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三成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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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見城內,豐臣秀吉的遺體靜靜停放房中。當然,和他卧病在牀時一樣,仍有兩名太醫在牀頭伺候,另有兩名在外間待命。停放遺體的房間入口,全是三成的親信,如其兄長正澄之子主水正、右近,及嫡子隼人正重家等。增田長盛、長束正家、前田玄以等人之子也早早奉命前來,從幾天前便開始輪崗。因此,直到十八晌午,家中眾人還不知秀吉故去。從侍女到負責茶水的和尚,都堅信太閣只是病重,並未歸天。
巳時剛過,曲直瀨玄朔就跟往常一樣向眾人宣佈:“太閣今恢復了些,未嚷痛苦,現正安睡呢。”若是有心人,只要看看玄朔此時的神態,自會產生懷疑。既然太閣正在安睡,玄朔為何眼睛發紅,聲音顫抖?可當人們後來聽説,城中所有人都會吃到大鯉魚時,便被惑了。
“聽説這是慶祝大人恢復健康的鯉魚。”
“從十五起,大人就病危,這下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我本以為這段時間要齋戒了。真是可喜可賀啊。”伏見城內每出入的人數,算上侍女足有兩千多。無名小卒充其量只能嚐嚐鯉魚湯的味道,可這樣已足以掩蓋秀吉故去的真相。醍醐三寶院的木食上人領命前來,躲進了前田玄以府邸,油漆得十分漂亮的長櫃被抬了進來,説是為了裝捐贈給大佛殿的寶物,居然沒有一個人覺得可疑。相反,人們卻把它們和鯉魚湯的事聯繫起來,還有人這樣議論:“看來大人快要恢復了,這定是向大佛殿捐獻的謝禮。”在奉行宮邸,鯉魚端上來,石田三成兩手捧湯碗,津津有味地喝了起來。五奉行中,只有負責留守大坂的長束正家不在,原本身在大坂的增田長盛因找北政所有事相商,也趕了過來。三成此時道:“人人都沾了光。真是難得的美味。”可前田、淺野、增田三人悄悄對視,無人舉筷。
“淺野大人,你怎不動筷子?”
“…”
“增田大人,都要涼了。”三成淡然勸道。
“權當我已吃過了吧。我實在咽不下。”增田長盛猛地把臉扭到一旁。他眼皮發紅,目中噙淚。
三成微嘆,把視線轉移到淺野長政身上“難道諸位不信石田三成?”
“治部大人,反正腥物已經端來了,至於吃與不吃,就隨各自心意吧。”淺野長政説着,看了增田長盛一眼,似乎想徵得他的同意。
增田長盛亦道:“是啊,拜託了。一想到太閣大人,我就無比難受。”三成皺緊眉頭,面難“我為何要這麼做,稍後會原原本本告訴大家。可是,若別人都吃了,只有奉行宮邸的鯉魚原封不動被退回,太閣歸天的事就會讓廚下知道。希望各位不要因小失大。”聽石田三成這麼一説,增田長盛猛抬起臉,用手使勁捏膝蓋。他情緒甚是動,或許由於他身在大坂,卻未能見上秀吉最後一面,所以備覺傷懷“治部大人,我有話要説。今這鯉魚,究竟是不是供奉太閣大人的?想請治部大人給一個説法。”三成目光有些遊移,道:“增田大人是不是想説,應該供奉太閣大人的在天之靈?”
“不,我的意思是,我們就該和着眼淚,把這魚湯下去嗎?”
“你未免太過分了。我們在為太閣悲傷的同時,要時刻想到幼主…除了幼主、澱失人,以及北政所,眾人都還不知太閣業已歸天。事已至此,難道我們還要裝模作樣?三成並非沒想過供奉太閣,而是實屬無奈。”滿座寂然。不知長盛是否覺得三成在強詞奪理,他依然紅着眼睛,把頭轉到一邊,凝視着窗外。
“我知道各位不會這麼容易想開。可三成還是要把此時的心情告訴大家。今這個鯉魚宴,諸位是否以為我在耍小聰明?”
“我雖不這麼認為,可是據説送到德川大人處的鯉魚被放生,以此來祈禱太閣痊癒…”淺野長政話音未落,三成立刻不屑地打斷他:“就怕有這種事,三成才苦口婆心勸諸位食用。這鯉魚與豐臣氏榮辱與共,有重大意義。”話中鋒芒畢,三人不知該如何應對。
“大人是什麼意思?”淺野長政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增田長盛,道“我倒想聽聽,這鯉魚有多了不起。”
“你們聽好。”三成昂然道“首先,太閣去世有兩重意思。我想這一點用不着我説了吧。”
“有兩重意思?”
“當然。其一,這意味着一個天下人故去了;其二,豐臣氏主君倒下了。”三成頓了頓,似在觀察大家能否理解他的話“若把太閣的歸天理解為天下人的故去,自然就會產生一個問題:下一個天下人將是誰?若理解為豐臣氏家主故去,那麼豐臣氏的下任家督又會是誰?”
“請恕我冒昧地一句:我一點也不明白…”前田玄以話音未落,三成就使勁搖搖頭,打斷了他:“你先不要嘴。不要妨礙我説話!豐臣氏的主君便是天下人,而如今天下人已經故去,故,豐臣氏家督理所當然還是天下人…如此一來,問題合二為一。對此,你們當無質疑。我誓與豐臣氏榮辱與共,想必各位也如此。”
“哦。”長盛一面點頭,一面喃喃自語“可是,那些忘記了豐臣氏恩典的人,卻極有可能把問題一分為二來考慮啊。”三成點點頭,臉上浮出一絲微笑“想必大家也清楚,內府等人是在小牧之戰後才順服太閣的,他不會承認自己得到了太閣恩典。”
“可是,”淺野長政眉頭緊皺“大人如此直言不諱,不免…”
“事已至此,我顧不了這許多。”
“可照你這般説,認為自己未受到太閣恩典的,可不只內府一人啊。無論是奧州的伊達,還是中國地區的利、九州的島津,他們都只是順服了太閣,並未受到特別的恩惠…”
“你先聽三成説完!”三成又一次厲聲打斷長政,豎起膝上的白扇“我要説的和淺野大人的一樣。不知對豐臣氏懷恩之心的絕非內府一人,這才是問題所在。若這些人認為掌握天下者和豐臣家督是兩碼事,又將如何?直言之,到時幼主恐怕與天下無緣。我等若一味退讓,百年之後有何顏面見太閣大人?”他一臉沉痛,盯着三人“你們明白嗎?我們若不把握先機,天下恐怕又要大亂了。”三人面面相覷,正襟危坐。事實確如三成所説。關於天下與豐臣氏,若人想法不同,結果自然有別。既可認為二者乃是同一個問題,也可以認為它們本就有區別。因此,既會有將此分開思量之人,亦會有將此合二為一之人。
“看來你們也想通了,咱們就繼續談吧。”三成眯眼掃了一圈眾人,方道“我等五奉行定會把太閣大人打下的天下和豐臣氏視為一體,望其永存。”
“言之有理。”淺野長政首先點頭贊成“只有這樣想、這麼做,才對得起已故太閣對我們的恩情啊。”
“你要注意,‘已故’二字豈能輕易出口?”三成嚴厲警告道“太閣身邊也有些人與我們心意相同,卻聽信了敵人的花言巧語,便會不知不覺對我們不利。”
“敵人?”前田玄以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