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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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告界人物薄霧如紗,在湛藍天空下籠罩着山谷的早晨。我們散步歸來,狗兒們身上沾濕了水,鬍鬚映着陽光閃閃生輝。它們首先看見那陌生人,勇猛地繞着他打轉,作出猙獰攻擊的樣子。
他站在游泳池邊上,拿一隻手提箱防範狗兒,往深水池愈退愈近。看見我們,他鬆了一口氣。
“狗沒關係吧?沒有狂犬病什麼的吧?”聽這聲音,不就是打電話來的那位,倫敦人東尼嗎?
他隨即攜着提箱跟我們到家,加入了我們早餐的行列。
這人個頭很大,腹那一圈尤其豐滿;戴一副茶眼鏡,頭髮刻意梳得蓬蓬亂亂,身上一套灰休閒服——不管天氣冷暖,英國觀光客在普羅旺斯總是這付打扮。坐定之後,他從箱子裏取出二個鼓脹的檔案夾、一支金筆、一條免税香煙,以及金打火機。手錶也是金的,我敢説他的之上一定躺着一枚金墜子吧。他説他從事廣告業。
他簡短而自豪地述説了他的事業史。他自創廣告公司,在“艱苦的企業環境、血腥的同業競爭”中興起,最近更以極好的價錢賣出部分股份,並簽得一張五年的合同。現在,他説,他可以輕鬆一下了。
在別人看來,他可不像能放開公司不管的人;他坐立不安,時時看着手錶,把桌上他那堆雜物擺開去。調整調整眼鏡,深深一口煙,他猛地站起來。
“我可以借用一下電話嗎?倫敦的區域號是多少?”我和子早料到,他必將有此一問。英國來客總是這樣;進得門來,喝一杯酒或咖啡,接着就打電話回去,查看是否他前腳才走開,公司後腳便關了門。就連通話的內容,也不離我們早聽的那一套。
“嗨,是我。對,我從普羅旺斯打來。一切都好吧?有沒有人留話給我?沒有?大偉沒回電話?可惡。聽着,我今天會在外面跑,但是如果要找我,可以打到——(你這兒電話幾號?)記下了嗎?什麼?是啊,這兒天氣很好。我會再打給你。”東尼放下話筒,再度向我們保證他的公司營運正常,他不在也還能維持。現在,他準備全心全力,和我們一道,進行購房產事宜。
在普羅旺斯購置房產可謂難矣,很多城裏來的大忙人,習慣英明果敢、當機立斷,在這兒卻往往糾纏數月,談判毫無進展,只好放棄。
談判中有些事會大出他們意料,第一件就是實際價格高於廣告價格,這讓他們心生警惕,疑慮大起。一其實主要原因是法國政府徵收百分之八的過户税,公證費用也很高。有時候,房屋代售公司的佣金由賣方承擔,那又要加上3%到5%。運氣不好的話,買方在房價之外總共要另加15%,才打發得掉所有雜項支出。
不過,這當中有一種雙方心照不宣的欺詐手段,法國人心照不宣,便是雙重價格法,既可省錢,又可瞞天過海,逃過政府税收這一關。
識時務的膀胱有一個典型的例子。
住在埃克斯(alx)的商人韋法利先生,想把他繼承來的一棟鄉下老房子賣掉,要價100萬法郎。這房子並非他常所居,因此手時要繳不少的税,他想起來便心痛如絞。因此他決定,報給官方的所謂“書面價格”是60萬法郎,其餘40萬法郎他將要求買方付現款,當面點清。他會向對方説明,這麼做對雙方都有利,因為律師公證費用也是依照書面價格取的。太啦!皆大歡喜。
實際行動起來,必須抓緊時機,還要得到公證律師的諒解。
簽約時,買方、賣方和房屋捐客齊集律師處,律師高聲念出買賣合約,一條一條地念。合約上註明的價格是60萬法郎。買主帶來的另外40萬法郎這時該要給賣方了,可是當着律師的面?未免太不妥當。於是,律師此時便忽然內急,進入洗手間,遲遲不出,直待鈔票點數清楚,雙方易手之後,再度面。律師接過合約數字的支票,監督雙方簽字,絲毫不損其法律尊嚴。有人不大厚道地説,在鄉下做公證律師,要具備兩項基本條件:半瞎的眼和識時務的膀既。
在會見律師之前,或許尚有好多障礙有待克服。其中最常見的是多重所有權問題。
法國法律規定,父母死後,遺產由子女共同繼承,每人持分相等。若要出售祖產,須得每個遺產繼承人同意;子女愈多,協議愈難。
我家附近一户老舊農舍的情形便是如此。這座農舍世代相傳,如今由14位堂表兄弟姊妹共有,其中3位是科西嘉人。據法國朋友説,科西嘉人不可理喻。每次有人開價要買,14個人之中總是有9個人願意,兩個人拿不定主意,3個科西嘉人反對。農舍至今賣不成,眼見要傳到這14人的38個子女手上去。最後呢?會由175個互不信任的遠房親戚共同擔任業主。
即使房產所有權單歸一人,像馬索的房子,也不保證轉手順利。那貪得無厭的農夫可能漫天要價,指望從此喝酒賭錢虛度年華,不料來了個慷慨買主,一口答應他的價錢,他立刻起疑,認為其中有詐。天下哪有這等好事?一定是定價太低。他反悔不賣,思量了6個月,才以更高價格重新推出。
有些小小的不便,房主總在成之前一分鐘若無其事地平平道出。柴房在賭牌九時輸給鄰居了;據自古以來的傳統,附近農場的羊羣,每年兩次,要依循舊徑,通過廚房;院子裏那口井的使用權,自1958年以來便爭論不休;不然就是長期租種土地的那位佃農年老體衰,看樣子熬不過明年天——總有些事讓你大吃一驚。買主得有耐心和幽默,才通得過重重關卡,完成易。
同胞同心我們開車去拜訪一位識的房屋代售員。一路上,我努力向東尼解説狀況,但發現是徒勞無益。他只顧吹噓着,説自己是個明強幹的談判高手,經常與紐約廣告界那批難惹的傢伙死纏硬鬥,法國的官僚或農夫佔不了他的便宜。我開始覺得,好像不該介紹這些既沒有汽車移動電話,又沒有私人產業的小人物經理給他。
代售員是位女士,在她的辦公室門口接我們,拿出厚厚兩大疊房地產資料。並附照片。她不會講英文,東尼的法文在此時有限。既然不能直接溝通,東尼索當她不存在。目中無人的態度顯得蠻橫無理,更糟的是他認為對方完全聽不懂,尖酸刻薄的髒話毫不顧忌地吐出口。在這尷尬難堪的半小時裏,我耳聽東尼翻看檔案時迸出的“幹!”
“開玩笑!”口中軟弱無力地把這些字句翻譯成“他對價格到驚異”之類的無聊話。
原先,他是打算尋覓一座不連土地的村舍;他忙得不得了,沒空照顧庭園。可是翻閲房地產資料之際,看得出他的心態起了變化。想做普羅旺斯鄉紳,必須擁有幾畝莊園,地裏種着葡萄藤和橄欖樹。看完資料後,他已經開始煩惱網球場該建在何處了。頗令我失望之餘,他竟表示有三處房產值得考慮。
“哦們今天下午去看,”他宣佈。並在記事本上寫下,又看看腕錶。我以為這動作意味着他需要借用代售員的電話,打個國際長途呢,原來只是他的肚腹對他發出了某種訊號:“我們殺去飯館吧,”他説:“我們趕兩點再來。”他伸出兩手指頭,代售員微笑點頭。我們走出門,讓那可憐的女士自行去安撫她受驚的心靈。
用餐時,我告訴東尼,下午我不陪他去看房子。他表示驚訝,想不出我會有什麼更重要的事待辦。但他隨即叫第二瓶酒,然後對我説,鈔票是國際語言,相信沒有我也不會有困難。
不幸,帳單送來時才知,不論是他的美國運通金卡,或是還來不及換成現鈔的旅行支票,飯館老闆都不願接受。我付了帳,並對有關“國際語言”這問題發表了一些意見。東尼不大開心。
我走了,既慶幸解,又有些不安。與這樣的人相處當然不愉快,可是他總是我的同胞,身在異國,你會覺得自己對他多少有點責任。第二天,我打電話向代售員道歉。
“別放在心上,”她説:“很多巴黎人也好不到那裏去。他呢,至少講些什麼我聽不懂。”音樂與電力之間的關係温暖的天氣會持續下去,對此提出最後保證的是曼尼古西先生的衣着。他前來執行夏季計劃——我們的中央空調系統——時,羊軟帽換成了薄棉帽,腳上穿的也不再是暖和的雪靴,而換上棕帆布軟鞋。他的學徒助手則是一副游擊隊員打扮,陸軍彩服加叢林帽。兩人從我家的這頭丈量到那頭,曼尼古西同時就各項議題發表長篇大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