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這些話我原來將信將疑,但此時此刻,卻確信無疑了。
自殺樂園普羅旺斯的深冬有一種奇異的虛幻氛圍。寂靜加上空曠,給人一種與世隔絕之,像是
離了生活的常軌。就是在森林裏
面遇見
靈,或在月圓的晚上看到雙頭山羊,似乎也不值得驚訝。與過去夏天裏來度假的情形相比,自有另一番意趣。不過,別人可能認為冬天無聊、沮喪,甚至更糟——沃克呂茲省的自殺率據説是全法國最高的。住在三公里外的一個男子,便在某天夜晚懸樑自盡了。消息傳來。所謂自殺率忽然有了超越統計數字之外的意義。
地方上有人過世,商店和一些人家的窗户上會貼出小小的告示。教堂的鐘聲響起,送葬的人穿着不經常穿的正式服裝,列隊緩步向山村墓地行進。墓園通常位於村子的最佳據點。一位老人解釋:“死人應該擁有最好的景觀,因為他們要待很久很久。”他格格大笑,笑得簡直岔了氣,我不擔心他是否也會就此加入他們的行列。
我告訴他美國加州的墓園是錢付得多風景便好,否則便蕭落冷漠。他不怎麼驚奇。
“到處都有傻瓜,”他説:“死人和活人一樣。”鍋爐的故事斗轉星移,卻無冰融雪化跡象。不過,農夫們駕駛的耕作機已經把路面清出兩條黑的軌跡,汽車可以在兩側雪堆之間單線行駛。我因此有緣見識到法國人開車的習
風範;極沉得住氣,或者説是頑固,與他們參加賽車時那份勇往直前,毫不畏懼的雄風相去十萬八千里。
我是在村外的馬路上目睹了這種景況;一輛車沿着路中央的清楚軌跡小心行駛,另一輛車從對面開來,兩車鼻子對鼻子停住,互不相讓,誰也不肯冒陷入積雪之險讓到路旁,他們只是隔着擋風玻璃互相瞪視,默默期待第三輛車開到自己身後,形成數量上的優勢,勢單力孤的對方便不得不退後,讓路給多數先行。
我旁觀了一陣,便自顧自輕踩油門,往曼尼古西先生藏有暖氣機的家駛去。他在房門口接我,羊
軟帽拉下來遮住耳朵,圍巾直纏到下巴上,戴手套、蹬長靴,一副用個人絕緣法這種科學手段力抗寒
的模樣。他稱讚了我的煙斗,我也對他的木蕭表示仰慕之後,他引我進屋,檢閲整齊排列的各式管狀物,和堆放在牆角。用途不明的各種器械。曼尼古西尤如活動式錄放機,滔滔不絕地講述每一機種的功能和熱能等,一些大大超乎我理解能力之外的東西,我只得如聞梵音,諾諾不已。
天使梵唱終告結束:“好,就是這樣啦。”曼尼古西説完,期待地看着我。全世界的中央系統暖氣任我抉擇,而他相信我已掌握全部資料,抉擇必然明智。我無言以對,只得問他自己家裏裝的是哪一種。
“啊,”他誇張地拍打着前額説:“問這句話可真不笨哪。賣的吃哪一種
?”留這個未獲答覆的問句在空中,他徑自帶我到隔壁他的住家。真的很暖,暖到有點悶人。曼尼古西演戲似的
去兩三層衣物,抹着額頭,帽子上翻,
出耳朵。
他走過去,拍拍暖氣機頂部:“摸摸看,鑄鐵的喲,可不是他們現在用的那種廢料。還有鍋爐——你一定要看看鍋爐。不過請注意,”他忽地沉默下來,還用他演説家的手指戳戳我説:“那不是法國貨。只有德國人和比利時人會造鍋爐。”我們進入鍋爐室,那上了點年紀的機器正靠着牆噴氣,我盡情地稱讚一番。
“有了它,就算外面温度降到零下6℃,室內也總維持21℃。”他推開屋門,放一點點零下6℃的空氣進來。這位天才演説家擅長運用實物示範,好像他面前是個愚不可及的孩子(不過談到鉛管啦、暖氣啦什麼的,他對我採取這種方式倒合理)。
見過鍋爐,我們回房去見夫人。是個個頭矮小的女人,説話聲很大,但很動聽。要不要來點藥草茶、杏仁餅乾,還是一杯葡萄酒?我真正想要的是觀看曼尼古西先生戴着軟呢帽吹木蕭,可是這事得改天再説。這一天到來以前,我須多花心思考慮暖氣機種種問題。告辭出門,抬頭望向屋頂,看見那使用中的太陽能暖氣板也凍得結結實實,忽然很渴望有一座裝了鑄鐵暖氣機的房子。
石桌的魅力回到家,發現一件形如史前巨石的東西安置在車庫外面。我訂製的桌子送來了。1.5公尺見方,13公分厚,巨大的基部成十字形。它被安放的位置與我們期望的位置相去十幾公尺。搬運起來不啻十幾公里之遙。院子門不寬,容不得任何機械運輸工具進入,高高的院牆和傾斜的廊簾也讓起重機無用武之地。皮埃羅説過,這桌子會重達300公斤左右;現在它看起來還不止。
那晚,他打電話來。
“桌子還不錯吧?”是啊,桌子很,不過有個問題。
“你們把它擺好沒有?”沒有,這就是問題所在。他有沒有什麼好建議?
“多幾個人幫忙,”他説:“想想金字塔是怎麼建成的。”那當然。我們只須找15000個埃及奴隸,這事兒不消片刻便辦成了。
“好吧,如果你們沒有好辦法,我認識卡卡松尼城的橄攬球隊。”他大笑着掛斷了電話。
我們又去看看那龐然大物,設想要多少人才能把它搬到院子裏去。6個?8個?必須側着搬才通得過院門。我們腦中出現好多人砸斷腳趾,還有人力盡腸的景象,這時我才知道為什麼在我們選定放置那不朽物之處,以前的房主只擺了一張輕便、可摺疊的桌子。現在怎麼辦?我們在爐火前斟一杯酒,尋找靈
。桌子留在外面、料想沒人偷得走。
改建廚房事情的演變有時出人意料,援助人員不久便出現眼前。早幾周我們決定改建廚房,為此與建築師商談多次,學得許多法文的建築術語,從廚櫃、加高、天花板、垃圾管道到粉刷、鋪石板、上工字小梁和未加利用的角落空間等,不一而足。起先我們興高采烈,到後來卻因改建計劃一再受阻而漸漸興味索然了。廚房始終原封未動,原因包括:天氣不佳延期施工,泥水匠去滑雪度假,磚石工頭騎摩托車或者玩足球摔斷了手臂,還有材料商冬季懶得出門。建築師是從巴黎移居而來的,他警告過我們,在普羅旺斯蓋房子好比築防守戰壕,長無聊,偶然被爆發的槍戰打斷。現在,我們停留在西線無戰事的階段已經很久,正期待着槍戰發生。
攻擊部隊終於抵達,帶來震耳聾的機械聲。這時,曙光初
,我們睡眼惺鬆地跑出屋看是什麼東西倒下來了,模模糊糊辨認出是一輛卡車的形狀,凸
出載運的長條材料。一個公牛似的壯漢從駕駛座上下來,顯得非常愉快。
“梅爾先生嗎?”我回答“是我,沒錯!”
“太好了,動手修廚房吧!”車門口,一隻長耳獵犬跳下來,後面跟着三個男人。工頭兒走上前,一陣鬍子水的香味奔襲而來。他胡亂握着我的手,自我介紹並引見他的夥伴。他叫狄第埃,助手名艾裏克,還有那壯實的年輕人是學徒柯洛德。芳名叫潘妮的那隻狗母,當即在屋前撒了一泡長,宣告開工。
戰事就此開始。
工作組的形象從沒見過建築工人這麼拼命的,每一件工作都是高速進行。太陽還沒完全臉,梁木已經豎起,厚木板的斜坡也已鋪成;再過幾分鐘,廚房的窗子和水槽都不見了。到十點鐘,第一層石子地面已經平整鋪好,狄第埃正向我們解説施工計劃。他
捷強悍,”留着小平頭,
桿兒
直,像個軍人。我可以想象他如在軍中擔任土官長,會怎樣
練那些懶散的兵士,直到他們哭着求饒為止。他説話衝擊力強,多有擬聲字如tok,crak,波um等法文裏用來形容撞擊或破裂的字,而此刻他將這兩種情形發揮得淋漓盡致。
天花板要拆,地面要墊高,廚房裏所有的陳設都要移出去。這是一次大改造的工程,廚房要全部搬空——哇!經由那剛才還是窗户的口。一面三夾板的薄牆釘起來,封住通往其他房間的孔道,至於飲食大事,轉移到後院的烤
爐那兒舉行。
看着三位工匠心情愉快地使用大錘殘酷粉碎一切,令人心痛的事。他們在掉落的石塊和懸垂的樑柱之間敲打、吹口哨、唱歌、講髒話,只在中午不大樂意似地停工吃飯。不過吃飯時他們也投注同樣的熱情,風捲殘雲一掃而光——為他們準備的可不是寒酸的三明治,而是大籃的雞塊、香腸、配酸菜,外加沙拉和麪包,用全套的瓷器和餐具進食。他們都不喝酒,這一點頗讓我們寬。否則,將近20公斤重的大錘子掌握在醉醺醺的工匠手裏,豈不教人害怕?他們清醒的時候就夠危險的了。
午飯後重新動工,一直到將近7點,從不小憩。我問狄第埃,他是不是經常一天工作7或11個小時。他説,冬天才如此。夏天呢?每週6天,每天12到13個小時。我告訴他,英國人做工時開工遲,收工早,中間還停下來好幾次,喝茶吃點心。他樂了:“好短的一天!”他還問有沒有英國磚石工可以和他一道工作,他願意領教領教。我料此人選難求。
收工了,我和穿起厚衣,好像要在北極野餐似的,在院子裏做臨時廚房的第一頓晚餐。
這裏有烤爐和冰箱,兩個瓦斯爐座,基本道具都齊全,只是沒有牆,不能遮擋零度以下的寒風。不過葡萄藤枝在爐子裏燒得旺旺的,燉羊
的香味混合着
迭香的氣息,紅酒在身體裏漸漸變成熱
,我們開始覺得自己既耐霜寒,又富於冒險
神了。這份錯覺一直持續到吃完飯,該去洗碗碟的時候才驟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