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倖存者聯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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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奇怪的。我想,是因為吃海鮮的緣故吧。”只有老羅認真地説。他卻還不是核心會員。
“可是,別的地方也有吃海鮮的啊。”
“據説,近年來都是由外地輸入而引發的吧?”
“那麼西藏呢?”
“那個地方,幾百萬年前可是大海啊。”
“就是這樣解釋的麼?”眾人又都笑做一團。
“不過,這事還真難説。以前還以為雲南不會有呢,去年也輪上了。”羅副總又説。
“可不嘛。風水輪轉,今年該海南吧?”汪洪波笑着環視大家。有人微微點頭。這時,他才覺得一種良好的氣氛又恢復了過來。
“那敢情好啊。趁還沒有開始,先好好放鬆一下吧。”老羅誠懇地給汪洪波斟上酒。
二十年了,他沒有放鬆過麼?這句話,觸動了汪洪波的心事。海邊的冷,復又小股地躥上了臆。
他聽到了一陣笑聲。趙娜坐在另外的一席,説了一個什麼笑話,大家都樂不可支。她的存在,為這一羣,增添了某種信心和歡娛似的東西。
還能聚在一起的人,基本上都是二零零三年事件中產生的第一批非典倖存者,大都已不再年輕。有的人,去年還健在,今年卻再也來不了啦。
坐在汪洪波邊上的是聯誼會副主席,廣東人何廣志,五十八歲。何曾是一位醫生,屬於最早的一批非典診治者,不幸,自己也染上了。他僥倖活了過來,卻一夜間被欽點為了抗非英雄,上了電視上了報,但不知道為什麼,人卻反而變了,從此意氣消沉了下來,無論如何也要離開一線,結果,受到記過處分。他算是有着大起大落的人生。何目前還擔任着聯誼會廣東分會的會長。
何廣志的旁邊,是來自北京的梁寧,是聯誼會的另一位副主席,同時也是北京分會的會長,今年已六十二歲,曾經也是一位醫生。儘管北京的非典爆發,距廣東的免費已有幾個月,但梁寧等人卻沒有從正規渠道得到應有的信息,因此,在沒有防護的情況下,被染上了。僅在他的醫院,便有三位醫生和護士死於非典,而這本是可以避免的。梁寧是從死亡線上被救治過來的。他從此對生活有了新的悟。
再往那邊數,是北京人秦磊,聯誼會信息總監,五十三歲,非典免費那年,作為中央某大新聞機構的一名記者,與同事一起被派往第一線,住在病房裏採訪非典。採訪結束後,單位卻不管他們了,説任務完成了,直接回家好了。他和同事均要求實行隔離,單位卻説沒有先例,沒有必要,也沒有房間。他們回家後便發病了,秦磊傳染上了子,子死了,他卻活了下來。
河北人楊梅是這裏最年輕的,三十八歲,現任財務總監,河北分會會長。非典爆發那年,她正準備考大學,進考場前幾天,卻莫名其妙開始發燒,儘管診斷結果只是普通冒,卻仍被拒於考場之外。其時,楊梅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青期的她因為這一次挫折,而對社會失去了信心,次年乾脆拒絕參加試考,走上了另外一條人生的道路。現在,還負責着聯誼會的一家大型貿易公司。
四十二歲的山西分會會長邢宏偉現任會籍總監,二十年前,還是一位在校大學生,他在非典爆發的初期,慌張地逃離了北京,卻不曾想自己已是病毒攜帶者了。他傳染上了村子中的十二人,其中三人死亡,包括他的父親,而他活了下來。最終,他被學校除名。他對此很不服氣,因為,在他離開北京時,學校並沒有要求學生做什麼不做什麼,而學生們也實在不清楚非典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疾病。
來自內蒙的金鵬、來自天津的尤慶、來自上海的黃大覺,也都有着自己的一段難忘的非典經歷,説起來,也是要聲淚俱下的。
而汪洪波自己呢?二零零三年五月九,在小王被確定為非典疑似的當夜,他即與一位副處長拉出了一個二十二人的名單,向上彙報。這些人都是與小王在同一個密閉大辦公室中一起工作的,按照衞生部第十一號通告,屬於密切接觸者,應該全部隔離。然而,部門領導在向更高一級作進一步的報告時,卻為了減少影響面,決定僅上報六名。
當時,防治非典已是一項頭等政治任務,與幹部的政績密切掛鈎,不少單位都下達了“零指標”的要求。汪洪波所在的中直機關部委,更是嚴陣以待。在這種情況下,汪洪波屈從了,保持了沉默,並指示其餘同事照常上班。
十天後,非典在部門內部傳染開來,汪洪波本人也染上了。處室裏有兩名同事死亡,其中一人,並不曾與患者接觸過,而是二級傳染。
後來,上級領導並沒有受到任何處分,汪洪波卻因為“瞞報”而被免職。
這次來海南前,他像每年一樣,前去探望了其中一位不幸同事的家人。另外一位同事,當時,是夫共赴黃泉,僅有一位六歲的女兒倖存於世,她便是趙娜。
汪洪波喜歡把自己和其他的非典倖存者定義為不成社會的犧牲品,並認定正是由於這個,他們才走到了一起,建立了聯誼會。而這個社會只要一天不成起來,聯誼會便要存在一天。
這也便是一定要等待那位重要客人的理由之一吧。然而,海灘上那股突如其來的冷意,卻使他到未來這頭怪獸戴的面具上面描畫着一筆不應有的異。
他這麼想着,思路忽然便被杯觥錯的聲音打斷了。他才回到了現實。他想起該向大家敬酒了,便站起來,逐桌去招呼。特別地,他向來自雲南省的代表致以了問候。
盛滿了暗紅體的酒杯,成了優質的放大鏡一般。汪洪波把玩似地用拇指和食指輕輕端起杯腿,對準室內妖魅的一盞水銀燈,微眯着一隻眼,透過去,看到一些小小的東西在空氣中快樂地泳動,它們呈現出了華麗的冠狀之形。
二十年了,非典仍像夢魘一樣追隨着人們。
【3】晚上,男人都去酒店二層的歌廳唱歌或者洗桑拿了。該酒店比較獨立,離三亞城區較遠,女人也無處逛街,於是在一起玩撲克。不過女人並不多。
汪洪波沒有興致玩,呆在房間中,戴上花鏡,又看了一遍明天要由自己宣讀的聯誼會年度工作報告,剛看了幾行,就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