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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彌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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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弘治皇帝也沒打算聽蘇木説話,嘆息一聲,自顧自道:“至於什麼地方不對勁,朕想了今天,死活也思索不出一個端倪,也就不在這上面費功夫。不過,最近幾朕突然想明白了,是,君子和小人、忠臣和姦臣各有各的用處,只要人主駕御得法,就能找到其各自的妙處。不過,這只是平,而不是非常時期。”弘治臉上的紅更濃,到最後如同一隻打了蠟的紅富士蘋果。

蘇木越看越心驚:“萬歲,保重龍體要緊。”

“不要緊。”弘治伸手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小人者,若人主強勢,鎮壓得法,確實是一把好刀,自然所向披靡。問題是,若利刃落到三歲小兒手裏,只怕不但不能威脅敵人,還割傷了自己。所以説,小人也只能平裏使使,真到了要緊的關口,還得要靠君子。因為你不知道小人什麼時候會回過頭來咬你一口…這德字…咳咳…當排在第一位。”蘇木隨口應了一句:“聖明無過萬歲,臣聽人説過這麼一句話,有才有德,破格大用;有德無才,培養使用;有才不德,限制使用;無德無才,堅決不用。”弘治眼睛一亮,輕聲讚道:“説得好,單就這一句話,已經將用人之道説盡了。不過,朕卻奇怪,那在南海邊上,你這樣的至理之言為什麼不説,卻偏偏要説什麼小人可用的理?蘇木啊蘇木,按照你那時所説的話,你究竟是想當一個忠臣還是臣?呵呵,朕也明白,當你若只説些泛泛之言,又如何能打動朕。劍走偏鋒,也是一種進身的法子。”這下蘇木就有些經受不住了,心臟跳個不停。

他腦子一轉,恭身道:“臣不願意做忠臣,也不願意做臣,只想做個臣。”

臣,這…就是你的志向?”弘治倒是呆住了。

蘇木知道像這種嚴肅的話題一個應對失措,就是不測之危:“陛下,做忠臣又什麼好?兩袖清風,一身正氣,到最後還落不到好。所謂做多錯多,你想有所作為吧,一旦做錯了事情,牆倒眾人推,只能致仕下野,一身抱負也沒地方施展。”

“可若是去做臣吧,好處佔盡,富貴榮華。可權勢之爭向來殘酷,仇人滿天下,一旦失勢,就是身死族滅的下場。”

“依臣看來,還是做臣的好。臣也沒什麼別的追求,只想這逍遙一輩子,將來就算科舉入仕,也不求出將入相,當個管管圖書的七品芝麻官,每天看看書,喝喝酒就可以了。臣不是個有大志向的人,只想二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足矣!”蘇木已經想得明白,這個弘治皇帝看起來寬厚,可以他目前的情形也沒幾好活了。現在想的就是如何順利將皇位傳給朱厚照,也因為如此,他才一口氣將身邊的太監全部換成太子的人。不但如此,還下旨意嚴令在京城藩王正月十五前必須離京,胡順和牟彬也被罷免了。

你越是能幹,越是要遭他的忌,還不如低調些,裝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哈哈!”聽完蘇木的話,皇帝卻突然笑起來,只是氣不足,聲音有些低:“很獨特的想法啊,不過,也可以理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就好象是朕,看起來是九五至尊,代天行憲,可這其的辛苦又有誰知道。回想起來,朕這三十來年的子,都是替別人過的。現在想為自己活了,看一本小説書兒,卻有人來廢話。”他又摸了一把額頭,上面的汗水得更多。

蘇木:“陛下,是不是傳太醫?”

“不急。蘇木,原來你就這志向,在這裏這麼多天,是不是想家了?”蘇木實話實説:“臣想家了。”

“好吧,朕準你過回家去看看。”弘治:“不過,朕等着看你的書,總歸要等你的稿子寫上一兩萬言再説。朕看得美了,自然准假,朕身子虛,無法視事,也就靠你的書打發光陰了。”蘇木無奈:“是,陛下。”看得美了?

鬼知道你什麼時候得到滿足?

説完話,弘治覺身子有些扛不住,就傳太醫過來,服了一劑藥自回屋歇息。

今天蘇木的寫作狀態不錯,不片刻就將這個章節寫完,剛起身轉了轉發酸的手腕,朱厚照等人就喜滋滋地回來了,聽説父皇身子不好,忙進裏屋去看。

不片刻,就傳來朱厚照這**青年的大叫聲:“父皇,你這是怎麼了,你説話呀,你説話呀?”暖閣頓時一片大亂,蘇木大吃一驚,衝進屋去,卻看到弘治皇帝已經氣若游絲,面如金紙。

一雙眼睛空無物地朝上翻着。

“萬歲爺,萬歲爺啊!”眾太監哭做一團。

朱厚照嬌慣養了一輩子,人又胡鬧,一遇到這種情形,頓時不知所措:“父皇,要不要叫太醫,你説話呀!”可連叫了幾聲,卻聽不到任何回應,朱厚照也慌了神,忙將哀求的目光投到蘇木身上:“子喬,怎麼辦,怎麼辦?父皇這是不是要大行了,我我我…是不是去請閣老們過來…”也不知道是傷心還是急的,朱厚照的眼圈就紅了。

“還不到最後時刻,儲君勿急。”蘇木衝上前去,忙用右手拇指掐住弘治的人。

可手下的弘治皇帝還是沒有任何動靜,蘇木也急了,順手扯下弘治的髮簪朝他鼻下一刺。

“啊!”所有的太監都在叫。

“蘇木,你幹什麼?”太子也被蘇木的舉動嚇住了。

正在這個時候,榻上的弘治皇帝團“誒”一聲悠悠醒來,用虛弱的聲音道:“不用傳閣老,不能亂。”

“父皇。”太子撲到皇帝身上,眼淚落了下來。

弘治艱難地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髮:“太子,剛才朕可把你嚇住了?”朱厚照:“沒有,兒臣不怕。父皇,要不再去傳太醫?”

“沒用的。”弘治皇帝:“朕不需要醫生,只想看看蘇木的小説,蘇木。”

“臣在。”

“朕沒辦法看了,念給朕聽。朕只要聽得兩段,身子就舒服了。”

“快念,快念。”朱厚照不住地催促着蘇木。

“是。”蘇木忙坐直身子,朗聲讀道:“…寶釵道:實在這方悟徹。當南宗六祖惠能,初尋師至韶州,聞五祖弘忍在黃梅,他便充役火頭僧。五祖求法嗣,令徒弟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説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彼時惠能在廚房碓米,聽了這偈,説道: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五祖便將衣缽傳他。今兒這偈語,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這句機鋒,尚未完全了結,這便丟開手不成…”

一時間,滿屋只剩下蘇木讀書的聲音。

聽着聽着,弘治的嘴角出滿意的笑容,嘴又動了動。

朱厚照將耳朵湊過去。

“太子,朕心好高興…你…你叫蘇木每寫完一段就…就過來唸給朕聽…聽着聽着,朕的病沒…準就好了…”又咳嗽一聲,弘治皇帝口鼻間沁出血來。

“是,父皇!”太子的眼淚連串地落到父親口上:“父皇放心,兒臣讓蘇木住在這裏,每天不停地寫,寫好就過來讀,一天一萬字。不,一天兩萬字。”

“傻孩子…別哭,自從你生下來,朕就沒見你哭過…”弘治還想伸手,可舉到半空,卻猛地落下去。

“父皇!”朱厚照大叫一聲,回頭面容猙獰地看着蘇木::“讀,大聲地讀!”在這個時候,這個十五歲的少年這才猛然醒悟:我也許就要永遠地失去父親了!

“寶玉沒趣,只得又來尋黛玉。剛到門檻前,黛玉便推出來,將門關上。寶玉又不解其意,在窗外只是聲叫好妹妹。黛玉總不理他。寶玉悶悶的垂頭自審。襲人早知端的,當此時斷不能勸。那寶玉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裏。黛玉只當他回房去了,便起來開門…”讀着讀着,蘇木的眼淚也落了下來。

稿子上的字跡在淚水慢慢變得模糊。

這次皇帝算是進入彌留期了,説來也怪,弘治病了一輩子,可生命力卻是異常地頑強。一天一夜粒米不進,灌什麼吐什麼,他那張臉已經水,眼眶也深深地陷了進去,目光也失去了神采。

也只有在蘇木念稿子的時候,才有一道光芒一閃而逝。

蘇木也知道這應該是最後的時刻了,也試圖提醒朱厚照要早做安排,畢竟,皇位的歸屬關係到整個大明朝的未來,關係到千百人的身家姓名。

可一看到太子那張如同受傷野獸一樣的臉,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説不出口。

蘇木只能嘆息一聲,飛快地在紙上寫着。這個時候也不講究什麼彩什麼起承轉合,將故事講清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