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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掩貪行和珅理家務官風惡民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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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如此類口號呼嘯震天。一萬人的隊伍在人衚衕裏緩緩行進,還要儀容齊整莊嚴肅穆,足用了兩個時辰才算入城。

接下來是阿桂和珅親接《萬壽無疆賦》《立功將士花名冊》,頒賜御酒、錦袍、金玉如意,當面宣旨,晉封兆惠一等公爵食雙俸,海蘭察着封二等公。繞城中主街一週出城校軍,演練隊列、佈陣、奏凱歌。二位欽差大臣為主,駐西安文武衙門陪着觀禮,金吾不萬姓隨喜觀禮,瞻仰天兵威儀…種種熱鬧規矩都是禮部的人請紀昀參酌了辦理,一天好事無半點差池,西安城差一點沒有熱鬧翻了。

待到晚上宴筵功臣卻出了點小病。筵席設在巡撫衙門正堂大院內,與筵有功將校是三百多人,加上西安陪筵的官員紳衿有六百餘人,月台上下都擺滿了桌子,還是顯得有點擁擠。欽差大臣和省垣要員的桌子原也在外邊擺放,原是取個天地同光上下共樂的意思,筵前各官拜望往來應酬甚多,阿桂的門生故吏部下你來我往趕着過來寒暄問候,和珅在軍中沒有老部下,便顯着有點冷落,心裏略有點犯醋味,便命人將首桌席面抬進正堂,下頭這羣軍將們看着,頭接耳的指指點點,心下便有些不然。偏頭啐唾沫的不知議論些什麼。待到開筵,原預備的就是和珅要有一番訓話言語。阿桂講完乾隆的德意,便輪到和珅登上月台。

“將士們!兄弟們…”和珅一臉矜持,含笑環顧一下眾人,亢聲喊道“你們辛苦了——”本來寂靜的筵場忽然顯得有點古怪:前座的端肅雍穆雙手按膝一付軍姿靜聽,後頭幾個不知哪個角隅裏傳來一片咳嗆聲。有人便叫:“聲音太小了——再大點聲!”

“請和中堂站高些,個子太矮,瞧不見!”

“聽得見,也看得見!和中堂不要聽他們胡嘈…”

“…”不知哪裏竊竊私語幾句,接着又是一陣轟笑。

和珅看看前頭,文官武將還有致休的縉紳都是一本正經毫無異樣,只有幾個偏着頭向後瞧的,無奈地嚥了一口唾,站到了凳子上,又重新喊:“兄弟們,將士們,父老們…你們是有功之臣,辛苦了…”還要往下説,下頭又有人喊:“哈!看見了!是個謝頂頭哇!”

“你他媽沒看清,是頭剃得太光了!”

“沒有鬍子,是張光溜溜的嘴!”

“敢情,是個太監老公兒!”

“不是,太監下頭沒有那個玩藝兒!”

“你他媽的專會抬槓,你掀開袍子看過和中堂老二了?”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嘻嘻嘻嘻…下頭打渾説笑,前頭的是大員,伸脖子探頭地向後看,要制止,又沒的話説,尋不到人,後頭的嚶嚶嗡嗡嘰嘰嘎嘎已不成體統。

靠簽押房一間大一點的書辦房裏另是一桌,是專為紀昀備的。他雖起復,還沒有任命文浩,身份不明,也不是列功敍保人員,還算是個百姓,卻又眼見要回軍機處重用,不能輕慢,除了兆惠海蘭察在這裏等着開筵,陝西巡撫,西安知府,西安縣令,還有阿桂都在這裏陪着説話,陝西巡撫葛孝化是新任的,也是有名的官場老油條,只使足了勁捧紀昀。西安知府羅佑德是紀昀的門生,知道老師詼諧秉,在旁説笑話,不陰不陽的,晃着腦袋説:“萬歲爺下旨,説和中堂修的有九楹楠木殿,着禮部勘察,和中堂帶着禮部、大理寺、翰林院的人在宅子裏一處一處看,並沒有違制僭越的什麼‘殿’,和中堂當場就翻了臉,當着幾百官員問禮部侍郎蘇克祖:‘污人名節,壞人道德是什麼罪?把謀逆大罪加在我身上,可以不了了之嗎?要反坐!’又問眾人:‘是誰的主謀?站出來説話!’”這是他的同年朋友來信説話,阿桂只知道個影兒,其餘的人都聽楞了,張着口睜着眼聽他説話,羅佑德一臉煞有介事,一拂桌子,活像書先兒説切口,又道:“那些人從不見和中堂發這麼大脾氣,正顏厲的訓斥眾人,都噤住了,白着臉站着沒人説話。忽然曹錫寶身而出,跨前一步大聲説:‘你不要敲山震虎,是我曹錫寶舉奏你!彈劾你是我的本分,你拿威作勢嚇唬誰?我等着朝廷的處分,至於你這座冰山,太陽出來時候再説!’曹錫寶説完就拂袖而去。”眾人聽着都沒有説話,想着當時場景也想着此刻應對。許久,海蘭察笑道:“這人有種,有骨頭!”兆惠道:“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御史就是言官,風聞也能奏事嘛!”西安縣令官最小,只是撥着腦袋傻聽,紀昀卻換了話題,説道:“昨兒他們送來邸報給我看,大約我還是老差使,李侍堯補的兵部侍郎,勒調兵部尚書,丘八秀才又動了。”又補了一句“這就要過冬至,聖駕也就回鑾了。”海蘭察間:“福建水師誰去?”紀昀道:“大約非你莫屬。少安毋躁嘛!台灣暴民抗租、抗賦,又平息下去了。看萬歲爺的旨意吧。”葛孝化像是還在想方才的事,説道:“我聽説曹錫寶學問人品都是好的,要在北京不宜,來我這裏也使得。”正説着話,聽着院裏動靜不對,像是有點亂糟,兆惠海蘭察對視一眼,同時立起身來要出去看,阿桂攔住了笑道:“是兄弟們説笑熱鬧,你們去鎮唬反而不得。沒有什麼大事,還是我去。”説罷笑着出門。

和珅還站在凳子上尷尬不能進退,下頭的軍士們見他這樣,更加興奮鼓譟——本來的他是權相姦相人人皆知,出這洋相自然都興高采烈。鼓掌的,説笑的,做怪臉、頭接耳竊竊私語的…什麼怪樣兒都有。看見阿桂微笑着出來,彷彿暗中有什麼人揮動了一下魔杖,一時間都安靜下來,漸次,後邊的軍佐們也都停止了説笑。

“在裏邊陪紀大人説話,少陪了!”阿桂不喜不怒,站在月台旁説道“紀學士大家都識得的,是個文人,又上了年紀,不能和我們這些廝殺漢坐院裏吃酒,大家不會有怨言的吧?”眾人歡暢的笑聲中,阿桂腳步輕快地走向和珅,笑道:“和這些傢伙們多説什麼?都等着吃酒呢!——來來,我和你一同勸,今一醉方休!”和珅就坡打滾兒笑着下了凳子,解嘲地嘻嘻笑道:“好好!吃酒,吃酒——我先勸兄弟們三大杯!”——這才把方才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狼狽局面緩鬆了下來。

兆惠海蘭察黑水營大捷、霍集佔逃亡巴達爾山,巴達爾山汗王勒坦沙與清兵合擊這股驚弓之鳥,如摧枯拉朽一般頃刻土崩瓦解,獻送霍集佔兄弟首級,至此廣大回疆重新安定無事。和珅閲軍勞軍不得將士擁戴,藉口預備來年工料、修築永定河堤提前返回北京。阿桂因在竇光鼐江浙虧空貪賄案上吃了虧,這次行事格外加意留神小心翼翼犒勞三軍畢了,立即驅騎兼程趕往伊犁,設官建制、屯田移民,雖然仍舊沿用過去的官名,由阿奇木伯克、伊少噶伯克、噶沙拉齊伯克、商伯克、哈子伯克管理回務,但這堆“伯克”與往不同,都是朝廷任命,與內地府縣大致相仿。又選了久駐回疆深諳回務的伊勒圖為參贊大臣常駐伊犁,統管屯田、築城、鑄錢、採煤、鍊鐵…一應經濟命脈並官員任免都在朝廷掌握之中,每年按例向户部藩庫繳納小麥、大米、燕麥、棉花、紅花、葡萄——雖然例規減了一半,但這都是實的。比起從前不但不繳,還一次又一次向新疆輸送財物,那不啻是雲泥之別了。一切妥當,阿桂才萬里迢迢返回北京。

這期間有紀昀、劉墉、阿桂協助顒琰勤勉料理政務,外有兆惠、海蘭察統兵訓練,福康安仍是“救火隊”四川哥老會、兩江紅花會、湖廣天理會、江南洪幫織工叫歇起事,扯旗放炮聚眾上山這類麻煩,儘管不斷頭兒出來,也都是旋起旋平,朝中大事不過皇太后薨逝、魏佳氏和棠兒也先後逝去,人事上沒有大的變遷,只是風雨年樹猶如此,一個個也都年紀高大了。幸而乾隆神仍舊健旺,只理大事,餘皆給顒琰料理。吏治儘管敗壞,外相看去還好,這也是氣數使然。

侍到乾隆五十一年深冬,過了冬至,京師人喜氣洋洋正預備着過大年,軍機處忽然接到急報,那個屢撅屢起、百計捉拿不到的林文又一次聚眾生事。閩浙總督常青八百里急奏:“彰化縣賊匪林文結黨擾害地方,聚兩千眾攻陷縣城。臣聞信,飛諮水師提督黃仕簡帶兵由鹿耳門飛渡進剿,並派副將、參將、都司等分路夾擊。臣駐泉州,與陸路提臣任承恩居中調度,委金門鎮總兵羅英芨赴廈門彈壓,飭沿海州縣防範,諮廣東、浙江督撫嚴查海口堵拿。”這種事在台灣已是家常便飯,當和珅接報,只看了一眼,笑了笑就放在案頭。隔了一,卻是劉墉晉見,來軍機處取奏摺節略,見是軍情,便一併收了。和珅見他要進養心殿,笑道:“剛才常青又送摺子,台灣郡城緊要,又派了一千二百人從鹿耳門到台灣府了。”劉墉接過摺子,皺眉看着,越看越覺得不對,但他平不看地圖,只曉得個地名兒,不清敵我雙方所以然。只一笑,不言聲徑至養心殿來見乾隆。大殿裏很暖和,除了熏籠地籠獸炭鼎,繞殿還臨時修的有火牆。十冬臘月滴水成冰天氣,乾隆只散穿一件醬湖綢夾袍,趿一雙軟底千層底布鞋,手裏握着一卷書坐在正殿,顒琰陪坐在側,下頭一大羣皇孫、皇重孫綿德、綿志、奕綱、硫橚、奕縉、綿、奕劻、綿愷、奕誴、綿愉、奕譞…還有五六個劉墉也叫不出名字,只曉得是“爺”的,都在殿中,大的約可十二三歲,一本正經坐得小大人似的讀書唸詩,小的只有四五歲,總角蓄髮,皮猴子似的繞着乾隆追打嬉鬧——正是一堂和熙的含飴孫圖。見劉墉進院,顒琰小聲説了句什麼,乾隆才看見了,放下書道:“進來吧——你們散去吧!”

“噢…”眾小阿哥聽見散學,都是一聲輕輕歡呼,收拾書囊一鬨而散,滿院的隨行太監、諳達、嬤嬤、保姆各尋主人亂成一團。待都散去,顒琰才笑道:“你到毓慶宮那邊找我了?方才王師傅派人來説過了。”劉墉趨蹌一步還要向乾隆行禮,乾隆笑道:“今就免了吧。老了,愛忘事兒,不中用了…昨個兒福康安遞摺子,説四川喬什麼的亂子,已經平了,安撫地方要銀子,福康安在檀柘寺給他母親做功德,今兒又打發人問顒琰,朕才想起是忘了。兆惠在四川,送呈的請安摺子也忘了批。勒致休的摺子朕又批了兩次,一次是恩允他在京食俸致休,晉大學士位榮養;一次又批不以七七懸車之故卧而委之,挽留在任。他們沒法辦,又不敢來問,還是顒琰又把摺子送來,朕才看見前後桀誤着,改了致休。字畫也不清楚,下頭人看不清楚,怎麼依旨施行呢?幸虧了和珅,還敢説真話,幾次都説字跡不清,不如撕了請皇上再寫…人老了,看未心氣再高,畢竟神氣力都不到了…”他笑着,鬚髮白生生的隨着顫抖,只是哀嘆“不如年輕時”已經忘了顒琰因何而來,劉墉請見又為何事。

這幾年乾隆常這樣的,説出話來仍舊條理清楚思緒捷,並無顛三倒四的病,但只想嘮叨,愛説“年輕時”如何如何,現在又怎樣怎樣,一説就是長篇大論,召見的人如果是外臣小吏,常常來聆聽一陣這般的聖訓,來不及回奏正事就謝辭而出。二人現在又聽乾隆説開了頭,不面面相覷,還是顒琰見機,見乾隆摸茶杯,親自過去倒了温茶遞給乾隆,笑道:“皇阿瑪,請用茶潤潤,劉墉怕是還有事要奏呢!”一句話提醒了乾隆,説道:“朕倒忘了,你奏吧!”

“是!”劉墉微一欠身説道。他其實還有幾件刑名上的要案要奏,深恐中途被乾隆岔開到別的上頭,因緊着先把台灣之變前後説了,連和珅輕慢扣摺子的事都略去不提,靜等乾隆指示。

“太張皇了吧?”乾隆已沒了方才那份饒舌囉嗦,剎那間沉靜時,依稀還是當年英睿穩沉模樣,旋即臉上出微微笑容,自信地説道“還是要以鎮定內地為要,聽起來亂成了一團,福建浙江兩地織工染工還有銅礦上的事呢?台灣,常有這樣的事,為什麼獨這次張皇恐懼?看來他們都過於張皇,因為一個林文,全省乃至鄰省都恐懼張皇的?”説罷命道:“顒琰代朕擬旨,就是這個話,批給他們。”就這個話裏頭連着用了幾個“張皇”行文用語斷不能依樣葫蘆,顒琰握管沉良久,在詔書上寫道:覽奏,總以鎮靜內地為要。看爾等俱屬張皇失措,為此朕卻懸念。台灣常有此等事,此次何至爾等如是張皇恐懼?看來爾等皆過於張皇矣,豈有因一匪犯,使合省以及鄰疆,皆懷恐懼之理?

寫罷又呈乾隆,乾隆一點也不苟且,戴上老花鏡一字一句看了才命太監用璽。

這裏用廷寄剛剛發回福州,緊接着台灣急報又來,除了常青,還有福建陸路提督任承恩奏摺也到,才知道事情底原委。卻是台灣諸羅縣捐貢楊光勳與其弟楊功寬爭財起釁,楊功寬在雷公會,楊光勳是天地會,各自結黨相抗。台灣總兵柴大紀,台灣道永福下令查拿,一共拿到五十三人,為了避免興大獄,天地會在內地就有極響的造反名聲,結案時把天地會名頭改為“添弟會”這事前頭已經奏過,不過乾隆和軍機處都給蒙過了,以為是什麼“添弟”小幫會沒加留心,他們更不曉得,被拿的天地會人犯中途被林文劫回,號召數萬兄弟嘯聚椰林蔗田盟誓起義。十一月初柴大紀北巡至彰化,同知俞長庚知道他一去孤城難守,懇請柴大紀留駐統兵鎮壓,柴大紀知道情勢兇險,不敢在彰化久留,匆匆返回郡城。台灣知府卻是笨瓜,帶了三百兵就想去捉拿林文,這些兵走到大墩,離林文的總堂七里就不敢前進,放火燒了幾個小村子,一來回去報功差,二來也能嚇唬一下林文。誰知這一舉燒殺的並非會眾,乃是良善百姓,本來滿地乾柴,遇了這火“騰”的焰飛沖天!林文當夜義兵大起,圍攻縣城。縣城裏這時只有兵士八十人,兵力懸殊,頃刻破亡,知府孫景燧、同知俞長庚、攝知縣事劉亨基、都司王宗會連並典吏、巡檢…竟似滾湯潑老鼠,一窩兒都是死。林文要過皇帝癮,以玄緞為冠,結黃纓自項垂背,袞服龍袍升旗放炮,建元順天,下令會眾大舉攻掠…這些事詳細説去,竟又是一部書,總之下頭丟城失府,北京仍舊歌舞昇平,乾隆接到這些奏報只道“張皇”哪裏知道已經是百般掩蓋修飾的了,不張皇已是“張皇”該張皇的不張皇,鼓外的人急,鼓裏的還在蒙着——乾隆待着這些火急軍情仍舊三真七假。台灣一共四縣,彰化縣已在林文之手,接着又下鳳山,大半河山已不屬清室。只餘了柴大紀苦守諸羅扼守要道,孤鳥似的和台灣府城遙相呼應。

但乾隆確是不知情,仍以為是麼麼小丑跳踉,福建官方小題大作。這裏邊惟一清醒的是阿桂,不但看奏摺,也看地圖,福建浙江門生部署來的信也都仔細看,又幾次去傅恆公府去見福康安,認真剖析台灣形勢。

侍到年二十三,又來急報,是浙江水師提督冷計寫來,説福建軍士調派台灣甚多,請浙江水師佈防海面“年關謹防不虞之變”劉墉原也以為台灣不出大亂,小亂不斷,此刻陡起警覺,越想越怕,越察看地圖越着急,又怕到乾隆處碰壁,便急急趕到毓慶宮來見顒琰。

已經進入年關時節,臘月二十三,北京人所謂送灶王上天,家家過小年,包餃子,炸油餅,熬怡糖,祭灶祭祖忙得團團轉,街上人來人往氈帽棉袍統手縮肩,城裏鄉里都在趕年貨,稀稀零零的爆竹遠近響着,瀰漫着淡淡的硝煙氣,更增幾分喜慶熱鬧,宮裏卻甚是冷清,因各衙上下官員也要過年,點卯即散,已經沒了公事,外官晉見的也甚稀少。劉墉一路過天街,除了見幾個太監匆匆往來,搬運東西到齋宮,幾乎沒見一個官員,從景運門外向北,一處高大殿宇就是毓慶宮了,也不用遞牌子,太監見是他,立刻帶路引進了工字殿中,在殿東丹墀前站了,太監笑了:“請中堂稍候。紀中堂還有福公爺都在裏頭和十五爺説事兒呢!”便聽殿裏顒琰説道:“是崇如公麼?請進來吧!”劉墉忙應一聲趨步進殿,果然福康安和紀昀都在。一見面顒琰就道:“正要派人去叫你呢!方才也知會了和珅,和珅正在吏部會同禮部的人會議會試的事,不出身子來,台灣那邊消息不好,李侍堯昨晚一宿沒睡,把台灣澎湖駐兵佈防的檔案理了出來。我方才攆了他去,叫他歇息一下下午再來。我們幾個議個雛形兒,我去請旨。這事不能過年。”

“我來也正為了這事。”劉墉説道“軍事上的事得多聽聽福公爺的。”因將自己思慮的一一説了。紀昀還是那個老樣子,只是煙癮越發重了,一鍋接一鍋得雲霧繚繞,只有臉上刀刻似的皺紋一動不動,顯得比昔年城府更加深沉。緩緩説道:“當年聖祖爺時,台灣高化清造反,也是一七驚。當時三藩之亂狼煙未息,聖祖説不能朝廷直接指揮——福建那麼遠,這裏旨意到達,那裏戰況早就變了!黃仕簡雖然跟過張廣泗,不過是個戈什哈,從沒有打過大仗。聽説當時被莎羅奔嚇破了膽,一臨陣就拉肚子,又六十多歲了——還有任承恩,也是紈絝子弟,當不了這大任。所以我的意思一刻不緩,請朝廷派能員渡海平亂。”福康安道:“我來請示十五爺,這件功勞還是我來幹,又怕十五爺説我破費銀子。正犯着嘀咕呢!”顒琰笑道:“你本來就是化錢的手嘛!該化的還是要化!”福康安身子,昂然説道:“那就還是我去!昨個兒見和珅,説起這事,和珅説:‘你去問十五爺,這事怕輪不到你福四爺。再説這是興大兵,還是等着皇上發話才合宜,’他的意思是説我化錢的話都是十五爺的意思。”

“真正説這話的是和珅,還有你兄弟福靈安。”顒琰口説道。又覺得自己語氣不對,又轉圈了道:“他們也是一番好意。你一生征伐百戰百勝,從沒有失過手。台灣區區海域之島,稍有不虞四面都是狂洋,我不願你再冒險犯難。所以我不附和,也沒有駁斥他們。”福康安眼波閃爍,凝視着顒琰良久,看看二人,又把目光轉向窗外,像要透過千重殿宇萬重樓閣遙視遠方,緩緩説道:“不能等台灣全部淪陷才動手。台灣府治要死守待援,府城守不住也要守住鹿耳門。有登陸灘頭,我的大軍一到,立刻就能控制全局。請十五爺今天就發八百里加緊。”又轉過臉來道“台灣局面已經糜爛,福建全省兵力能用的都用上了。不然不會調鄰省的兵加固海防,足見情勢何等嚴迫!十五爺,您是咱們主心骨,要拿定主意!”劉墉也道:“福公爺這是公忠體國之言。林文要佔據了台灣全境,穩住腳,再用兵就十倍艱難!”

“那就這樣定!”顒琰一捶卷案下了決心“你為主,海蘭察為前鋒,打!”紀昀一磕煙灰,説道:“閩浙總督、福建巡撫、福建水師提督都是無能之輩,請十五爺請旨撤差拿問。派李侍堯兼任福建總督,太湖水師三萬人馬統歸福公指揮,兵部的餉要十五爺親自督辦,不要旁人掣肘。”他沒有明指,人人心裏明白,掣肘的是和珅。劉墉故意裝傻,説道:“不會有掣肘的事。”福康安道:“怎麼不會?當年施琅老侯爺徵台灣,聖祖爺專門派了李光地供應火藥、糧餉,還有藥材。請十五爺留心,紀老夫子選幾個有德有守的門生,比如馬祥祖、方令誠、劉保琪,給我料理後方。”

“方令誠請假回籍,其實也有個避禍的意味。一件事相關相聯,氣死了兩個人。曹錫寶也還罷了,方家大爺氣也忒大了些。”劉墉嘆道,像在品咂什麼滋味,又道“倒是馬祥祖,貶去滄州當同知,不哼不哈談笑自若就去了。這人,是從哪裏説起?”

“調馬祥祖跟我去福建。”福康安沉靜地説道“方令誠鍾情風塵女子,以為是張初臣李靖故事,轟轟烈烈一場又灰頭土臉;曹錫寶彈劾和珅,無論是非也是大丈夫行徑,終於為友所賣——這都是古道熱腸栽倒在當今世俗泥坑裏。並不知當今之世原容不得忠義!馬祥祖、惠同濟都調到我那裏,方令誠假滿了也來,看是誰能害他?”説罷站起身來,又問“海蘭察到京了沒有?”

“今晚就到了。”紀昀一嘆説道“可惜兆惠中風。要不然,你帶上他兩個,海蘭察指揮官艦,兆惠陸路掃蕩,你居中指揮多好!”福康安想了想,竟舉手向顒琰一揖,顒琰冷不防地忙站起身,驚訝地道:“你這是鬧哪一齣?向來你直來直去,口無遮攔的嘛!”福康安道:“我回去預備一下,旨意一到就走。北京我指望不了六部,如今的官是誰有權誰是大爺。就靠十五爺了。就連我的兄弟們我也不靠,全指着十五爺做主。”顒琰的臉一下子漲紅起來,握着福康安的手久久不放,説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既是信任我,你放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