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三成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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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打攪了。”利政剛一進來,便不客氣地笑道“看來事情終於有了眉目,治部大人。”
“你是何意?”
“仗是打不起來了。中老們和細川大人,合力把父親説服了。”
“中老?”
“正是。今一大早,生駒、中村、堀尾三位中老就來了,再加上加藤、淺野大人,以及我兄長和細川大人,父親終於有所鬆動。大家意見一致,父親也不得不承認他們有理。”聽到這些,三成閉上了眼,他只覺得天旋地轉,輕聲道:“中老們都去了嗎?”
“是。加藤和淺野二位大人還在與家兄密談。”利政朗地笑了“父親已決定,先讓內府和其他大老及奉行相互換誓書,見證者便是中老們。恐僅此還會留下隱患,就請內府到大坂參拜,同時,父親也要趕到伏見,以實現和解…大致便是此意。這都是為了避免無益的戰事。”利政有一掃陰霾之。
三成卻本聽不下去,這樣一來,他究竟如何是好?他遂大聲道:“利政,這太危險了!大納言要趕赴伏見,這與送死有何區別?”
“哈哈…加藤、淺野、細川將會同行,斷然不會讓人出手。”利政笑道。
三成還想説些什麼,舌頭卻像是打了結,説不出話來。利政的話如利刃一樣無情地刺來。三位中老前來,想以換誓書的形式來化解危機,這已讓三成深意外了;更有甚者,加藤、淺野、細川三人居然也隨後趕來會談,或許,中老們乃是在加藤、淺野、細川等人的鼓動下才來的。那樣,他三成便成了一個局外人。雙方竟已互通往來,真是荒謬透頂!三成喃喃道:“在加藤、淺野、細川的護衞下趕赴伏見城,大納言就放心了?”
“是。”利政輕輕點點頭“父親説,只要對幼主的將來有益,即使當場斃命,他也在所不惜。看來父親已痛下決心了。”
“利大人、宇喜多大人和上杉大人也都答應了?”
“估計他們也已聽説此事。中老們商量着要各自去拜訪大老們,努力得到他們的允許。”中老們都已回去,去拜訪三大老了…三成再也無話可説了。看來,痛下決心的時刻已到!
三成氣沉丹田,調整一下吐納。雖還不能憑此斷定,現在乃是情勢最壞之時,可是北政所周圍的武將們的活動,已完全抹去了他此前的一切努力,他不得不再作打算。
這些鼠輩,絲毫看不見家康的野心…三成正恨得咬牙切齒,利家親信德山五兵衞前來叫他:“我家大人有請治部少輔。”五兵衞恭恭敬敬施完禮,又嘟囔了一句,既不像説給利政聽,也不像説給三成聽:“為了避免撞見加藤和淺野大人,由在下為大人帶路吧。”看來,連他也覺得,若讓加藤等人在此看到三成,自非同小可。
“知道了。”利政打斷了五兵衞“那兩位大人還在兄長房間吧。算了,我親自陪大人過去。”於是,三成跟在利政身後向走廊走去。此時,他全身燃起一股不可思議的鬥志,連手腳都發熱了。
“治部大人,您一定要多加小心。您的志向似招來了世人不少誤解。”聽利政這麼一説,三成產生了一種難以言狀的反。氣憤中,他忽地加快了步伐。
利家疲力竭地靠在扶几上接三成。他仍然穿戴整齊,只是身後的病榻上被褥鋪開,全身籠罩在濃厚的不吉之氣中。
“大人今覺如何?”三成隔着火盆坐到近前,關切地問道“嚴寒還要持續一些時,請大人務必珍重。”利家道:“為今之計,是先好生把太閣大人送上山。”三成只覺臉頰發燙“加藤、淺野等人也這麼説的?”
“正是。想一想,亦不無道理。若連太閣的葬禮都還未辦好便起了紛爭,只會令世人失望。莫説是遵從遺願,還會招來後人恥笑。”
“大納言,您心意已定?”
“言之有理,不能不服啊。不僅是加藤、淺野這樣想,北政所周圍的老臣們也都這麼認為。”
“恕三成直言,三成對大人的決定到極為不滿。”
“我知你的心情。你是不是覺得,這又是內府的把戲?”
“正是。內府與各方聯姻,絕對是向豐臣氏挑釁,是想試探豐臣各眾的反應。若我們退讓一步,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利家不皺起眉頭,猛把臉扭到一邊“難道世上無前車之鑑?由於意氣所致,一步不肯退讓,最終反而招致家破人亡,被人斬草除,前鑑數不勝數啊。”
“但三成卻決不這麼認為!太閣葬禮尚未舉行,就膽大妄為地行動,三成斷然不允!”説完,三成自己先吃了一驚。他全身燃燒着憤怒的火焰,已失去了控制。
“斷然不允?”
“是。允許他們這般做,道義焉在,氣節焉在?縱然天下人都背叛了幼主,只剩石田三成一人,三成也斷不會向懷有野心之徒屈服。”一旁的利政和德山五兵衞不面面相覷。三成這一番慷慨陳詞,利家當如何應付呢?二人嚥下一口唾沫,悄悄把視線轉移到利家身上。只見利家目光如劍,直盯着三成,道:“治部,你的血真令人敬佩!”
“大納言的本心…”
“可眼下,你最好還是離開寒舍。你的行為無異於飛蛾投火。”利家輕輕咬牙,重重道“你聽着,這次事情,就以互換誓書結束…這便是利家的決心。”三成也對自己的失言深慌亂。利家的意思很明確,他絕不允許三成反對。三成不免氣急敗壞:“那麼,再問大納言:此事若僅憑換誓書便可解決,後大納言還能拿出更好的方略,防止內府生出野心嗎?”利家不屑地看了三成一眼,回道:“真有那樣的自信,太閣生前也就不用那般煞費苦心了。”
“這麼説,大人是由於沒有自信,才屈服,對內府的恣意妄為視而不見。”
“治部,你太過分了!”
“不,在下無法接受,決不同意。這可是事關豐臣氏沉浮,事關幼主一生。”
“你又來了。”
“此事關乎三成氣節。身負太閣重託,卻眼睜睜看着豐臣氏走向窮途末路。若對此撒手不管,三成臉面何在?即使天下大名都跪拜在內府腳下,即使只剩三成一人,石田三成也要誓死效忠豐臣氏!”看到三成如此肆無忌憚口出狂言,利政不猛出刀,到他身邊。利政心知,一旦利家暴怒,情急之下,三成也必拔刀相向。可這只是利政杞人憂天,利家並不發怒,道:“哦?利家很榮幸能聽到這話。為了太閣,為了幼主,利家在此深表謝意。”
“大納言説什麼?”
“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思。儘管行事不同,但為豐臣氏着想的心意,你我完全一致。”
“您明白在下的心意?”
“當然!既如此,我看這次的誓書上,就不勞你親自蓋印了。我們八人把事情辦妥之後,會在大坂專心守護幼主,你一人去進攻伏見吧。當然,利家會盡力助你,也絕不容諸將橫加阻撓。”剛才三成被怒火燒成桃的臉頰,被利家的一瓢冷水澆得蒼白。德山五兵衞微微笑了。
“利政,加藤大人和淺野大人還未回去嗎?”利家道。
“是。”
“你親自把治部大人送到河邊,不要讓他們撞見。我累了,需要歇息。”
“等…請等一下!”三成連忙一把拽住就要起身的利政“三成的意思,並非立刻進攻伏見。”
“哦。”利家輕輕頷首“現在進攻伏見,倒是有氣節。可即使進攻,亦毫無勝算。不是玉碎,便是瓦全。總之,一切都該為幼主着想才是…剛才他們也是這般對我説的。”説着,利家眼裏竟滴下淚來。
看到利家淚,三成頓覺寒倒豎。若只是被利家訓斥一頓,他還不會到如此心寒,甚至可能趁着怒氣,暢所言。但看到大勢已去,三成不驚慌失措:看來,自己已被大納言看穿了…
三成的話無非一時意氣,是語無倫次的呼號、是情的宣;而利家的淚,卻是實實在在。此時此刻,若有人問,究竟誰才是真正為豐臣氏着想之人,三成定會當場羞得無地自容。
意識到這些,三成慌忙伏在地上“三成的確口不擇言,太過分了。三成也…服從大人的裁斷。請大人見諒。”利家用袖口輕輕拭了拭淚,看向別處,喃喃自語道:“人們常説,世上有才之人有兩種:一是自恃才智過人、我行我素、想將世人踩在腳下者;另一種,則是不輕易展才華、韜光養晦、善於磨鍊者。利政,好生聽着。前者之才乃如白雲蒼狗,須臾即為灰土。唯後者可成就豐功偉業。我年輕時,亦狂傲自滿,不可一世,結果吃盡苦頭。看來,我也不是有器量之人啊。”三成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任憑利家怎麼諷刺,他也不會大為反了。
“治部天生擁有讓人羨慕的才華和天賦。最好讓他先在我家待一些時吧,利政,你聽見了嗎?”
“遵命!”
“諸將當中,已有不少人被怒火燒昏了頭,萬一治部有個三長兩短,可就苦了世人。一切都要為豐臣氏着想,一切行動都要以豐臣氏為中心,方為仁心啊。”德山五兵衞嘲地看了三成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説:“怎樣?這下你知我家大人的寬廣襟了?”三成十分清楚他的意思,卻也沒有顯出反。他一面咀嚼利家的話,一面仔細審視自己:在自己的身體裏,活着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其中一人謹慎小心,單純簡單;另一人則如利家所指責,不可一世,狂妄自大。這兩人當中,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石田三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