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取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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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雲居士緩緩捋撫着銀鬚,老臉上的神,宛如清晨的柔和陽光,照在平靜無波的碧綠湖水之上,淡然舒服。沉醉於寧和的心境許久,他才悠悠念道:“一個犁牛半塊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大廳裏的人都靜了下來,白頭翁所念的歌謠,讓他們恍神如飄,飄飛至畫卷裏的逍遙世界,心中的浮塵,被清泉慢慢洗滌;也有庸俗凡夫,不明這歌謠境界,見周圍靜靜的,不免嘀咕,這犁牛可有甚麼神通?
葉楓比誰都要煩如此情景,這並非一、兩回了,上次品花會,那李天縱了首詠梅,綺綺就一個醉樣子,最後更逐他離去;還有在藏寶齋,那小子隨便畫了畫,就被當作寶;現下的牛田,又怎麼稀罕了!他憤懣地看着林軒,怨道:“子昂,看這勢頭,楊玉是輸定了!上回你與她的比鬥,怎就沒贏呢,氣人!”嘴角微微搐,眼見快忍不住了,林軒順勢哈哈大笑:“楓老弟,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欺負女之輩的!”女之輩楊玉也被歌謠打動,神往着無羈的世外桃源,待閒雲居士念罷,回味半晌,她才輕喃道:“這就是清淨無為麼…”那些不識貨的人,為了表現自己非是附庸風雅之輩,都大聲叫好,拍案叫絕,將真正聽懂的人拉回畫舫,發出陣陣讚歎聲。
李天縱合上紙扇,背起雙手來,淡淡一笑道:“楊小姐説,敢於與世俗相鬥者是為狂;而我則認為,不理世俗之見,縱然被千夫所指,依然能悠然自得者,才是真正的狂士!”楊玉心頭一震,似乎敲開了另一扇門,門的後面,傳來清溪潺潺之聲。
環顧四周,李天縱道:“有些人,蔑俗輕規,肆意而為,別人去東,他就非要去西;一件事明明是對的,他非得説是錯,這種所謂的狂生不過是愚蠢妄大而已。”似這般的人,不在少數,尤其是前世的一些叛徒少年,還道世人皆醉我獨醒,把無知當個,着實可笑。
頓了頓,他續道:“還有一些人,憤世嫉俗,不屑任何人任何事,不理別人受,卻自覺此為不羈!其實他們十分自卑,易受傷害,看似為狂傲,實質是孤傲。”這種人,正如前世老金筆下的年輕楊過,極度自尊、自卑,襟不足,且因所謂的率,誤了數個女子終生。
“真正的狂士,定然會有一顆瀟灑超的心!無論面對什麼,都能淡然處之,微笑對待,決不會怨天怨地,遷怒他人。”李天縱説到這兒,心中不想起老金筆下的另一角,也是他非常喜歡的一個人物,令狐沖。
令狐沖重情重義,為了守信諾言,受再大苦難也不改變,一生坎坷無數,卻始終能坦然豁達,對於命運的捉付諸一笑。在他風倜儻的外表下,正是有着一顆瀟灑超的心。
“如何瀟灑,與世俗相鬥還是不理世俗,在於放不放得下!”看着入了神的楊玉,李天縱輕柔道:“放得下心中的執着,便能從狂傲超出來,看到一花一草、一筆一紙,都能覺到箇中趣味,有酒是一天,無酒是一天,始終能自得其樂,並能將快樂傳給別人。”有酒一天,無酒一天…楊玉若有所思,拿起葫蘆酒壺飲了口,微烈的味道比之以前,似乎多了點什麼。
楊玉向來嗜酒如命,毫不誇張地説,她一刻也離不開酒,遊歷五年間,自然嚐遍各地名酒,只是方才那一口,在被別人理解以及豁然開朗的心情下,特別令人回味。
“縱兒真的長大了。”李靖捋着山羊鬍,另一隻手負於背上,滿臉欣地望着兒子。
李氏笑嗔地颳了他一眼,風韻猶存的臉上得意至極:“老爺,如今才懂得寶貝孩兒?張天師早就説過,寶寶他是天縱之才,你還不信,害苦了寶寶十多年!”她説着説着卻有點生氣,冷哼一聲:“若非有妾身爭着,恐怕寶寶早已不在人世了!我這為孃的,也只有懸樑自盡的份。老爺,你好狠的心吶…”見她越説越誇張,大有將之前十五年的事通通説上一遍之勢,李靖不堪數落,皺眉道:“夫人,你此言差矣啊!若然沒有我的嚴厲教導,不曉得你會把縱兒寵壞成什麼樣子呢!興許就似葉家那惡少一般了。”
“寶寶他天善良,怎麼會當什麼惡少!且説他是我的心頭,就算寵壞又如何了。似你那般就好麼,十多年間,一個丫環也不給寶寶,可憐我兒啊!穿衣洗身都無人照料。”李氏瞪着雙眼,柳眉倒豎,要是再叉前傾身子,就是一副標準的悍婦行頭了。
聽到丫環兩字,李靖頓時醒悟過來,這廂間還有縱兒的兩個侍女在呢!一聲重咳,板上臉道:“莫吵了,靜心聽縱兒的見解。”另一邊窗的熙雲遮擋着婉兒,明眸裏隱有笑意;倒是她多慮了,婉兒現下全神望着自家少爺,杏眼眨都不眨的,哪裏聽得到老爺夫人的對話?
只見李天縱又道:“拿得起,放得下!不過放下的只是執着,並非原則。”看着楊玉那雙光轉動的眸子,笑道:“楊小姐,在下很贊同你説的一點,那就是堅持自己的信念!正如那竹子一般。”微一醖釀,他悠悠念道:“咬定青山不放鬆,立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這是一首詠竹詩“咬定”兩字讓竹子生動有神,後兩句頑強堅韌,狂傲中帶着淡雅,把巖竹的風骨刻了出來。
閒雲居士微眯着眼,甚是享受地念着此詩,末了讚道:“妙極,妙極。”負責記錄的丫環自然不敢怠慢,立馬將這首詩寫上;另有負責傳通的小廝幫閒,奔走相告,迅速將此詩從百花畫舫出去,傳遍柳河。
“西楚霸王固然剛愎自用,諸多缺點;但我敬他一點!那就是他的狂豪!”李天縱輕輕仰頭,閉上雙眼,受着垓下之戰時,四面楚歌的悲壯;烏江之時,項羽拔劍自刎的豪氣,道:“項羽的自刎,正是拿得起,放得下!不願苟且偷安,只想作為光明磊落、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隨着李天縱昂的語調,楊玉不由動起來,心中豪情浮湧,舉起酒壺痛飲。
李天縱看着她,微微一笑,道:“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念畢這首烏江,楊玉、閒雲居士等人便情不自地放聲叫好!這首絕句短短四句,卻擲地有聲,充滿着凜然正氣!項羽的英雄本躍詩而出,聞者動容。
又一首詩。俏丫環心裏嘀咕,持筆往宣紙上書寫。大廳裏的人歡聲雷動,這些盛世之人,相比較《聲聲慢》那樣的悽詞,卻是更喜歡這種慷慨豪邁的詩!就連一些淺薄之輩,也被這氣氛影響得情緒高昂,拍案飲酒,豪情滿懷之態難以筆墨描述。
縱然身處二樓,仍是震耳聾,綺綺望着台上侃侃而談,時而哀婉、時而淡雅、時而狂傲的李天縱,雙瞳裏漣漪圈圈,漸有離之。
楊玉將酒壺掛回間,雙手作揖:“李公子無論才學,還是為人之道,皆讓楊某甘拜下風!這場文鬥,是我輸了。”李天縱輕淡一笑,打開描竹紙扇搖道:“楊小姐也令在下佩服不已。”這並非謙讓之語,在這個時代,竟有如此一名別樹一幟的奇才女,讓他如何不服?
早在楊玉宣告自己戰敗之時,話聲未落,大廳便沸騰起來了,飛將軍戰敗!
“飛將軍楊玉不敵李天縱,連輸兩回合慘敗!”宛若白晝的柳河兩岸,傳着今晚矚目的文鬥比試的結果,才子們無不歡呼雀躍,竟將柳岸的靡靡之音壓了下去!要知道飛將軍百戰百勝,落盡了新宋年輕才子的顏面,如今終於成為七尺男兒的手下敗將,讓他們如何不振奮?
更有甚者,當即燃放起爆竹來,轟轟咚咚的如過年似的,好不熱鬧。
“趙兄啊趙兄,怎的!如我所言,李天縱取勝了,你沒白嘗我的拳頭!”左眼腫了一圈的周兄仰天大笑,在碧水生煙的岸邊柳樹下手舞足蹈,伴隨着柳絮紛飛,遠了看,真像個傻子。周兄滿臉得,好似飛將軍與他有深仇大恨,而他剛剛大仇得報:“這回瞧那楊玉還會放甚厥詞!”額頭腫了一片,右眼發黑的趙兄搖着破爛的紙扇嘆道:“絕才散人從來都沒放過厥詞,而且文無第一,輸贏是很平常的事。”周兄鼻哼一聲,正高興着呢,被嗆了一記真不痛快:“趙兄,輸就是輸了!你莫要跟我囉嗦,若再替楊玉説好話,有如此柳!”説着,他一把拽過身邊幾條柳絮,狠狠地折斷下來。
“周兄,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何老要針對飛將軍呢,你不覺得她很值得欽慕麼?”趙兄踏前一步,遙遙望着華燈四掛的百花畫舫,張口想要上幾句話讚美一下,卻發現腹間空空如也,如何搜刮也無用。憋了許久,他才念道:“柳河啊,全是水…”周兄擼起衣袖揮過去,猙獰怒道:“去你孃的兵馬!”兵馬則是飛將軍的支持者。
“飛將軍永垂不朽!”趙兄放聲喊道。
柳河一片歡騰,百花畫舫內同樣如此,尤其數司馬浩、梁磊幾人,高興得嘴都哆嗦了。司馬浩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似的,額頭遍滿細汗,全然沒有平時的温文爾雅,縱情大笑:“贏了,贏了!”有了今天的情景,他便可以消去心中慘敗於飛將軍的陰影了。
梁磊疾搖着從姑娘處奪來的仕女圓扇,笑道:“李兄今晚如有神助啊,定然是我的摺扇給他鼓舞了!”最高興的莫過於李靖了,雖然表面還是沉穩模樣,其實心中波濤澎湃,今晚過後,縱兒便會名傳天下!他撫着山羊鬍,笑喃道:“虎父無犬子啊!虎子、虎子…”李氏沒了大户夫人的風範,不顧儀態地呵呵直笑。包廂裏最鎮定的自然是熙雲,旁邊婉兒卻開心得險些叫了起來,掩着小嘴緊緊地望着樓下的李天縱,滿目崇拜。
“老朽宣佈,文鬥比試,李天縱取勝!”閒雲居士撫須笑道,中氣十足,心忖就那首歌謠,就不枉此行了。
楊玉走到李天縱旁邊,俏臉紅通通,原本英氣颯的眉宇間,變得嫵媚十足,再看她粉小嘴濕潤亮澤,隱有淡香的酒氣噴出,真真是誘人之至。她看着李天縱,眸子溜過一絲羞意,輕聲道:“李公子,楊某應諾你的彩頭,定不會賴賬。後天巳時,城北郊外清溪亭,楊某在那兒恭候!”她説話間,吐氣如蘭,陣陣淡香飄進李天縱的鼻子,他輕輕一嗅,對楊玉促狹地眨眨眼:“李某一定會準時到的。”楊玉似嗔似笑地白了他一眼,抱了抱拳,轉身往台下而去。兩個身材魁梧,滿臉橫的僕人了上來,護送着她,穿過呼聲陣陣的大廳,離開了畫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