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潞河驛奸宄逞淫戲瞞真情巧舌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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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一骨碌翻身起來,也不及洗漱便搶步出了簽押房外間。果見案頭上擺着一份通封書簡,火漆密緘壓線,端正寫着“和大人諱珅親啓”信角旁註“柯安頓首”他這才知道不是兗州府,乃是新任兗州提鎮衙門管帶寫來的,柯安是他親自選出來指派升遷出去的,人極漂亮會幹事,倒沒想到字也寫得這麼好。剪開封口抖開信看,這才知道福康安平邑會戰大捷“殲敵兩千餘,城北玉皇廟一帶積屍如山,硝煙焦土盡黑,溝渠凝血盈尺皆成碧,匪首龔三瞎子王炎皆不屈戰死…”再往下看,柯安本人並沒有親身前敵“奉命進軍策應,至惡虎村已聞勝報,隻身飛騎趕往平邑,已無參戰機緣,不能報國立功為中堂爭臉,憾甚!”這就是説“大捷”的消息不是聽聞,而是的的真真的實情!和珅臉上掠過一絲失落相:他們畢竟是瞧不起我和珅哪!我就在濟南策應軍務,前頭打勝了,報信兒的卻是私人私函!一頭又慶幸殺國泰的聖諭來的及時,同時隱隱帶着一絲妒忌——他倒不盼官軍失利,打得成膠着樣兒自己也去參戰,豈不更好?福康安這一勝,眼角更要朝天不看凡人了。他捧着信發了一會子呆,接着看,卻是顒琰進城勞軍,目睹戰場慘烈,黯然下淚。還有,附近各山寨匪徒棄寨投誠“王命黃天霸分別斟情,量才錄用。今福四爺等即將轉蒙陰回濟南,班師奏凱還朝。我公坐鎮省垣調度軍資,與功膺獎輝煌列班可期而待,標下門生思及亦不勝歡忭”的話頭,和珅已沒神細看了。他放下信,心裏思量下一步打算,漫不經心地洗漱梳理了,又胡亂吃兩塊點心,門便見劉全帶着錢灃進來,笑道:“你來的正好,正要請你呢——充州府有人來信,我軍大獲全勝,斬首兩千餘!我們得趕緊預備接福四爺,還有犒勞軍餉,善後事宜也得快辦!”笑説着,指了指柯安的信“你也看看歡喜!”
“怎麼,是私函?”錢灃説着拿起了信。他的臉很不好看,光景也是一夜沒有睡好,眼瞼下有些泛青,看着信漸漸眉頭舒展開來,嘴角也掛起笑意,一手撫着案角,不勝欣地説道:“福四爺不愧名將之號,打得乾淨利落,傅恆公在天之靈看他這麼為家國爭氣,也要笑的!我昨晚一直在想,就怕打成不勝不敗之局,曠持久又生枝節,那不知又要虛耗多少錢糧!內地膠着不下,就要調動兆惠,大局就令人堪憂呢!”
“是啊,我何嘗不是這樣想?”和珅面無慚沉歎道“就不能全殲,逆賊浮海逃去,也是了不得的!皇上聖慮高遠,及時誅殺國泰,我看也有安撫反側藉民心的意思…”錢灃放下了信,盯視着和珅,彷彿在揣測他説話的真意。和珅泰然自若,預備着他來質問,卻聽錢灃道:“沒有想到旨意來得這樣快。我夜來也想這件事,和公處置並不錯。似乎等劉公回來,合章復奏一下更好。若論顯戮,不但震動朝野,百姓目睹他們置於法,豈非更能藉民心?”和珅呆笑着沒有立刻答話,綿裏藏針的人他見得多了,這個錢灃與眾不同,扎進裏帶着倒鈎刺兒,把人擠兑到沒有退路,還説你“並不錯”!想了半晌才道:“皇上想的大約也有個‘朝廷體面’四個字,你説的也不錯,押赴刑場斬了他們,確實更能藉人心。”他忽然靈機一動,又道“皇上也不能預卜福四爺戰事這麼順利,殺國泰可以昭示‘天下至公’嘛!”
“人既已死了,就不必再想這件事了。”錢灃轉了話題,笑道“福四爺回來,要花一大筆銀子呢!我看十五爺的意思,盜匪家屬不再發遣,就地按‘盜户’發落,一來是穩定人心,二來也有‘省錢’這個想頭。賴奉安綠營改為遊擊統轄,擴了編制,就圖的既省錢,也能保平邑劫後治安平和,十五爺慮事周詳啊!”這些話和珅聽着統是不懂,愣着呆了半晌才想到是自己看信不細心,他卻不肯這個底兒,笑道:“庫銀我看不必啓封,國泰於易簡的家底子足夠的了,劉全聽着,我們來算算這筆賬——你用筆記,我説個思路,請錢大人蔘酌…”和珅目中閃閃生光,掰着指頭算計,共是分了八項,慶功、勞軍、善後、賑災、卹荒、黃運漕運、溝塘河渠興修、備耕,某處需銀若干,某處派工幾何折銀多少,荒地某處可以植桑,某處可以造田…計籌劃算如數家珍鉅細靡遺。錢灃聽着這裏頭經濟之道,有些和自己想的合若符契,有些想的比自己還要周到,有些是自己壓沒想到的,也都頭頭是道,不暗想:此人於理財,確有過人之處,不單是工巧善言取媚而已,這份明也難怪皇上器重…正胡思亂想,和珅笑道:“這不過是舉其大要,比如涸田、治鹼,是十五爺特意關心的,指望山東一省之力,只能小治,還有剩下的十七萬,先用到這上頭。國泰無能無恥,山東這樣的膏腴之地得這般窮!他們壞了事,新任巡撫又沒有來,少不得我們多點心,所以軍務政務財務要合着打算,量體裁衣,有多大頭做多大帽子。別讓後出了紕漏,皇上問,你們在山東做什麼吃的?我就這些,我説這些統統是個‘心裏想’,一切要聽劉崇如大人安排…”錢灃聽了嘆道:“得益不淺,我真的莫名佩服!我方才聽着就在想,若真放了我雲南或廣東巡撫,許多政務可以參酌辦理呢!我沒有什麼添減的,我想劉大人也不會有什麼異議。”説着議論着,邢建業捧着一封火漆壓印文書進來。二人便知是福康安正式的報捷文書到了,一齊站起身來,和珅拆封看信,笑着環顧屋裏眾人,説道:“劉大人後天就回來,福四爺七天之後帶中軍到濟南,停留三天返回北京。我們預備吧!”錢灃問道:“十五爺呢?”
“十五爺直截回北京,大約闈前啓程罷。”和珅似笑不笑地説道“十五爺已經請旨,葛孝化補布政使實缺,暫署巡撫衙門。該辦的事讓我們參酌辦理。”一場轟轟烈烈的要案夾着一場石破天驚的平息叛逆征剿,就這樣同時結束了。和珅最後一個離開濟南,除了那八項政務,按着德州辦法,他在趵突泉、黑虎泉一帶、小青河夾岸闢出地方,按官價八折出售給棗莊一帶煤礦窯主,江南富商也是來者不拒,仿着南京秦淮河規模式樣大興土木。他自己説話叫“戴花引蜂收”——秦樓楚館戲園子不拘什麼五行八作,一古腦建起。此刻他是“濟南王”沒人掣肘,新任藩台葛孝化惟命是從,要怎樣便怎樣,有人説他“見傢俱就買,是個暴發户心思”還有人説他“煞盡風景俗不可耐”他都不在乎,一味行去,待到省下賑工銀子,罰了俸的官員們“養廉”銀上得了實惠,這些個閒話便營息屏聲,漸漸有人説起他的好處來。和珅這才請旨銷差回京。
其時正值三月孟,鴨鬼碧水桃紅柳綠季節,和珅途中接到弟弟和琳來信,説“風言朝廷人事有所更張,詳情不知”又説“嫂嫂福體欠安,恍惚如見鬼神”一派觀景回京風送我的心思打消乾淨——於公於私兩頭説都沒了情致,一路上杏花如雨繽紛水,桃紅似雲把火燒天,運河堤上新柳如絲撫鳳搖曳,驛道旁紅女綠男踏行香…種種物景人俗也都在馬上轎中匆匆過眼而已。堪堪到了潞河驛,正是三月十三,已有禮部司官奉旨照例候,和琳帶一干家政也來接風。這是歷來欽差回京常例禮數,他不能先回家,杯酒盡意便請禮部的人回去“請代奏請見聖駕”端茶一揖送客,便請和琳進來見面。此時才剛剛過了申正時牌,融融斜陽西照下來,斑駁樹影從門裏直映到東廂門簾上,滿屋洋洋暖氣,十分宜人。和珅見和琳穿着孔雀補子,一身官服翎頂輝煌,行了家禮還要行庭參禮,不一笑,説道:“算了吧,你看我還得不夠?還和從前一樣,除了公廊,別這虛套套兒。把你那身狗皮剝了,我們坐着説話。”一邊也自家袍子,笑道“我也剝了狗皮,松泛松泛——左右明見過駕我就回去的,你還帶翠屏兒她們丫頭來,人瞧着這是做什麼嘛!——哥兒呢?哥兒怎麼樣?”
“哥兒好!能吃沫兒粥了,見人就是個笑,彈蹬着腿直想自己站起來。我還和嫂子説這小子不願爬,直截就要走路了!”和琳笑道“是嫂子支派翠屏兒來的。你在外頭身邊只有個劉全,手大腳的會侍候人?衣裳也未必洗得乾淨!她們帶的新被卧,還有換洗衣裳。你今晚換洗換洗,明兒見駕也神些…”和珅半躺在安樂椅裏,一邊微笑着聽,一邊打量弟弟。這兄弟二人個頭、身材都差不多,臉龐眉眼也相似,只是和琳留了鬍鬚,看去比和珅還長了點年紀,説話間目光移很見神采。隔的時間不長,他覺得弟弟比從前又幹練了許多,聽和琳説了半頓飯時辰,和珅才笑道:“聽你説這樣,你嫂子一時是不相干的,海寧給我寫信,説了兩付熊膽,治無名熱最好的——這幾天也就送來了,吃吃再看吧…你急着我回來,恐怕不單為這些吧?”
“朝廷人事要有變更。”和琳斂了笑容説道“這是內廷老趙説的,廣東那頭告李侍堯的密摺三五大就是一匣子,他的九門提督怕保不住要掉。還有,《四庫全書》又委了王爾烈當副總裁,昨天的信兒,盧見曾盧從周兄弟鎖拿進京問罪。軍機處章京房老王説,怕是紀大人也要出事。長二姐去二十四王爺府,聽那裏人説,有人走漏了盧見曾抄家信息,金銀財寶都藏起來了,還説查報信的人比查本案還要用力,一里緊似一里的,得傅恆家也不安寧。吳姐過去請安,公爺夫人才從慈寧宮回來,臉上也帶着不歡喜。有人告説福四爺在平邑殺降,還説王炎沒死,逃了台灣去了,説紀昀先頭小是傅恆府裏的什麼人,大臣通,也沒有稟奏朝廷…總之是面上風平,水底急。”
“面上風平,水底急…”和珅咀嚼着這句話“這就是説六部裏還算平靜?”
“是。六部裏我常串,司堂官們什麼也不知道,侍郎們説話也沒有帶出‘意思’來。尚書們什麼想頭,我就不清楚了。”和珅坐直了身子。紀昀要出事,他心裏有數,李侍堯那裏他也下過爛藥,但這二人不比別人,實在是乾隆知之甚深,恩眷優渥年深月久,又連帶着傅恆一層舊緣,到底出多大的事,全要看乾隆的心思…無論如何,這潭子水是太渾,水底也太深了,他一時還想不明白。想着,説道:“你聽着,宦海沉浮最是難定的,三個不,不傳謠,不落井下石,不幸災樂禍。沉着氣往下看。嗯…于中呢?”和琳道:“這人誰也和他搭不上話,他也沒有親近朋友。阿桂在軍機處説起於易簡,他只説了句‘和珅辦得是,他自作自受’就不再説話。他這人太深沉了。你不用思量,他心裏恨你是拿得準的事!”和珅卻不接這個茬兒,沉默一會兒,説道:“你先回去吧。告訴你嫂子,還有吳姨姨,別鴟張着為我接風。自己一家子小宴,一個外人不叫,有人來湊熱鬧,一律推到後天。”
“不少人已經來家幾次了,明肯定還要來的。”和琳站起身説道。
“就説我身體有病。”
“那更不得了,他們帶醫生,你見不見?”
“就説公務太忙,後再説。”
“有些人都是極好的朋友,不好意思的…”
“好意思!就這樣説!”和琳帶着家人去了。和珅聽裏間卧室有水聲,信步踱進去。翠屏正在靠窗處用手在熱水裏掰捏攪和皂角,見他進來,忙扎煞着手站起身來,説道:“老爺説完事了?那些衣裳我都翻出來了,也不知爺怎麼穿,他們又怎麼洗的,洗過了翻着還一股子汗味兒!”和珅一笑坐了炕沿上,説道:“你想想看吧!劉全會洗衣裳?”一邊説,一邊打量翠屏兒。
翠屏是夫人馮氏房裏的針線丫頭。和珅驟升暴進“相府”規矩還沒有立起來,他是個佻散漫人,進了家裏無論上下都極隨和自喜的,一向也沒有在她身上留心。此刻見她穿着諸撒花夾褲,大約怕水濕了褲腳,挽起來直到膝蓋下,白生生的腿和一雙半大不大的腳都着,嬌小玲瓏十分入眼,上身是墨綠比甲套着葱黃夾衫,前雞頭小微微聳起,一頭烏油油的青絲總成一條辮子斜搭前,白生生的臉上眉黛如柳眼含秋水,微笑着,頰上兩個酒渦若隱若現,和珅久曠在外,行動左右十目所視,身邊全都是男人,於公於私焦灼如煎數月,乍見這丫頭亭亭玉立,水葱兒般站在自己面前,心目都為之一開,中一拱一熱。又是一動,眯着眼看了她臉龐又看腿又看脯忙個不了,呼已變得有點急促,翠屏卻不知他已經想到了路上,見他眼神兒,忙瞧自己身上,又看着和珅道:“老爺,您一個勁瞧什麼?”
“啊——噢…沒什麼。”和珅心思不定地看一眼窗外,頭已經到了房下,大井院裏除了廊下幾個親兵呆站着,並沒有閒人,微微一笑説道“你侍候我換換衣服,小包在炕裏頭,還有兩件中衣是在德州漿洗房裏洗的——把亮窗合下來,進來的風都還涼的…”翠屏笑道:“這也值當的這麼瞧人,像是我身上有賊贓似的!”關了亮窗旋了窗鈕子,幾步上炕跪了,抖落開靠牆放着的小包袱。和珅近在咫尺,看着她忙乎,一陣女處幽香隱隱彌散過來,越發不能自持,待她遞來中衣,卻不去接,一把摸住了她的手,笑着小聲道:“翠屏兒…你不是問瞧什麼?瞧這裏——”他捏捏翠屏臉蛋兒又捏捏她腳“還有這裏,這上頭裏邊鼓囊囊什麼物事?”他的手又伸向翠屏前…
翠屏騰地飛紅了臉,扭着身子跪在炕上偏着臉,掙身奪手時哪裏能夠?不能退不能進不能啐不能喊,半晌才道:“老爺…這怎麼説?這不正經…看外頭人,頭還沒落呢…”和珅見她半偎在自己身邊,越發情急不耐,緊一緊手更把她攬近了,笑着耳語道:“怕什麼?他們誰不是我管着?升官發財我一句話,還管這樣閒事?太太屋裏我原瞧着彩屏兒好,今兒瞧着翠屏兒好出十倍去!來…你也摸摸個新鮮兒…”説着一隻手從她小衣下頭伸了進去,只在她温軟滑膩的兩間來回撫,口中道:“從了我吧…開了臉就是姨太太,東直門外那三進院子給你…見過二十四福晉吧?我要把你打扮得比她還要標緻…”又用手扳她手向自己襠下…
和珅原本生得俊秀拔風自喜,平素在府裏也極少擺老爺架子,見人藹然可親,手頭又大方,且是英年得志飛黃騰達,府中丫頭們暗地原也不少豔羨傾慕這位少年才良。閨房女兒燕比鸚妒也就有個“爭寵”的意思在裏頭。今乍然間遇了他這般樣兒,翠屏兒先是一驚,心頭一片模糊,待回過神又羞澀得無以自適,又怕人來瞧見,少女情懷扭怩不克自勝,嗔着和珅魯莽又夾着一絲竊喜,聽他在耳邊吹風,娓娓細語着連奉帶許願,不覺已是芳心萌動漸生情慾,一臂彎着掩面遮羞,一手被他拉着,卻不知他什麼時候已經退了褲子,光溜溜的腿間茸茸的矗着那活兒又直又硬又熱…只一觸間驚得急忙縮手,失聲驚叫:“老天爺,蛇!”和珅也愣了一下,隨即失聲笑起來,説道:“你再摸摸看,是蛇還是槌——”猛地將她小衣一掀,一頭拱進去曝咂她雙,手裏按摩着滑不溜手温潤柔軟的小腹往下伸去…尚未入港,正情濃如飴間突聽外間腳步聲響,聽劉全在外頭説道:“老爺,紀大人來拜!”這一聲驚得二人同時僵怔在炕上,和珅一手提褲子翻身起來,忙高聲道:“我正更衣呢!請紀中堂稍待!”——見翠屏兒一身白仰在炕上,兩臂屈着不動,臉上驚得沒點血,繫着褲子上去又在她頰上輕吻一下,悄語道:“乖乖別怕,沒事。起來洗衣裳…晚上再…”翠屏兒這才真魂歸竅,看自己這般模樣,急忙掩懷系褲掠鬢理釵打理裝束。和珅輕咳一聲出了外間,已見紀昀跨進門檻進屋,忙搶前一步,一揖到地笑道:“曉嵐公久違了!我就説明兒見了駕,頭一個到府上拜見的。方才眼皮子跳,心想莫不成是紀老先生要來,果不其然竟料定了!”説着讓手請進,又道“泡茶!”
“不必了,”紀昀搖手笑道“我剛才見過皇上下來。皇上説:‘和珅回來了,你去看他,要是他身子支撐得來,你們一道去四夷館走一遭。他剛回京,要是着實勞乏,就罷了。’”和珅忙正容垂手聽了,説道:“一路騎馬坐轎的,有什麼勞乏處?四夷館就在西直門內,我這就同您打馬同去!”説着便喊“備馬!”這才與紀昀寒暄“曉嵐公,我去山東時不長,怎麼看着您倒像年輕了兩歲半似的,您好神!”
“兩歲而且還‘半’——有整還有零兒!”紀昀聲音洪亮,哈哈大笑,手指點着和珅道“千穿萬穿馬不穿…你這人哪…”又道“我倒看你氣極好,風滿面的,喝了酒似的滿臉泛紅!”和珅見紀昀用眼瞥內房門簾,知道他是靈透了底的人,只怕瞧科,慌忙將手向外讓着,一頭跟着出來,笑道:“倒真是有瓶兒好酒呢!剛沾了個邊兒您就來了。想吃酒,回頭我府裏管醉,我給你另備一瓶兒。不過你也不是大酒量人…”翠屏兒躲在門後炕邊,心頭亂跳臉紅耳熱,思量着,竟羞得掩起面來,兀自聽和珅在大井裏説話:“在外頭滴酒不飲,回來自然犯饞——紀公,到四夷館有什麼差使?”
“哦,是這樣。”紀昀和和珅同步徐行,説道“是英咭唎國來了個特使,叫瑪格爾尼,帶了一船貢品,有不少稀世珍寶,要求見皇上。皇上已經讓阿桂和福康安設宴款待,萬歲其實是極看重這件事的,讓我們也去見見談談。”和珅知道這人,也知道這件事,心知其難,便沒有言聲,只點了點頭。紀昀見他凝重深沉,心裏不歎服:幾個月不見,又更歷練老成,這人智量真不是常人能及,口中卻道:“一個是儀仗禮節,他不肯跪拜,這就難辦得很。但英咭唎離這裏萬里海途,要能如儀覲見,朝廷臉面也好看得多…這不同於本琉球暹羅不丹朝鮮這些外藩,他們來一次極不容易的。他們送的禮重,要的東西也多,要傳天主教,要到內地做生意,還想在北京設使節公館!這沒有先例,祖宗家法裏也沒有,孔孟四書裏也沒寫,怎麼?我讀書多了,也算見過大世面,從來還沒遇到過這樣的事!見了皇上不跪拜,只行單膝禮,哪本書上有過?那要‘禮’做什麼?那一隻膝蓋怎麼啦,就不能跪?這真奇了!”和珅噓了一口氣,間道:“英咕唎…離我們有多遠?”
“不知道,只聽説我們的大艦要走幾年…”
“那是在海外天邊了。他們多少人,多大的版圖?”紀昀仍是搖頭,説道:“我只聽説他們不拜佛不知道孔孟,一國都會做生意,都是商人。”和珅一聽便笑了,説道:“無不商,無商不,士農工商商居其未。沒什麼大不了的,還不是為了錢?”紀昀眼睛望着蒼暗了的瞑,説道:“初進軍機處時我也這麼想過,現在不這樣看…真的是知之不多。我覺得和我們處處不一樣,像另一個世界一樣…”
…
二人打馬疾馳,趕到西直門內四夷館時,天已完全黑定。正廳裏筵席已散,七八枝龍鳳燭燃着,照得通屋明亮。阿桂坐在正中,福康安站在東壁,背手仰頭看牆上字畫,正在聽瑪格爾尼説話,見他二人聯袂而入,福康安轉麪點頭致意,阿桂和瑪格爾尼也都站起身來,阿桂介紹道:“瑪格爾尼先生,這位是紀昀,這位叫和珅,也都是軍機大臣。”
“瑪格爾尼,”瑪格爾尼腕上挎着一把黑傘,向二人微微一躬,説道“很榮幸見到兩位尊貴的首相,剛才福康安公爵曾説到過你們。紀大人是大清帝國最有才華的學者,而和珅大人明能幹,也是傑出人才,您這樣年輕英俊,也很使我到意外…”和紀二人同時怔了一下,他們都沒有想到瑪格爾尼的漢語説得這般純。紀昀用新奇的目光審視這人,只見伶仃細瘦的長褲緊緊裹着瑪格爾尼的長腿,燕尾服前開後岔,裏頭的白襯衣也是繃得緊緊的,個子比尋常人高出足足一頭,頭上扣着長筒帶邊圓帽,黑帽帶在長臉上勒了半圈,藍眼珠子陷在眼窩裏幽幽閃爍着微芒,上黃黃的鬍鬚心捏成兩個卷兒向上翹起,顯得很神氣——長臉長身子長腿,總之是“瘦高白”三字可以把這人形容無遺。紀昀不暗想,他要這會子進戲園子,準能把看戲的嚇得哄散了——誰見過這種鬼呢?和珅聽見説福康安在背後介紹自己,心裏卻頗高興,一擺手笑道:“擾了你的談興,請坐,接着説話吧。”説着眾人都坐下了,只有福康安不肯坐,似乎滿牆外夷送來的字畫有無窮的妙趣,看得十分專注。
“支那的風情令我陶醉。”瑪格爾尼不在意地看一眼福康安,眼角含着微笑繼續説道“我是為了文明和友誼到這裏來的。我沿途到北京,各省的總督和行政長官對我的照顧都是無微不至的,住最好的房子,用最無與倫比的飲食,帶我觀看那些最美麗人的廟宇和風景。這些我都由衷地。但是,各位尊貴的主人,我不能明白,為什麼在小小的覲見儀節問題上會遇到這樣大的麻煩。我在英國覲見我們偉大的女王,我們英屬殖民地的統治者也是一樣——也都是單膝下跪,吻女王的手,而她給我們的是恩寵和關懷——這並沒有什麼不好呀!”阿桂微笑着傾聽完他的話,慢慢説道:“我們這裏你都看過了,你跑遍四海,是個老江湖了。據你看來,我們還缺少什麼不缺?”
“啊,你們是富有的,富有得令整個歐洲都妒忌!我看不出你們還缺少什麼。”
“所以,我們不希圖和你們生意往來。”阿桂笑道“所有天下四方土地上的生靈,都覆蓋在這高天之下,你憑什麼不肯在他面前彎下膝蓋呢?”瑪格爾尼怔了一下,在椅上微微屈身,説道:“這是另一回事。用一句你們的話,風…風這個牛不相及的。我尊重乾隆大皇帝是這樣的,你們如果覲見我的女王,當然也是行單膝禮節。這就是來而往,咹,非禮也!”他通常用語極暢,但碰到成語就有點亂來,幾個人聽着都笑了。福康安卻冷冷地偏轉臉,像把瑪格爾尼斜倒轉看似的,又傲慢地仰起了頭,説道:“你一直都在胡説八道,現在總算説到了題上,在‘禮’字上頭像個無知小兒!我見你們女王連單膝也是不能跪的,你們的女王見我們乾隆皇帝也是要雙膝跪下的——八月十三是皇上萬歲聖誕,你有幸觀禮,可以看看,有哪一國的國王和使臣不在他面前下跪的?你憑什麼例外?”瑪格爾尼早已看出這位“公爺”對自己極度的輕蔑賤視,但他是資深外家,涵養功夫爐火純青,格格一笑説道:“假如你們也有像我那樣的鐵甲火輪船,就能衝破萬里狂濤,擊潰海盜的襲擊到敝國去。那也會讓閣下開一開,啊,閉一閉眼的。我們有我們的驕做,閣下應該學會平等地和我們打道。虛偽的傲慢、無知和偏見會兩葉障目,令人看不到更為廣大的世界,福康安閣下,我已經注意到你剛才在看錶,那是貴國製造的嗎?”福康安憤怒地看了瑪格爾尼一眼,照他的脾氣,很想立刻掏出那塊表當面摔碎了它!但他不敢,因為這表是乾隆賜給他的。他也不敢把談判給攪黃了,因冷笑道:“鐵甲船又怎麼樣?説不許進珠江,你就只能泊在海上。懷錶又怎麼樣?沒有它太陽照樣出來!”他的牛皮靴子踩得吱吱作響,走近了瑪格爾尼,盯住了他,眾人見他們離得只有一尺多遠,四目對視火花閃的,很怕福康安一拳打得這個瘦高個子外國人仰面朝天,瑪格爾尼在他的視下也躲閃了目光,求救地向阿桂聳聳肩,説道:“您知道,我是友好使節,我很遺憾福康安閣下劍拔弓張…”
“別怕,我壓不想揍你。”福康安一笑即斂,説道“好鞋不踩臭狗屎呢!我只想説,你們英國那些把戲瞞不了人!你們派人到西藏,對班禪活佛説了些什麼?東印度公司在廣東又做了些什麼好事?你們佔領不丹國,不丹國是我們的屬國知道不?我們不要你們的鴉片——讓你的人退出不丹國!明白?”瑪格爾尼直到他站直了身子才鬆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這樣的誤會出乎我的想象,這是呂賓咬狗——不識好歹…狗了?”他突然覺得不對,睜大了眼呆住了,嘴裏嘰裏咕嚕不知説些什麼,似乎是在解釋。但眾人早已鬨堂大笑,阿桂一口茶從鼻子裏嗆出“來,紀昀在椅中躬背捶,旁邊的護衞驛丁一個個東倒西歪,福康安原是臉板得鐵青,一個忍俊不也彎倒了,和珅腳步打跌,笑得面紅耳赤,口中斷續説道:“福四爺這呂賓當得有趣…呂賓咬狗…哈哈哈…”瑪格爾尼還是糊里糊塗,只陪着乾笑。
這一來氣氛卻緩和了許多,阿桂換過來氣揩了臉,説道:“今天先談到這裏吧,瑪格爾尼先生先回房歇歇,你説的傳教呀,到內地行商呀,現在都説不到,我們也不能替你代奏,天朝制度一切由皇上作主,你這樣連覲見都見不上,別的都是空談。請吧——你們聽着,瑪格爾尼是遠道客人,要小心侍候着,別委屈了!”
“者——”下頭人們一齊答應着。
四個人站着目送瑪格爾尼出去,相視又是一笑。屋裏沒了外人,顯得隨便了一點,紀昀因見西壁下長條卷案上齊排放着幾座自鳴鐘,還有一堆懷錶,一些不知名的珠子和金項鍊都在燈下熠熠閃光,口中説道:“福四爺這黑臉唱得好,我看他很怕你呢!”便湊過去看,驚訝地嘆道“做工良,我們的匠人真的望塵莫及呢!”阿桂和珅也都來看,福康安仰躺在安樂椅中看天棚,哂笑道:“都是鍍金!以為他那麼大方的?”和珅笑道:“方才那一出,我真擔心福四爺一拳打得他滿臉開花呢!”福康安卻不搭他的話,接着自己的話説道:“當心吃了他的東西肚子疼!他們在西藏勾結藏想反,不是達賴和班禪鎮着,麻煩大了!皇上跟我説這事,我説先派三千騎兵到打箭爐,請班禪給東印度公司寫信叫不丹的英國人滾出去!我們給他們綢緞瓷器大黃香料,他們給我們鴉片,這是做生意?壞蛋!”他用手重重捶了一下椅把手。
“不能硬來,給他點顏瞧瞧就罷了。”阿桂用手指擺着金自鳴鐘廂門,説道“這玩藝兒擺設起來確是富麗堂皇,連於中的一份都有呢!——皇上很在意這位特使。幾次和英國人打道,我覺得比羅剎國難對付,能把手伸到天竺,還敢佔領不丹,這就和別的屬國不一樣。若能公庭納貢拜表稱臣,這個體面就大了…”和珅自度身份資望,又有福康安莫名其妙給自己硬頭釘子吃,這種場合無論如何少説為佳,只笑嘻嘻地在旁敲邊鼓説話:“不必忙,水磨功夫慢慢來。他離國萬里,隻身在我們這裏嘛!他總也有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吧…”他伸手觸了一下鐘下的擺錘,不知是碰了機簧還是時辰已到,一陣悦耳的音樂突然響起,似鳥囀似鶯鳴,似箏又似鐘聲響,脆聲盈室,兩個小銅人一左一右沿槽道滑出,提線木偶似的向眾人打一揖,又滑向座鐘廂門,手裏小銅錘一下又一下敲一面特設的小銅鼓,沙沙沙的響動中,一卷粉金小輪轉動,一個一個的“壽”字不斷頭從玻璃鏡面前滑動着滾卷出來。彷彿受了什麼染,幾個座鐘同時都響動起來,各鍾都是一般模樣出來銅人,照樣如法演示。頓時滿屋丁冬之聲不絕,鳥語之音盈耳…幾個軍機大臣還是頭一次見這樣的鐘表,都是又驚又喜,凝視這些寶物。福康安也聽得入神,但他很快就“出神”了,哼一聲,説道:“奇技巧!他們女王我看也是個亡國之君!”紀昀指着“壽”字道:“要是用萬壽無疆,貢上去豈不更合體例?”阿桂道:“這個我聽侍堯説過,元宵節放煙花,已經制出來‘萬壽無疆’花樣,侍堯説:‘要是放出個“萬壽無”
“疆”字放散了,我們的吃飯家伙還要不要?’——這也是一樣的道理。”和珅道:“這話聽着長學問。我們做到這大的官,小事不慎也會出大事的…”他説着,只有紀昀敷衍着點頭稱是,見阿桂和福康安擺那堆珠子,壓就不理會自己,一時也摸不着頭腦,便識相地住了口,跟着看這瞧那,笑眯眯的,卻不再説話。
“這些物件按清單奏繳了吧。”阿桂見時辰已指亥正,舒展了一下身子笑道“我今晚還要回軍機處當值,致齋旅途勞頓,也該回驛站了。”紀昀道:“文華殿有本書看了一半,我要去取,和佳木同轎去吧,我的轎槓子開了縫兒,明兒得去修修呢!”和珅看着福康安笑道:“我也要回去了,四爺回去代稟大夫人,等忙過了我去請安,我也該到老公爺靈前拜祭拜祭的…”福康安坐着不動,説道:“佳木曉嵐二公先去,我和致齋還有話説。”紀昀和阿桂便一揖而去。
“瑤林,你有事要説?”和珅目送二人出了四夷館天井,轉回身來,見福康安木着臉仍舊兀坐不動,一笑説道“您立了大功,傅老公爺九泉之下也是笑的,怎麼我看您像是不歡喜?”
“你們出去!”福康安動也不動,吩咐旁邊站班的親兵道。待眾人退出,他才站起身來走近了和珅。和珅心裏忐忑臉上掛笑,説道:“我又不是瑪格爾尼,四爺怎麼這麼個眼神兒?作錯了什麼事只管説就是,你可別動武。我可是雞肋不足以安尊拳喲!”福康安不理會他的調侃,鐵青着臉盯牢了和珅,許久才道:“你別跟我嬉皮笑臉!你花花腸子彎彎繞兒多,擋得住我用竹竿捅你?”
“四爺!”和珅驚訝地後退一步,恐慌地問道“您這是鬧的哪一齣?我怎麼不明白呀?”
“不明白?我問你,李侍堯的事是怎麼回事?誰在後頭撂他的黑磚?還有紀昀!”福康安惡狠狠問着“你長了幾,就在軍機處鬼?”原來為這個!和珅舒了一口氣,説道:“李侍堯的事我不知道,紀昀我沒有誣陷他,我對天發誓!——您一定聽了小人撥,我和珅是個敢作敢當的男子漢!”他已是滿臉莊重的神,把目光轉向門口,不理會福康安了。
“大清有幾個紀昀?你要整他!”
“四爺,不是我。是您,是您要整他!”
“我?!”福康安用手指着自己鼻子“你是説我?”
“對,是四爺您。”和珅平靜地轉過身來,對怒容滿面的福康安道:“離京臨別前,説起國泰一案,又説到紀昀,四爺您當面説‘狠狠地整’——有沒有這話?”
…
福康安一下子怔住了。他記極好,和珅一提,立時就想起,確有這個話頭。
“您在濟南預備征剿,我們天天見面,您也沒有改口呀!”見福康安怒容漸消沉不語,和珅嘆息一聲説道:“我確實讓人查過紀昀和盧見曾的事,也查過紀昀購置家產。還有,也查過他家和李家的人命官司。但我於公義於私誼都於心無愧。公義上説,紀昀他是多年的中樞輔臣,縱容家人冤死無辜,他本人也寫過信給河間縣囑託關照,是鐵證如山!盧見曾實實是個鹽蠹,一頭鬧虧空,一頭廣置家產,紀昀迴護他親家,我沒有實據,但朝廷查抄旨意沒下,盧家已經知覺,轉移轉賣家產——這事總要水落石出,姓紀的要是清白,您抉了我和珅眸子去!”
“您當時説要整他,我其實很佩服您。因為我知道紀昀和傅家幾十年的情!”和珅説着,不知哪裏觸了自己情腸,眼中已是噙了淚花“我自問…雖然我不是老公爺一手超拔,但我對他老人家,對您一家公忠體國鞠躬盡瘁,是一腔的敬意…那一層公義是明擺着的,這一層私意也對天可表!四爺您也可們心自問:和珅這人與紀昀與李侍堯無怨無仇,他們並沒有擋我的道,我憑什麼要與他們放對?他們資望位份都比我高,我就是攀龍附鳳,又何苦拆掉梯子?就算純粹為私,我也不值這麼做呀…看看今晚諸位對我,好令我灰心——想想也是的,我升官太快了,像個暴發户,人瞧不起我也是該當的…四爺,您説這為人難不難?”説完,便拭淚。
福康安懷裏就揣着參劾和珅的奏摺,憑他現在的聲名位望,在乾隆心中的聖眷,這份摺子遞上去,十個和珅也參倒了,但和珅鼓動如簧之舌深深打動了他。他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但秉自有的驕傲阻住了他公然認錯,凝視着和珅突然一笑,説道:“為這件事你怎麼跟女人樣兒的就哭?你這熊樣子去我軍中,板子有你吃的!你不要疑心軍機處有人上你的爛藥。沒有——誰也沒説過你什麼。他們老軍機大臣也不值跟你鬧。説開了也就完事了,你不要再往心裏去。”
“他到底是個相府公子哥兒心。”和珅心裏想着,誠摯地一笑,説道:“我一心一意誠敬待人,是個心裏不存事兒的。四爺您能知道我的心,我就知足了。”福康安道:“不要瞎疑心,阿桂紀昀是為你在濟南了一羣子婊進城裝點繁華,覺得你有點胡折騰,別的沒什麼。我還説這不稀奇,先頭李衞在南京,官員的虧空都想辦法從秦淮河上打主意呢!紀昀是孔孟門生,阿桂算半個門生,有些個道學念頭不足為怪,是吧?”這是在替阿桂紀昀冷落自己開説項了,和珅大度地點頭一笑,説道:“白貓黑貓,能捉耗子就是好貓,福將英將,能打勝仗就是好將——鴇兒出錢,能養活工匠,嫖客掏包也能賑濟災民,大人們怎麼想,我就顧不及了,見了皇上我也這麼説,和珅肚裏本來墨水就不多嘛!”福康安聽得哈哈大笑,聽和珅詫異自語:“是誰在整治李侍堯呢?還有紀昀,皇上怎麼看他們呢?”便説道:“——大約另有其人吧!要做事,豈有不開罪人的?比如你殺了國泰於易簡,就不見得人人都拍手稱快。紀昀和侍堯在位久,受一點挫磨也未始不是好事。”和珅臉含笑容默謀福康安話中餘意,前頭説的是于中了,後邊的話也不是福康安的口氣。自己殺了於易簡,于中今生今世不能指望和衷共事,既然要“挫磨”李紀二人,那就是很有餘地的事…這都是極要緊的話,他吃在心裏慢慢牛反芻般地解消融會,口中説道:“傅老公爺這一去,軍機處人事絲蔓藤纏紛繁變幻,更難處了。唉,有一分心盡一分力罷了…四爺,您要進軍機處該多好!”
“我不能進去。承襲宰輔之位,於國於家於我都沒好處。”福康安重複着乾隆的告誡“大清哪裏有事,我就到哪裏去,我是大侍衞,大撲火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