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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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老的,樓上年輕的,兩桌人都醉了“人天合一”了。
周昌石醉得厲害,他渾身的肌、血
、五臟六腑都被酒
浸透了,處在一種既興奮又麻木的狀態中。他覺得自己乾瘦的身體發輕發熱,像一塊被烘乾的炭塊,裏裏外外有着無數孔隙,燙熱的,乾透的,一點火就着的。酒從喉嚨口下去,已經沒有灼熱下行的刺
。自己這百十來斤,這身骨頭
,六十多年了,今天終於被燒成炭了,再燒就成灰了。
過去他像棵樹。十幾歲時在農村,一天早晨,他拿着鐮割牛草,站在村口的路邊扶着一棵丫杈小樹,看着東邊天發亮,山發青,土顯黃,草泛綠,石發紅,閃光。他
到小樹濕
的皮被沁透了,土地深處的濕氣沿着樹幹上來,滲入他的手心。後來,
本人來了,他扛槍走了。十幾年後,坐着小吉普回村,那棵丫杈小樹已長成茂密的大樹了。他扶着樹幹站了好一會兒。不過不是早晨,是中午,樹冠遮着當頭的太陽,落下一團濃陰。又過了十幾年,他再一次回了村,那棵樹早已被砍了,不知是幹什麼用了,大概早燒成炭了。他一隻腳踏着樹樁站了好一會兒,不過不是早晨,也不是中午,是傍晚了。太陽從西山落下去,天發糊,山發蒼,土顯暗,草顯黑,沒有
,不見石。幾十年前的小樹已經燒成炭了,只留下個樁。再過幾年,樁不是爛掉,也要被人刨掉…
你曹力夫呵呵笑什麼?倒能撐住樣子。你劉堯端什麼架子,和老朋友在一塊兒,也像個石像?話來話去拿我老周開玩笑。我老,心不
,很明白。你江嘯現在得意開了,這邊喝酒乾杯,背轉身就拿着大筆寫,寫完一張,就讓大家看,評價。別人一説好,就仰着身子哈哈大笑,還假謙虛一番。
他腦袋裏一閃一閃掠過着清醒的思想,可更多的是熱烘烘的霧。他還是在喝,嘴裏還是不停地在説,收不住。
他當偵察排長,半夜冒着大雪領着兩個班去襲擊敵人指揮部,抓指揮官。他當團參謀長,在朝鮮戰場上如何英勇過。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怎麼暗中支持保守派和造反派鬥。在重型機牀廠,他一拍桌子,一頓發火,硬是一個人把錯誤的決議頂垮了。鬧調資風波時,他不怕工人圍攻,硬是把領頭鬧停產的人抓起來,保住了生產。他就是敢字當頭,敢做敢當。他不信。他就不信八十年代一張文憑這一套。…
“老周,你這輩子過五關斬六將,就沒有不敢做的事?”曹力夫笑着問。
“能有什麼事不敢?”
“我看你有一件事就不敢。”
“啥事?”
“你敢説説自己思想中怕事的一面嗎?”曹力夫説道。
有什麼不敢的?他什麼都敢。曹力夫是啥意思?套自己?不管。他現在酒直衝腦門子,他就是要比啥時候都要有膽量。
我告訴你吧,從抗到解放戰爭,到抗美援朝,部隊裏都把我看成最勇敢的人,其實我也膽小。有時候也怕死,怕得要命。當了參謀長以後,下陣地有時還緊張。解放後,政治上遇到個什麼事,我常常緊張得睡不着覺。可這麼多年,就沒有一個人看透我這一點。你們看,人們有多笨。…
魯鴻到自己的
股重得抬不起來了,人也好像胖了幾倍,肚子大得像水缸,自己伸出手臂大概都摟不過來了。胳膊短了,腿也細了,自己一定像小時候在連環畫上看到的大肚子怪物,一個白蘿蔔上
着四
火柴
變成的胖傢伙,也許像《皇帝的新衣》裏的胖皇帝。可他還要喝,還要滔滔不絕地吹他的牛。
他怎麼和港商鬥智;怎麼和本人互相摸底;怎麼討價還價;怎麼和內地官僚衙門打
道;怎麼豪飲,把那些想灌醉他的港商灌得胡説八道開了;怎麼手抓百條線,腳踏十隻船,國內十幾家開發公司爭着聘用他…
“噯,我再提個話題給咱們助興,每個人談一件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事情,怎麼樣?”他伸出食指左右指着每個人。
“還是你先説吧。”席間有人説道。
“我先説就我先説。”香港一個王老闆,專門掙本貨銷大陸錢的,帶着一個女秘書來廣州和我談生意。他老傢伙矮胖子,胖得禿頂
油,五六十了。他那個女秘書,二十多歲,又年輕又漂亮,其實是他姘頭。他讓那個女秘書通宵陪我跳舞,陪我喝酒,自己閃到一邊,不知是打枱球去了,還是睡覺去了。你們猜猜是怎麼回事?對了,他搞美人計,想讓女秘書套我的底。他媽的,我將計就計,噯,顧曉鷹,你眼珠子別瞪出來。怎麼樣?夠提味的吧。我就和那個女秘書喝、跳,對她獻殷勤,後來,我們倆就到房間裏去了。顧曉鷹,你張那麼大嘴幹什麼?別
口水。我拿出了男人對付女人的全部功夫,把她伺候好了。
得這小雌貓舒服透了,躺在牀上哼哼唧唧地吊着我的脖子,一個勁兒吻我,不願意起來,倒是我怕有人敲門。她的小嘴又濕又熱,身子又白又
,夠勁兒。我坐在牀邊和她廝混,從男人女人間的事問起她和那個老鬼的關係,你們猜怎麼着?那老鬼不中用。明白嗎,啊?哈哈哈…志華,別不好意思,生理現象,有什麼不能説的。那老鬼每天就會抱着她亂啃亂抓,
得她厭惡透了,為了掙他的錢,她沒辦法,她説,有時候簡直想殺了他。這個老鬼還是個老
,看她看得特別緊,不許她和別的男人來往,特別是年輕的。(“那他怎麼捨得對你打這張牌?”顧曉鷹趕忙問道。)要掙我的錢呀,可能顧不上了。還一個,欺負大陸人老實,不能把他姘頭怎麼樣?他可想不到老子葷的素的都會來。我又倒了兩杯酒給這小雌貓喝,三套兩套,就把那個老鬼的底摸了個清。結果呢,我掙了他一百五十萬港幣。而且,那小雌貓還和我難捨難分了,説下次來廣州還一定要見我。情長意短的。顧曉鷹,你小子算是説對了,她嘗着真正男人的滋味了。
“這件事夠得上得意了吧?”魯鴻仰身笑着,眼睛放着光“這件事還讓我發現了一個真理:人都離不開異。過去只知道男人要女人,要起來要命;其實,女人要起男人來,也能要了命。”
“你後來和那個女秘書還來往過嗎?”顧曉鷹問。
“怎麼,你也想撿這個便宜?”魯鴻長嘆了一聲“説真的吧,後來我和她分手時,也有點難捨難分了。”
“愛上她了?”
“有點吧。她和我講了她的身世。從小很苦,又要強,那模樣有點山口百惠的勁兒。可沒辦法,又要養活有病的娘。她想攢上一筆錢,甩開那個老鬼,找個男人好好過子,特別是想在大陸找個丈夫,説大陸的男人知道體貼女人。”
“你想娶她嗎?”魯鴻目光恍惚地看着酒杯停了一會兒,搖搖頭。
“我想你也不會找這麼個破爛。”
“你説什麼?”魯鴻一下火了,劈抓住顧曉鷹,目光可怕地瞪着他“她怎麼是個破爛了?”顧曉鷹驚惶不知所措,其他人也傻了。
魯鴻停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慢慢鬆開手,抓起酒瓶咕鼕鼕把杯子倒滿,又哐地放下酒瓶:“那是個不錯的姑娘,會説一口利的英語,打字、速記都利索漂亮。告訴你吧,我後來看見那個老鬼,面對面站着,看着他那禿腦門,聞着他那股油膩氣,幾次恨不得一拳打在他鼻樑骨上。男人有錢有勢就該糟踏女人?老不死的,把個年輕姑娘捏在手心裏。…好了,不説了,該你們誰説了?”曹力夫醉酒是善醉,不癲狂,不多話,只是
到舒服,懶洋洋的,像是暖
下曬着,周身烘熱發酥,
糊糊地睏乏。他沒完全喪失理智,臉上始終浮着應和周圍的微笑,嘴裏仍然不多不少地説着話,但是,他頭腦倦倦的,騰雲駕霧般很難再集中起來,像平時那樣説出些老謀深算的、有分量的話。他只是順乎着一種不由自主的慣
説着一些話。
江兄,你這筆字寫得確實不錯,你這個人有大人物氣魄,瀟灑縱橫,以天下為己任,可又筆筆含鋒不。做人和寫字一個道理。一個人
懷大志,可一生又筆筆含鋒不
,這就不容易。嶢嶢者易折。鋒芒畢
是最蠢的…你們説曹
有雄才大略吧?可他的魏家天下最後叫司馬懿、司馬昭篡奪了。我看司馬懿比曹
更厲害…江兄,你看你這一筆,內含勁力,表面上不囂張,實際上很毒。噯,毒在這兒是褒意,不是貶意啊。這一筆裏面就藏着司馬懿的老練和殺機。你們別不相信,我真的看到司馬懿的嘴臉了。那是他的眼睛,那是他的目光,看,那不是他的冷笑?
…
搞政治和寫字一樣,筆筆有力,筆筆又含而不,這最難了。太張狂的人都經不住整。臉上不
聲
,手底下穩準狠,一下是一下,置敵於死地,這才是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