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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兄弟那檔子事我心裏有數,放心就是——她是自殺嘛——不過你也得預備着破費幾個。判你有理,那頭死了人,畢竟也得安撫。刁民難惹,你當師爺的自然知道。”

“是,老父台説的,正是學生心裏想的…”

跟從姚清臣的三個衙役也自有他們的題目議論,張三請酒李四賴帳搭訕着。

足有半刻功夫,議論突然停止了。先是莫計富,摸着腦後辮子詫異道:“怎麼還不出來?”一個衙役接口道:“就是!屙井繩黃河也該完事兒了!”這一説,所有的人都警覺起來,聽廁中寂靜無聲,姚清臣不臉上變,指着牆問道:“老邵,牆外頭甚麼所在?”邵師爺也慌了,説道:“別是翻牆逃了——外頭是官道!”一個衙役便對廁房喊:“喂,完了沒有?完了沒有都答應一聲!”一片岑寂。

再喊一聲,仍無動靜。姚清臣情知大事不妙,顧不得身份,大喊一聲:“我們要進來了!”一個衙役應聲大跨箭步衝了進去,幾乎同時便聽他尖聲驚呼:“老天爺!這婆娘翻牆走了!”在寂靜空寥的縣衙院中,這一聲喊話賽有人被蠍子猛地蜇着了頭,又似半夜行路突然碰到鬼魅樣帶着驚慌絕望。姚清臣‮腿雙‬驚得幾乎一個坐墩子軟在地下。邵師爺頭皮一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專門等着這一聲的仁巴也被這一嗓門嚇了一跳:這畜牲失驚打怪,他媽媽真給了他個好嗓子…姚清臣一個返醒回過神來,原地裏犯了瘋癲似兜了幾個圈兒,氣急敗壞對邵師爺道:“快,快!叫巡捕房衙役…全城戒嚴!”

“這會子都放假了…”邵師爺臉慘白,冷汗順頭往下,結結巴巴説道:“等人叫齊,早就逃遠了…”

“她走不遠!”莫計富叫道:“她穿那身衣服誰看誰照眼…”説話間,入廁的衙役已抱着朵雲的藏袍一臉苦相出來,絕望地説:“她把衣服換下來了!”姚清臣急叫:“把衙門現有的人,連伙伕在內都叫上,一齊去搜去攆!她是個大腳女人,好認…”突然想起還有個“寶格勒”忙轉身道:“請,請請大,大人作主!”仁巴見已得手,心裏篤定,臉卻板得鐵青,皺眉沉思拖延時辰,一付指揮若定的樣子,半響才道:“她跑不遠的!邵的,把你衙役的人都叫起的,向北,姚的,你們原路向西!我們東邊路的,向東!邵是本縣的,不要動,趕緊通知縣裏巡捕房。碼頭、客棧的,旅館飯店還有男人睡女人的地方(院),看把戲的地方(戲院),喝茶的地方——一律搜的!晚上卯時的我們集中,搜不到的再報劉中堂!”邵師爺聽聽,佈置得滿在行,只是“卯時”是早晨,這位蒙古大爺大概混了,忙道:“寶大人指示詳明!不過卯時太遲了,酉時我們聚齊最好!”

“‘有時’不行的!一定要聚齊!”仁巴認真地説道:“一定要定住時間的!”邵師爺見他不通,苦着臉指天劃地比量半,才説明了“卯時”是明早晨,而“酉時”不是“有時”而是…好不容易這位侍衞爺算“明白”了,一翻眼説道:“格力吉隆巴!天黑的就來,你羅嗦麻煩的!”説着手一擺“我們分頭走的!”天黃昏了。黝暗的晚霞象出爐的熱鐵,由燦紅而橘黃、而褚褐、而灰紅,愈來愈黯淡,變成一天灰黑。水墨大寫意似的晚雲隨着太陽的沉落,完全失去了多彩的姿,變得陰沉黑暗。偌大衙門裏只剩下邵師爺一人,焦得熱鍋螞蟻似的擰圈兒兜。申未過去了,沒人回來,西正過去,衙門派出的人回來了,幫着邵師爺説寬話,等,西未過去,姚清臣也回來了,繼續等,直等到半夜,也沒見那位寶三等蝦的影子。一片嘈雜的議論埋怨聲中忽然隱隱聽得一陣細碎的馬蹄聲急響。此時院裏聚的足有一百多人,都一下子安靜下來,屋裏兒個人也一陣興奮,都站起身來,瞪着眼看時,並不是“寶格勒”回來,卻是本衙門隨着郭志強去揚州的捕班頭兒羅克家在院裏滾鞍下馬!

“出了甚麼事?這早晚一院子人?”羅克家揩着一頭細汗,一頭進門一頭問邵師爺“——押運朵雲的檻車到了沒有?今兒中午劉少傅專門叫郭大爺問起這事。他老人家就要和福老爺一道北上…郭太爺怕出閃失,叫我回來問問…”

“上當!”姚清臣輕聲驚呼一聲,一下子癱坐了下去…

“漢狗們上當了!”朵雲、仁巴、嘎巴幾個人已經坐在揚子江儀徵渡口下游十里處的江心裏,一嶄兒新的烏篷大船分裏艙外艙,廚房灶具一應俱全,七個人飲食起居都寬寬綽綽。此刻下錨江心,船外昏黑的天穹下,青蒼泛白的江水遠觀茫茫無際,近聽江拍舟,看似孤舟寂寥,艙中卻是一片笑語歡聲。他們也在計議下一步的行止辦法。説起白情形,一個個都笑得前仰後合。

“漢狗子們這裏真有意思!”仁巴拍腿笑着:“只要有金子,甚麼都能買得到…”他指着嘎巴“連這個娃子,也有個把總手本呢!要是金川人想作官,連金川的狗都能個這種帽子!”他拍拍那頂大帽子,咧嘴哈哈大笑。嘎巴還是個小不點兒,嘻嘻笑道:“價錢便宜得很,比運到我們刮耳崖的鹽巴還便宜!”一個藏漢也笑道:“故扎(指莎羅奔)怕夫人受苦,又送了十斤黃金來,其實上三錢銀子,夫人在牢房裏要吃甚麼有甚麼!”

“他們是錢串子!”

“象狗一樣,只要有吃的,就是他的主人。”

“除了仿造那面侍衞牌子,夫人,甚麼事也沒費…”

“仁巴頭人裝蒙古人真象!我看那幾個官見他,腿都顫抖呢”

“哈哈哈哈…”一片笑語中,朵雲恢復了平靜,隨着船身一起一蕩,在轟鳴的江濤中,她的聲音顯得格外沉着清晰:“故扎讓我回去,我當然是要回去的。但現在我還沒有見到博格達汗,沒有完成他的使命…你們來,知道我的小鷹們平安健壯,我就更放心了。我——一定要見乾隆博格達汗一面!為了我們舉族的存亡…”

“故扎夫人!”小奴隸嘎巴睜着一雙大眼睛盯着朵雲道:“您的自由是很不容易的。仁措活佛和桑措老爺子都怕…他們把您送到傅恆的大營裏當人質。再説,乾隆博格達汗囚了您那麼長時間都不肯見您,現在您逃出來,見他不是更加困難了嗎?”朵雲撫着他亂蓬蓬的髮辮愛撫地一笑,説道:“孩子,乾隆的勢力太大了…一次打不贏可以再打,不會用我來當人質的。我們已經打贏了兩次,乾隆把他最能幹的宰相都殺了兩個,還殺掉了他最能打仗的大將軍。戰爭,總得有個雙方能接受的結局,不能無休止地打下去——那不是我門金川父老兄弟的福氣。”嘎巴不解地問道:“那——夫人您為甚麼還同意我們營救您呢?在獄裏堅持請求乾隆接見不好嗎?”朵雲略帶疲倦的眼睛好象隔着船蓬眺望外邊一望無際的黑水逆波,嘆息一聲道:“…我不能完全猜透乾隆的心。但是,他不肯殺我,可能因為我是個孤身女人,會損害他的尊嚴,也可能不願把事情作得太絕,給故扎留着面子…他的臣僕們和他不完全是一條心,他們要在主人面前表現自己的忠心,要用金川人的鮮血染紅他們的官帽子。如果我猜的不錯,如果繼續囚下去,他的臣僕就會説服他把我送回金川。我是不甘心這樣的,一定要見他一面。我要讓他明白博格達汗既然擁有天下,就應該有天地那樣大的懷!故紮在我臨行前説了三天三夜,告訴我應該對乾隆説些甚麼,我還一句也沒説…”她低下了頭,雙手捧着,象是在祈禱着甚麼,青絲瀑布一樣的垂髮下,一滴又一滴,淚落在手心裏。·“夫人不必難過。”仁巴濃眉下目光炯炯,象是淚光又似火光“松潘西邊,還有一條通往青海的路沒有被漢狗子們發現。故扎已經下令,所有的老人女人和孩子都聚集在刮耳崖,在刮耳崖我們還有足夠一年的糧食,只是鹽巴不多了,正在暗地籌買——如果刮耳崖守不住,就從松潘西邊克羅卡什峽谷穿過去,到青海的克傭小鎮和達賴喇嘛派來的活佛接頭,然後舉族到西藏安身——我們並不是沒有退路呢!”他的目光陰鬱下來,因為他知道這條路,幾千裏的峽谷冰雪覆蓋,沒有人煙,沒有水草,沒有糧食接濟,還要穿過二百里戈壁才能到克傭,再翻越崑崙山,唐古拉山到西藏…。説是路,其實是絕路而已…沉默半響才道:“故扎説,乾隆的面縛投降負荊請罪,要藐視我們金川人的驕傲和光榮!夫人如果…如果…”

“如果我屈辱地答應他的條件,就不是他的子!”朵雲一下子抬起頭來,蒼白美麗的面孔上掛着淚水,嘴角掛着微笑,目光象要穿透船頂樣望着上蒼“…噢!至聖至靈全知全能的佛爺…我不會辜負我的丈夫,羞見我的同胞和兒女的!”移時,她才從越衝蕩中回過神來,息了一下,問嘎巴道:“我們帶有多少黃金?”嘎巴指指後艙兩個坐櫃,説道:“兩個箱子裏有五千斤金子,手裏還有十萬兩銀票…”朵雲心裏一陣動:八萬兩金子!是把金川的庫金幾乎搬空了來營救自己啊!默謀了一會兒,仁巴説道:“夫人,狗頭金還有很多,故扎説不能帶到內地,漢人知道了會紅眼睛的…”

“知道。”朵雲只答應一聲,又沉許久,説道:“這麼多金子帶在身邊是很危險的,也用不了這麼多。買下揚州最好的花園或者包租一處最美的風景,在海寧、瓜洲、蘇州、杭州,都包租風景,要最好的——有一萬五千兩足夠用的。留下我們的用度,剩餘的錢要買藥,防寒防凍的、刀傷藥、風濕藥、冒傷風退熱的藥都買,還有鹽巴。我估計傅恆會封鎖我們。可以換成銀票,以五倍的價購買,但要運到金川,憑着故扎的收據在我們這開銷銀子,這比我們自己買運要便宜而且風險要小——五倍的利,漢狗子的商人會拼命給我們送藥送鹽巴的!”仁巴聽了不由暗自欽服:這位故扎夫人手握智珠,真個不含糊!因笑道“故扎最發愁的就是藥。我們的人混進內地買藥本不行,漢人怕犯了傅恆的軍法人財兩空,也不敢帶藥去賣。在內地開錢給他們,這辦法好極了!不過,為甚麼要租園子呢?”

“我要見乾隆,又進不了他的院子。”朵雲微笑道“我在獄裏聽他們閒説,乾隆這個人愛玩、愛作詩、愛騎馬打獵、愛女人仁巴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朵雲。

“要買些美麗的女孩子養在我的園林裏。”朵雲微笑道。

“博格達汗他…會中我們的計謀嗎?”

“會的——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派一個兄弟回金川,向我的丈夫報告這裏的一切!”小奴隸嘎巴接受了返回金川向莎羅奔報信的命令。他其實是個漢藏混血兒,今年才十五歲,長得個子不高,臉盤兒、眉宇神氣、膚都是漢人形象兒,只那雙大眼睛,微微外張的鼻翼略帶藏人模樣。他的父親原是漢軍正紅旗下的包衣奴,雍正年間跟着“模範總督”鄂爾泰門下跑差。雍正十二年鄂爾泰在雲南“改土歸得苗人全省皆反,苗王七十二山寨嘯聚兵馬,打得各府各州官員魂不附體,鄂爾泰的政令不出省垣,州縣府治互不能聯絡,都困得孤島也似。在一次向大理縣送信歸來途中,嘎巴的父親被苗人俘擄。在苗寨被囚三年,張廣泗率兵平亂,舉火焚寨的夜裏他悄悄趁亂逃出來。此時鄂爾泰病死,掌旗牛錄是張廣泗手下一個戈什哈,處置逃奴叛奴除了“殺”沒有第二個字。因不敢回旗,遊魂似的在雲貴川討飯渡。卻又被下瞻對的班滾捉了去為奴。班滾兵敗逃往金川,裹攜着又到了大金川。班滾自己就是寄人籬下的人,手下奴隸就更苦不堪言。從背糧運鹽這些活計到炒酥油糌巴拈牛羊繩支火造飯…一樣不到就是一頓鞭子。在一次刈草中他偶然相識了大金川藏人故扎首領的女奴彩瑪,相濡以沫的勞作生涯由事生情因情至愛,悄沒聲的就有了嘎巴。直到勒奔莎羅奔兄弟二人為爭朵雲同室戈,勒奔決鬥不敵而死,莎羅奔掌握金川大權,又逢清軍兩次來剿,嘎巴的阿爹身世如此坎坷漂零,明的莎羅奔一下子看中了這個兼通滿漢苗藏言語的漢子,提升了作自己的隨從參贊,雖沒有去奴籍,在金川也是頭面人物——際會遇合窮通貧富,一榮皆榮,一損俱損,是古今遍天下的通理,彩瑪就成了莎羅奔的女管家,嘎巴自然是朵雲的得意隨從。

沾了能夠漢語的光兒,嘎巴又身攜吏部頒發的正牌子“把總”委任文書,一到武漢便向兵驛投宿。因是金川前線營前效力弁官,從漢陽向西都由專設的官艦運送,水舟陸馬五十里一站,兵驛裏無分晝夜大夥房不息火,米飯包子饅頭紅燒管夠。運糧的運餉的運‮物藥‬被服鍋灶雜什物件的軍需官絡驛不絕。嘎巴身負重任,也不甚敢和這些人兜搭。但覺入川以來,一路走一路全是軍官,全是兵驛,氣氛愈來愈緊張。進了成都郊外,計程走了將近兩個月,天氣早已到了仲三月。從竹籬、養馬河、龍泉驛到清水屯一帶數十里,新竹叢畔綠柳蔭裏,連連綿綿大纛小旗營壘相望旌麾蔽都是營盤連接,一的牛皮帳蓬望不到邊,饒是嘎巴見多識廣,兩次金川之戰中廝殺過的人,見如此雄壯軍威陣勢,也不由得暗暗心驚。

為怕被人識破行藏,嘎巴沒敢進城,繞城南走了半匝,在雙鎮軍驛裏住了一晚上。他心裏犯嘀咕:再向西走,不知自己帶的官銜護照還管用不管,是換了民夫裝束走,還是用錢再買一箇中軍傳令戈什哈的牌照之類混人金川?嘎巴早早吃飽了飯,在西院一側廂房南頭一間曲肱而卧,嚼着檳榔盤算着,直到戍初時牌,天將斷黑時,方要朦朧入睡,忽聽見東邊正院腳步雜沓,像是一羣人被趕進了兵驛,夾着有幾個人聲吆喝訓斥:“都靠牆站——靠牆你——閨女的老雜,夾腿捂肚子的犯甚麼病?”

“你——站那邊!”另一個尖嗓門兒叫“誰叫你坐啦——瘸?你不來金川,就變成瘸子了?!”

“你!”又一個人吼道:“這是甚麼地方兒,扒褲子拉雞巴就撒?”接着便聽“啪”的一聲耳光聲,撒人帶着哭腔的申辯聲、訓斥聲,還有人央告:“求老爺叫這裏爺們多賞一碗飯…我有消渴症…委實走不動路…”

“消你媽的蛋渴!”還是那個尖嗓門兒罵道:“你就是開藥店的,自己的病不治跑來跟老莎勾手兒,跟他媽朝廷過不去!渴死你餓死你個狗的!”

“算了算了老劉!”一個人象是領頭的喝止了眾人吵叫,對尖嗓門兒道“這幾個傢伙明兒送到傅爵爺手裏,不定活得活不得呢!你這是走累了,拿他們撒氣兒——留着點神,我去和驛長官説説,先吃頓飯,將就住一晚。明兒鬆快着就進城了,差完事兒回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