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情麗集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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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正優間,見生前至,相與唏噓,嘆息久之。已而,細訴衷湯,論其間阻解盟之事、致病之由,不勝悽慘。言猶未盡,忽聞門外呼喚之聲,生遂含淚而別。臨行之際。瑜謂生曰:“兄姑留此,不數父親將有遠行。”生曰:“諾。”後數,黎與子果去。生大喜。即黃昏,外門未閉,生直至女室,相攜玉手,同至剪燭西窗。生顧窗中詩畫,宛如夢中,無有或異於始謀私奔之約,生深然之。既而,參橫鬥落,遂不復寢,乃相送而出。
東方漸白,門猶未啓,二人相返於剪燭軒下,此軒遠僻,人跡罕聞,乃制《南宮一枝花》一曲,按琵琶歌贈生。
夫瑜平昔善歌恐聞於外,昔時生每強之不得,今請自歌之。生心欣聽,響遏行雲,聲振林木,駭然驚服。詞名《一枝花》,帶過《小梁州》。
“愁豔中,夏景繁華里,秋悲霜降後,冬恨雪零時。觸目攢眉,許多情意,心事有誰知?三年裏幾不通,一間百憂並集。
《小梁州》望碧天,茫茫不盡。念青鸞,杳杳無期。可憐辜負深盟誓。玉人何處?招之不至樂昌鏡破,鳳釵雙離。蕭郎簫斷,蔡琰笳悲。怪累朝鳥雀頻啼,喜今宵玉手同攜。
《小梁州》,漫把曲兒歌,大都來細把離情訴,聲聲短嘆長吁。鍾情到此,悲歡離合都經歷。
悵殺我無雙翼,安得雙雙花並蒂、對對鳳于飛?古人言:‘在天願作比翼鳥,入地願成連理枝。’這言兒也、君須記。死生隨你。問我何歸,相思而已。”歌畢,天明,生乃出。
瑜遂書前曲,命婢持示生。生制《耍孩兒》一曲,暮同遊,命瑜歌之,生拂弦以和之,並附於此。《耍孩兒》老天生我非容易,把俺置入花天月地。歡娛正值少年時,況兩人貌美才奇。
我便是瓊瑤藏中無雙寶,你便是紫陽場中第一枝。往古誰堪比?冠世才、風曹子建,傾城、窈窕太真妃。
《五煞》雖二人、只一身,十分佳、一樣齊,如連理花同蒂。琪花瑤草相暉映,玉蕊金英付護持。誰知得、真情意。博山下深深密約,房中悄悄幽期。《四熬》情乍深漸妮親,頭妒又解攜,回頭間別三年矣。爾思予兩行紅粉淚,予思爾幾句斷腸詩。鱗鴻絕、書難寄。
百樣相思端緒,萬般離況情思。《三煞》可勝嘆嗟!椿樹倒、痛在心,那堪岸泮嚴束系。重來,奈多修阻不克諧。我的心情,秋冬夏四時裏,恨怨悲傷四字兒。此無聊不在心,便在眉。令那割人腸的花開月白,那更苦人心的燕語鶯啼。
《二煞》我只道破鏡不圓,誰承望去璧重歸。訴艱辛、一一從頭起耳才聞處腸先斷,口未言時淚早垂。
相對幾聲長吁氣:哀哀怨怨,噫噫唏唏。《煞尾》此意兒重若山,此情兒融似泥。兩人莫負平生志。情粘骨髓刀難割,病入膏肓藥怎醫?任先生死死,要一處相依。
《尾聲》如此如此,永由伊。由伊肯嫁情人,殞身做一個風鬼。休獨使崔張、卓司馬專美。自是之後,多會於漱玉亭上。次夜,生復至,且約以是月中秋,相與踐東門之約。瑜允之。次,生將辭歸,適黎亦回,乃設席以待生。
酒至半酣,黎起,舉杯謂生曰:“往時誤結絲蘿,有乖國法,今思改正。且瑜娘,老夫所鍾愛者,不外適,恐致相見之難,將求佳婿以贅之,況且子既絆於文林,必歷乎仕路,但與瑜娘相呼為兄妹,不亦宜乎?”生聽其言,唯唯從命。復以紅羅一匹以與生,曰:“勞子遠來,無以為饋,聊以表吾違約之過。子其納之。”生亦受之不辭。
宴罷,暮,生回室,思與瑜一會,重申舊約,奈何無間可乘,轉輾反覆,莫能成寢。既曉,瑜乃命碧桃以羅鱗趾一片並近體一首以別生雲:間別三年始得逢,才逢數卻匆匆。一身歸去輕如葉,萬恨生來重似蓬。莫把仙桃輕漏,好教雲翼早相從。
向來言約君須記,只在中秋一月中。生歸家數,復往舊約。及至,不復身,但寓於佃夫之家,陰使老嫗為通情焉。
至中秋夜,賞月罷散,俱已醉寢,瑜乃竊開後門走出時生正佇立俟候,忽見瑜至,相與同到寓所。命佃夫抬轎,至海濱。時舟在岸,生乃抱瑜登舟,渡海而東。半月間,始得登岸。其程中所作《八景》,附此:《蘭房寂寞》素娥今夜到蟾宮,鶴怨猿悲惆悵中。香冷博山人不見,秋風秋雨泣寒蛩。《花檻蕭條》繞欄濃豔四時開,都是區區手自栽。此生鶯花誰自主,故園猿鶴不勝哀。《仙門夜月》慘淡中秋半夜天,相期私出小門前。
回首見月顏何厚,步未移時淚已漣。《古道秋風》野草寒煙望眼荒,秋風颯颯樹蒼蒼。不知此地是何處,怕聽猿聲恐斷腸。《博浦開船》平生不省出門前,今飄零到海邊。
同駕木蘭從此去,鶴歸華表是何年?《扁舟駕》一葉輕舟鼓行,搖搖擺擺幾層層。也知平優遊好,爭奈安從險處成。
《孤掉搖風》苦愛風不肯休,西風吹起波。人言舟裏黃泉近,終昏昏怕舉頭。《列樓登岸》沙白茅黃海氣腥,人言此地是豐盈。岸頭舉目非吾土,兩淚汪汪別二親。
登岸之際,忽見僕伕在彼俟候,瑜歸家。即至,擇設花燭之會,行合巹之禮。二人歡之時,不啻若仙降也。乃於枕上共成一詞,以識喜雲。詞名《一剪梅》:“金花菊開玉簟秋,鸞下妝樓,鳳下妝樓。新人原是舊遊,魚水相投,情意相投。
舉案齊眉到白頭,千歲綢繆,百歲綢繆。頂香待月舊風,從此休休,自此休休。”自是之後,符氏緝知,具狀詞告於郡。時亻卒郡者由進士出身,博學好事,亦重風情案,聞生之才名、瑜之佳譽,勒生與瑜供狀詞。
輅供曰:“伏以不告而娶,固知獲罪於聖門。竊負而逃,未免有乖於國法,雖然有咎,未必無因。謹具狀由,備陳始末。緣念我祖之妹、我父之姑,早適臨高之縣,厥姓曰符,厥官曰土,世居臨邑之鄉。
所有孫女,正及可笄之歲。念予小子,先成結誼之盟。自是冰人親斷千金一諾,復兼月老更禮於雙壁。玉鏡之台,吾已下矣。芙蓉之褥,餘得隱焉。詎念人心不測,天地無常,俄焉時候,倏爾雲亡。
彼海翁遽然易慮,慕彼千金之值,欺予六尺之孤,棄舊好而結新歡,見小利而忘大義。父心母意雖更張,女願男情粘滯不了,是以犯在之戒,通知好之私。盛月新,膠堅漆固,兩情難捨,百計無由。萬慮千思,惟恐破樂昌之鏡。
三更半夜,遂竊效桌氏之逃。自博浦而下船,至烈樓而登岸。艱于山,險於水,始克到家。寄諸東,轉諸西,未遑寧處。
冤家有頭債有主,已被告明。官司無黨亦無偏,從公勘審。今蒙喚問,所供是實,得罪惟甘。尚冀審緣由,果孰先而孰後。曲成斯美,俾有始而有終。望大人寬宏法之仁,小子遂宜家之樂。生則仰天而祈禱,死則結草以報恩。不在多言,伏乞台鑒。”瑜娘供狀:“妾瑜告則不得娶,所以悖理而私奔。觀過斯知仁,尚望容情而恕罪。荷申悃、上瀆高明。伏念瑜父生母育,忝處中閨,師順婉閒,謹訓內則。
先時結誼,以締好於辜生。近解盟,復許親於符氏。從乎先進,則不順乎親。適乎後人,則有於信是以猶豫而莫決,未知定向以適從,三思於心,兩端互執。出乎此則入乎彼,理勢必然。
舍乎利而取乎義,心情方慊,況且符氏魯魯,孰若辜子昂昂,莖渭判然,薰蕕別矣。難離難合,不得不然。
所以月下花前,預許偷香之約。更闌人靜,竟為懷璧之逃。駕一葦之仙舟,凌千層之碧。渡蓬萊之仙境,抵瓊館之名區。誰想房之樂方深,而符氏誣詞已下。枕蓆之歡未已,而府中胥吏來拘。自作自歡,事已發矣。吐情吐實,伏乞鑑焉。
尚冀秦台之鏡照臨,孟母之刀剖析。庶俾一段良緣,始終美滿。免喪三分微命,翕剡雲亡。夫如是,則妾再生之辰也。謹具厥由,詳情乎理。”郡扌卒覽畢,以硃筆判曰:蓋聞《易》備三才,貴陰陽之正義。《詩》稱四始,開男女之及時。
《秋》着謹始之友,經書重大婚之禮。茲乃彝倫之大,實為風化之原。着於理徑昭昭者也。傳諸後世,鬱郁乎哉!矧今聖化,人物衣冠之盛,不異中州,尚期媲美於魯鄒,豈意猶存於鄭衞。
切照書生辜輅,初知文墨,略涉詩書,況能懷席上之珍,何患無書中之玉?處子瑜娘,生長富華,質婉娩,何不韞匱藏之寶,待夫善價之沽?處子瑜娘,生長富華,質婉娩,何不韞匱藏之寶,待夫善價之沽!
卻乃逞己私情,污吾淳俗,非獨有違於國法,抑且有叛於聖經。揆諸理而罪固難逃,原其心而情實可恕。再照土官黎稠,蠢小黎蠻,野哉羯者,不能修理幃幕,安能制服黎民?矧令背約欺孤,損貧就富,事由其始,罪所當先。
原告符氏,猴頭曾尾,狼子野心,不能揣己自量,卻又奪人匹配。且復捏虛詞誣告,欺誑官司,理既有虧,法當坐罪。牽連之人數,各科斷於本條。嗚呼!一理所存,兩端互執。斷地之符氏,恐開爭佔之方。
斷之辜生,慮起奔之路。是故度以中正之道,宜歸父母之家。風案自此打開,陷入坑從今填滿。曠夫怒女,永無間言。債主冤家,大家解結。一惟聖朝之律,深懲蕩俗之非。
凡諸後生,當鑑前轍。判語已畢,合屬施行。”於是命黎父領之回。先是,二人淹滯囹圄,極情悽慘。
乃至判斷明白,將使瑜父領瑜前回,二人相語別曰:“妾與君歷盡危險,備經辛苦,猶不得遂其美滿之情,今系於囹圄之門,此人之意惡者也。非緣兄,亦不出此。我父又將領妾遠回,今夜與君於此,不知明又在何處也。死則已矣,倘若不死,庶毋相忘於患難之中。”二人抱頭大慟,絕而復甦者數次既而,拭淚立會數次,極其綢繆,不覺樵閣上三竿。女遂自摘其發系生之臂,生亦摘發以系瑜臂。已而,仰天嘆曰:“縱今生不得為同室人,亦當死為同鬼。
縱有死生之殊,永無違背之異。皇天后土,其證之焉!”瑜乃口《沁園》一闋,歌以別生。
每歌一句,長嘆一聲。滿獄聞之,莫不掩泣。歌曰:“夫為去,為夫死,死又何難?念狼虎叢中,曾經險阻,鑊湯獄裏,受盡辛酸。有口難言,含冤莫訴,碎了心腸爛了肝,愁殺處,見君尤縲,我獨生還。
恩情萬鍾千般,誓死死生生永不單。這三世冤家無解結,一條命惜摧殘!生不同衾,死當同,付與符氏冷眼看。須記取,綿綿長恨,天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