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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父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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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的大宅子還燈火輝煌,一盞盞橙黃的燈光在冬夜看起來祥和而温暖。白聞生與周習坤一起下了車,步履一前一後地進了客廳。蘇成泰穿着藍睡袍,手裏拿着煙斗端坐在沙發上,蘇時瑛則坐在他旁邊。當看到周習坤回來以後,連忙起了身,走到他身邊,拉了拉袖子,小聲説:“爸不肯去休息,又不肯説話,你快勸勸他。”周習坤看了一眼白聞生,而白聞生已經自主地走到了蘇老爺身邊,俯下些身問:“爸,怎麼了?晚睡可對身體不好。”蘇成泰抬了抬眼睛,挪開煙斗嘴嘆了一聲。這段時間來,他顯得蒼老了許多,臉薑黃無甚光澤,眼角多了幾條新生的皺紋。其實身體上的病只是其次,而更重要的是在心上。

白聞生嘴角勾了勾,可大概心裏有了愧疚,所以表情有些僵硬。見蘇老爺不説話,他又開口道:“爸,我扶您上樓去吧。

“蘇老爺不動,卻抬起頭開口説道:“把時徵他叫回來吧。”客廳裏其他三人都愣了一下。因為在此之前蘇老爺是一直沒有提到過蘇時徵的名字,而今天突然説起,竟然像是什麼錯的原諒他了。

白聞生閉緊了嘴,不説話。周習坤接話道:“好,我明天去接他回來。”

“跟他説,如果肯借了鴉片就回來…。”蘇成泰這話只説了前半句,如果以後的卻沒再繼續。

“嗯,好。”周習坤點了頭道。心裏將蘇老爺的話揣摩了一番,又看了一眼白聞生。白聞生的面目失了表情,沒有什麼情緒,只有清淡的眉間隱隱約約纏繞着失落。蘇時徵是獨子,蘇老爺到底對他不忍心,這也無可非議。可他要是一回來,這蘇家如今的格局又得要變了。

白聞生攙扶着蘇成泰回了房間,周習坤則是攬着蘇時瑛上了樓。兩人所行方向不同,卻在走廊錯時,相視一望。彼此所憂心的事情,對方心底都是明瞭。

第二天一大早,周習坤正在考慮着如何去見蘇時徵,忽然接到了嚴秉煜的電話。嚴秉煜張口便滿是笑意地問他昨晚去了哪裏。這突然的一問,倒是讓周習坤驚了一瞬,隨即笑着編扯了一句。嚴秉煜在那頭也笑了,説:“這個你就不用騙我了,昨天周太太可是特意打電話來問我,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還好我幫你兜了個謊,你自己可千萬別説漏嘴了啊。”周習坤又是驚訝了一下,心想昨晚蘇時瑛問起自己去處,原來是個不小的陷阱。還好他也是習慣地説是與嚴秉煜在一塊,不然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周習坤心中後怕,嘴上連忙笑着道謝。

嚴秉煜笑了幾聲,壓低嗓音道:“太太有孕在身,作為男人倒是能理解你。只不過下次還是要多加小心一些。”這話讓周習坤微微覺得尷尬,訕訕無聲地笑着不語。

於是嚴秉煜轉而又玩笑着説:“那這次打算怎麼謝我?現在我可是有把柄在手啊。”

“好説,晚上美萊俱樂部見一面?”周習坤道。

“好。”那邊的聲音乾脆。

掛了電話,周習坤額頭上都快生出一層汗來。他抬起頭,左右看了看,周圍並沒有其他人,只是他驚魂未定,心裏還是有些不踏實。在站着緩了半晌以後,他才去更衣,戴上帽子,出了門。

周習坤這段時間以來一直無暇去見蘇時徵。當他到了嚴秉林的小宅子裏見到蘇時徵時,竟然吃了一驚。此時的蘇時徵完全沒有了當時意氣風發的活潑少爺派頭,他頭髮蓬亂是許久不曾理過得樣子,身體瘦成了骨架,於是眼睛便被凸顯了出來。只是那雙眼睛,眼白多,眼仁緊鎖在一點,着驚恐與飄忽無助。蘇時徵本是靠着煙榻邊緣在地上坐着,盯着剛進屋的周習坤看了許久,像是沒有認出他人來。等周習坤緩慢地走進了幾步,他才幾乎連滾帶爬地到了他的腳邊,一把抱住了姐夫的腿。抬起頭,一雙面目不知道是哭是笑,長了嘴道:“姐夫…姐夫…。真,真是你來了麼…?”周習坤低頭看着他,口中倒着寒氣。來之前他就打定了主意,絕對不能讓蘇時徵回去,可是一見他如此模樣,心中多少生出了些不忍。只是這些不忍還不足以動搖他的決定。周習坤伸出手,柔撫了一下蘇時徵的頭:“怎麼坐到地上去了?地上涼。”蘇時徵一聽姐夫語氣温柔,提着的心落了一半,臉上出些苦笑。周習坤將他拉起來,握住人的胳膊,卻直接抓到了骨頭。

“怎麼瘦了這麼多。”周習坤心上涼着問。

蘇時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有很快低下頭,害怕與姐夫對視似得,小聲説:“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他現在的樣子自然是談不上美貌了,但是周習坤還是温和道:“不難看。”蘇時徵聽得幾乎要掉淚:“姐夫…我,我…我很想你們…我…。”他想回家,可是沒有臉面回去,所以後面的話也難再説下去。這些天除了用鴉片來麻痹自己,他別無他法。雖然聽到白聞生安全的消息,他鬆了一口氣,可是又開始為自己所做作為讓爸爸知道而提心吊膽。明明有家,卻有家不能歸。

“我就是來接你回去的。”周習坤説。

蘇時徵含着淚的眼睛亮了一亮,可馬上又搖了頭:“我怕。”

“難道你想在外面躲一輩子?”周習坤反問。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蘇時徵抱住頭,臉上淌出幾道淚痕,眼裏張皇無措,開始在原地繞着圈子,幾近崩潰地説:“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錯了,我錯了…可是…可是…。”周習坤把手臂搭到他肩膀,將人拉回到自己身邊,限制固定着讓他能安定的站着不動,一邊低下頭看着他眼睛説:“都過去了,過去了就不要再想了。現在只要你能戒了鴉片,你爸爸就讓你回去。”

“可,可我戒不了啊。”蘇時徵説這話時幾近暴躁得要跺腳。

“我給你找了一家醫院。去醫院解毒,不會有這麼痛苦。”周習坤抬起一邊眉温柔勸道。

蘇時徵怔着抬起眼,似信似不信。

“這是你最後一條路了。要不要走隨便你。”周習坤換了種語氣。

蘇時徵立即就點了頭:“走。我去,我去醫院!”當天下午周習坤就把蘇時徵送進了一家位置偏僻安靜的英國療養院。一路上蘇時徵都緊緊攥着周習坤的手,極力地讓自己堅定。去醫院的這條路,成了孤注一擲,有去無回一般,他無法設想要是這樣都不能借了鴉片以後會是怎麼樣。

“姐夫,等着我堂堂正正從裏面走出來。到時候你可得來接我。”走的時候,蘇時徵換了病號服,站在大鐵門前説。

“嗯。”周習坤點了點頭。

“姐夫,你説白聞生能原諒我麼?”蘇時徵有些怯意地問。其實他早就想問,可是不敢問。

“嗯。他已經沒事了。”周習坤又一點頭。

“姐夫。”蘇時徵垂下眼簾,目光四下游走了一圈,瘦得顯了骨骼輪廓的臉上笑了一下:“能不能親我一下。”周習坤沒有説話,而是低下頭在他臉頰上啄了下。

蘇時徵的臉上就立刻浮現了紅暈。

“進去吧,乖乖聽醫生話。”周習坤又他的頭。頭髮已經被剪過了,比以前的還短,看着有點楞。

“嗯。”蘇時徵真是不捨,可也沒有的辦法。他知道自己以前已經做錯了太多事,現在這是唯一的辦法去彌補了。他揮了揮手,看着坐在車裏的周習坤的背影,原來越遠。

周習坤其實心裏也不痛快,不知道怎麼的,他覺得剛才是自己親手把自己給送走了。汽車飛馳,雙目一閉,再無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