩無情,送盡東風過楚城,蝴蝶夢中家萬里,杜鵑枝上月三更。故園詩動經年紀,華髮催兩鬢生。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思家之情,藉這首詩表無遺。但李思南留意的卻不是詩本身,而是字跡,一看之下,果然和他所識的他父親的筆跡一模一李思南淚咽心酸,跪下來道:“不孝兒來遲,累得爹爹受苦了。媽媽身體還好,只等着爹爹回去!”老人苦笑道:“我只怕回不去了,見得着你一面,我也已經心足了。”李思南嚥下眼淚,説道:“爹,你別難過,你會好起來的。你歇歇再説吧。”李思南勸他父親不要難過,他自己心裏卻是難過之極,他父親不過是五十歲左右的人,不應該衰老得成這個樣子的。
“爹爹不知受了多少折磨,他額上一條條的皺紋都是蒙古韃子作惡的罪證!可恨我卻受人欺騙,幾乎識賊作父。”李思南心想。
那少女端來了一碗藥茶,説道:“爹,你喝了藥再説。”李思南聽見這少女叫他的父親做“爹”有點奇怪,但此時他只要知道他父親的事情,對這少女的身份,暫時無暇詢問。
這碗藥茶是有人蔘的,李希浩喝了之後,神好了一些,説道:“我註釋的那本兵書你帶來了沒有?這是我未曾完成的心願,除了你們母子之外,我一直記掛的就只是這本書了。我還記得這本書一共有一百一十二頁,我只註釋了六十八頁。你可曾看過麼?”李思南道:“這本書就在我的身上,我看過了。前半部有你的註釋,我看得很明白,可惜到了沒有註釋的後半部,我看得不大懂了。”李希浩接過兒子給他的那一本書,翻了一翻,眼中發出喜悦的光芒,但隨即卻是嘆口氣道:“我沒有力繼續下去了,你好好保存它,將來可以替我完成這份傑作。嗯,我真擔心你給那人騙去呢,現在我安心了。”説罷把書又回給李思南。
李思南藏好兵書,説道:“那人是誰,我正想知道。”李希浩説道:“我知道他現在是冒用我的名字。他原來的名字叫餘一中,是我在俘虜營中最要好的一個朋友。想不到這個最好的朋友,後來也就是把我害得最慘的人。”説至此處,連連咳嗽。
李思南道:“爹,你慢慢地説。孩兒會給你報仇的!”李希浩道:“我恨不得一下子都告訴你。好,慢慢地説吧。”
“我和他是在庫倫池北墾荒的時候結識的。墾荒的漢人俘虜有二三千人之多,蒙佔韃子不耐煩記咱們漢人的名字,他們給俘虜編了號數,我是八百七十三號,這個餘一中是八百七十四號,因此白天我們是同在一個小隊,晚上是同宿一個營房。他讀過書,也會一點武藝,因此我和他比較談得來,子一長,自自然然地就成了好朋友了。蒙古韃子只知我是八百七十三號,他是八百七十四號。李希浩和餘一中這兩個名字,那時韃子們還是不知道的。”李希浩喝了一口蔘湯,繼續説道:“墾荒生活,苦不堪言。俘虜營中,固然也有貪生怕死之輩,但更多的卻是不甘受韃子凌辱之人。於是我就秘密聯絡了一班人,計劃逃走,其中也有這餘一中在內。
“我和餘一中稍為懂得一點武功,被推為首領,我們準備分為兩批逃走,第一批逃走成功,第二批跟着便逃。因為人數如果太多,難以瞞過敵人耳目。所以必須分開行動。我們的計劃本來是相當周密的,預料第一批一逃出營地,可能便給韃子發現,其時韃子必定要出大批人力追捕,第二批跟着便逃,就容易多了。而第二批一逃,又可以引得韃子分兵,先逃的人,也可以減輕壓力。
“當然任何周密的計劃都是一定要有冒險的成分,先逃、後逃,都得擔當風險。當晚拈籌決定逃走的次序,結果是由余一中率領第一批先逃,我則作第二批首領。
“出乎意料之外,第一批逃出營地之後,韃子發現了,並不派兵追趕,卻立即封鎖了出口,第二批准備逃走的人,一個也逃不出去。
“先逃的人未過庫倫池,蒙古的另一股騎兵已經開到那裏等候他們了。結果第一批逃走的人竟被敵人一網打盡,死的死了,傷的傷了,僥倖沒受傷的也都給捉了回來,餘一中就是‘僥倖’沒傷,被捉回來的俘虜之一。
“韃子揚言要把捉回來的人盡數處斬,除非他們供出主謀之人。我身而出,直認不諱。韃子用酷刑迫我供出同黨,我閉口一字不説,給他們打得死去活來。
“韃子從我的口中得不到半點東西,於是把我囚起來。我已經傷得不能動彈,他們認為我是決計不能逃走的了,因此並無特別派出看守。只不過每隔一些子就來鞭打我一頓,要我始終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中,也希望我被打得不能忍受之時,會對他們屈服。”李思南虎目淚,咬牙説道:“韃子的手段如此狠辣,真是可氣,可恨,可殺!不過,他們沒有派人特別看守,只怕其中還有詭計,不一定是因為爹爹傷重之故。”李希浩嘆口氣道:“你比我聰明,我當時卻沒有想到這一層,以致受了小人的暗算。”李思南道:“這小人一定是餘一中了?”李希浩道:“不錯。他偷偷地來看過我好幾次,每一次都帶了食物和藥來,這些藥雖不能醫好我的病,卻能令我苟延殘。當時我並不知道他的居心,對他還是十分的。他每次到來,又都是作出義憤填膺的樣子,口口聲聲説是他要去自首,好減輕我的‘罪責’,否則要死也一同死。我他的‘義氣’,費盡口舌,勸阻了他。”李思南道:“這賊的騙術如此巧妙,難怪爹爹把他當作了好人。爹,你是什麼時候才識破他的真面目的?”李希浩歇了一會,説道:“那次逃亡事情之後,大約過了半年光景,蒙古韃子對漢人俘虜的態度忽然有了大大的改變,打罵越來越少,小恩小惠的施與則越來越多。看得出蒙古韃子是有心拉攏咱們漢人。
“不久,俘虜營的拯子官出了一張告示,説是凡有一技之長的人,願意給他們做事的都可以去登記,登記之後,立即可以從俘虜營中釋出,送到和林,分配功作。有些人受不着誘惑,跑去登記,也果然得到了釋放。
“韃子改變政策的原因,不久我們也知道了,原來蒙古是在計劃和南宋聯盟伐金,它要利用咱們漢人。
“餘一中並沒有跑去登記。我則還是像往常一樣,仍然是給韃子囚,十天八天就受一頓鞭打。他們對待別的俘虜客氣了,對我可沒有放鬆。
“沒有放鬆,但也沒有加緊看管,由於別的俘虜看管得比較鬆了,有些膽子大的朋友也偷偷地來看我,我知道多了一些外間的消息。我叫他們揭破韃子的陰謀,叫同伴不可上當。聽我勸告的那些人之中,當然也包括了餘一中在內。
“有一天,突然來了一個消息,韃子在這個俘虜營中查詢,查問有沒有李希浩這個人!”李思南道:“爹爹,他們怎麼知道你的?”李希浩道:“聽説是因為成吉思汗要延攬人才,我以前待過的俘虜營中有人告密,説是有李希浩這麼一個人,是將門之子,很有本領,所以成志思汗要把我找出來給他做事。”
“我説過,漢人俘虜都是編了號數不用原來的名字的。我也不願意別人知道我的名字,因此即使同是俘虜營中的難友,知道我的名字也只是廖廖數人。餘一中是其中之一。後來我又知道,在這個消息發佈之後,幾個知道我的真名實姓的人,幾天之內,一個個的離奇暴斃。俘虜營中,死人之事,極是尋常,韃子也沒有查究。我當時也不知道,只覺得這幾個朋友沒有來看我,我有點奇怪而已。
“餘一中當然沒有死,他對我的‘照顧’更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