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蒾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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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中,有忠告者,崇德人,祖、父俱顯官,忠得以例授一儒官。
為人豁達大度,傲物輕財,喜博擲為戲,田產雖以萬計,而自視恆約如也。又奉一純陽師甚虔,出必問,入於禮。至於一餚一菜,不先祭則不敢自食。
門下有友二人曰故應圭、陸一奇者,導忠以博飲事。忠雖視為知已,其如二子之口腹劍何!
不數年間,家業蕩廢,而二子則益饒富。一,會忠晝卧,夢二道士綸巾羽衣,對忠語曰:“子急悔心,不當戀溺。若苦艱之,後園松下之藏,猶可成立。至於胡、陸二子,吾已徵示其誅矣。”言華,汗浹背,覺來見供爐下足一紙飛揚,執以觀之,題曰《醒餘論》,墨跡猶鮮。其論附錄於後:“大抵事近於戲則易染,心涉乎利則難逃。是以賭博之事,不計大小久暫,皆足以廢業喪心、招怨動氣,甚者虧名玷節,恥揚羞,又甚至敗家者有之,亡身者有之。
嗟呼!一念少差,竟於利,縱有所得,亦不能補其所損,況未必得乎!且以其事言之,滅禮義而尚兇強,去真誠以使機變,當場得失,戰營營,怒目揚聲,無儀多厭,冒寒暑而莫知,甘飢渴而不顧,盡終宵,雖勞不怨,耗神殫力,自苦何辜!
且因多寡傷朋友之情,競錙銖啓是非之釁,儒者惰業,農者失時,商者蕩資,工者怠事,耽者誤己,未有若此之甚者也。
及其彼此息爭,勝敗攸判,得者不足以償勞,失者愈有以肌愕,割不忍之金,強慨然之態,久為囊物,頃付他人,趙璧隋珠,愛之不得,縱平稱為至契者,假分文,然變,雖赧顏屈節以求之,不可得也。
此時此際,憂容可掬,哽氣頻呼,內訟默思,追無及,人亦何苦而自取如此耶!及其臨夜歸家,聲斂跡,含怨有僕,垢面有,子不為歡,母不為語,雖剩汁殘羹,亦一而盡。
猶且多營處置一謀,將作恢復之計,夢魂顛例,博騁相從,甚者悲憤迭興,寢寐俱廢,禍由此釀,疾由此媒。反而思之,非不得已事也,人亦何苦而自若此耶!
及其或稱貸於人,或沽典於己,急急孜孜,惟求再逞,飲食所在,若將不遑,視得若取諸寄也。
豈知處既敗之勢難救,挾未盈之本無威,氣弱心荒,人皆可侮,猜紅覓六,十無一從,千方之所獲者,一旦失之而不足矣。屬望雖殷,徒為空想之跡,人亦何苦而自戚如此耶!
及其黃昏將近,意興方濃,雖其心言旋,奈何勢不由己,索燭求油,拋家寄宿,致懸父母之憂思,因親朋之信約。遍尋無覓,童子倚門而,逐想難求,佳人守燈以待,吾方逞雄心,爭博手,囂囂然自以為樂也。
身親不善,聚怨一門,反己懷慚,細思無益,人亦何苦而自玷如此!及其屢試不利,興阻於空囊,志縻於稍短,袖手傍觀,眼紅心熱,棄之則意有所難捨,將復之則力有所不能,躇躊莫決,如醉如痴,家事不支,非惟不復措念,縱一勉強為之,亦恍然若失矣。
昏沉溺,戀戀不忘,俯首憑几,形影相弔,人亦何苦而自溺如此!又有一等險小人,專一伺訪良善,乘其可入之機,附以知己之列,言動之,利誘之,酒食結之,作阱成籠,不至於不入不已也,及其髻發一把,釣鉺一,始之所言,毫不能應,虛利雖無,實禍先至,且彼機械於久煉,詭詐出乎多端,有鉛沙,馬有注,雖號者亦墮術中,況以愚弱之身而當彼無窮之計,則其勝負不待對局瞭然可卜矣,即運郭況之金,輸鄧通之銅山,亦不繼,況其他乎!
人反不悟於斯,必與之相驅騁焉:嗚呼!是猶石沒湍水,愈翻則愈沉也,羊觸藩籬,彌逞則彌困也,求其能濟事者,吾未之見也!
已間或僥倖少得,人即怨尤,弱者引恨之以心,強者直拒之以。又有狂罔之徒,從而訴於親,告於友,訟於官司,體面大傷,廉節盡喪,較之微利,孰重孰輕?嗚呼!辱害相系必至於斯而猶不知悔,更將何待!
又嘗知夫也,古稱五白,戲始牧豬,無金玉之質,無耆宿之尊,無耳目之見聞,其初蠢然一骨耳。
切磋焉,琢磨焉,斯是矣。至於投叱之下,偏能順小人、欺君子,宛轉隱見之間,少假借而一毫無所容其能,卒亦付之蠢然之骨耳!嗚呼!人靈萬物,乃遑遑焉仰求於蠢然之骨,而又為蠢然之骨所窘困,可哀也哉!故擇術貴,與人貴正。
苟不能擇而與之,一旦誤入於內,恬不知愧,及對達尊長者惟恐聞之,設若言友于此,亦仰面不敢贊一語。嗚呼!肆於朋之而曲文於君子之前,將耳盜鈴、矇頭刃者等耳,人之不聞且見也,何可得哉!
況乎此行一開,百惡皆萃,納污引侮,莫不由斯。賢者不為禮,富者不為託,智者目為愚,儉者鄙為敗,父母惡為不肖,鄉黨指為下稍,小競蠅頭,致庶眾謗,競者未實,謗者有加,嗚呼!以親黨不韙之名易難望之利,雖鄉人不為,而人竟甘冒,可悲也!夫自取自溺者既如此,可哀可悲者又如彼,然而斯人之耽且好者何哉?不曰仗此肥家,則曰冀此取樂,噫!陋哉!
言之過矣。天下之利,何事無之?明經足以幹祿,用武足以要封,鬻販足以盈資,桑麻足以廣積,皆事也,則皆利也,何以喪名節以求之乎?吾恐家未必肥。
而空虛瘠弱之弊先速之矣,肥者果安在哉?天下之樂,何事無之?讀書可以開襟,彈琴可以怡情,種花可以觀天機,養魚可以寄生意,皆事也,則皆樂也,何必冒污辱以求之乎?吾恐樂未必取。
而憂愁抑鬱之思,先之矣,樂者固如此哉?況其轉展相尋間,彼此兩失,機杼脂膏暗鑠於囊頭之手,田桑汗血潛消於錄事之家,所謂鷸蚌相持,漁人得利,正謂此耳。
盍不鑑諸古人乎?忿心生於傅殺。致殘鴻雁之情。行起於點籌,因造房幃之醜:樗蒲百萬,達者見機。坑塹二三,宦途有誚。
家產之俱盡,桓温幾喪溝渠。擔石之無儲,劉毅將為蕩。至於投馬以絕呼,亡羊以從事,四緋以彰快,孤注以明窮,不其枚舉,而其為累一也。
自古迄今,遺聲尚臭,由今迨後,取法貴芳。故其白衣事省,黃口身閒,取此消遣,固無暇責矣。乃若言儒言,貌儒貌,服儒服,冠儒冠者,亦倡和成風,競相篤好,史籍詩書,束棄高架,雖蒙塵積垢。
而心灰志奪,視如仇敵,小而人事禮文因之盡廢,及其較技掄選之時,風檐晷影之下,榮辱甚關,心手莫措,之相與以為樂者,果能代我否?
及今知改,則名可全,家可保,終身俊髦,苟遂昏,吾不知所了矣,何也?月反照,無損於明。君子繩愆,不累其德。以陳元、周處之徒,尚自發憤改行,卒為善人,況吾輩號英達者不減元處。
而未聞能自悔訟,豈以既招物議、改亦無救也歟?噫嘻!人孰無過,改之為難,過孰無因,原之為盡。向使商甲不悔桐墓,幾為暴桀之君。漢武不下輪台。則亦亡秦之續。孰為改之,功不既大哉!”忠讀一過,悔嘆移時。尋掘松,得金一甕,皆刻告氏字,必忠高曾物也,此故後人無有知者。
再往二子家,探胡瞎一目,陸跛一足,頹然皆殲形矣。忠乃驚惶,自是絕不與相接。又以所得之資分人貨殖,後致大富。胡、陸二子,漸至窮迫,老年攜乞於途,人皆指以為鑑。仙師神報,亦顯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