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遠山傳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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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梅山莊還沒有梅花。
現在是四月,桃花和杜鵑正在開放,開在山坡上。
面對着滿山遍地的鮮花,花滿樓幾乎不願再離開這地方,他安詳寧靜的臉上忽然有了無法形容的光采,就彷彿初戀的少女看見自己情人時那樣。
陸小鳳忍不住道:“我並不想殺風景,可是天一黑,西門吹雪就不見客了。”花滿樓道:“連你也不見?”陸小鳳道:“連天王老子都不見。”花滿樓道:“若他不在呢?”陸小鳳道:“他一定在,每年他最多隻山去四次,只有在殺人時才出去。”花滿樓道:“所以他每年最多隻殺四個人。”陸小鳳道:“而且殺的都是該殺的人。”花滿樓道:“誰是該殺的人,誰決定他們是不是該殺的?”他忽然嘆了口氣,道:“你去找他,我情願在這裏等你。”陸小鳳沒有再説什麼,他很瞭解這個人。
從來也沒有人看見花滿樓發過脾氣,可是他若決定了一件事,也從來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他的主意。
他道:“先試試我的法子,再試你的。”屋子裏看不見花,卻充滿了花的芬芳,輕輕的,淡淡的就像是西門吹雪這個人一樣。
陸小鳳斜倚在,張用長青藤編成的軟椅上,看着他杯中的酒是淺碧的。他身上雪白的衣裳輕而柔軟。
陣陣比風還輕柔的笛聲。彷彿很近,又彷彿很遠,卻也看不見吹笛的人。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你這人這一生中有沒有真的煩惱過?”西門吹雪道:“沒有。”陸小鳳道:“這以上有沒有你得不到的東西?”西門吹雪道:“也沒有。”陸小鳳道:“你真的已完全滿足?”西門吹雪淡淡道:“因為我的要求並不高。”陸小鳳道:“所以你從來也沒有求過人?”西門吹雪道:“從來沒有。”陸小鳳道:“所以有人來求你,你也不肯答應。”西門吹雪道:“不肯。”陸小鳳道:“不管是什麼人來求你不管求的是什麼事你都不肯答應?”西門吹雪道:“我想要去做的事本就用不着別人來求我,否則不管誰來都一樣。”陸小鳳道:“若有人要放火燒你的房子呢?”西門吹雪道:“誰會來燒我的房子?”陸小鳳道:“我。”西門吹雪笑了。他很少笑,所以他的笑容看來總彷彿帶着種説不出的譏諷之意。
陸小鳳道:“我這次來本來就是要你幫我去做一件事的,我答應過別人.你若不肯出去,我就放火燒你的房子燒得乾乾淨淨。”西門吹雪凝視着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的朋友並不多,最多的時候也只有兩三個,但你卻真是我的朋友。”陸小鳳道:“所以我才來求你。”西門吹雪淡淡道:“所以你不管什麼時候要燒我的房子,都可以動手,不管從哪裏開始燒都行。”陸小鳳怔住了,他也很瞭解這個人。
這個人説出來的話,就像是出去的箭一樣,從來也不會回頭的。
西門吹雪道:“我後面的庫物,有松香和柴油。我建議你,最好從那裏開始燒,最好在晚上燒,那種火焰在晚上看起來一定很美。”陸小鳳忽然道:“你有沒有聽説過大通大智這兩個人。”西門吹雪冷冷道:“聽説這世上還沒有他們答不出的問題,天下的事他們難道真的都知道?”陸小鳳道:“你不信?”西門吹雪道:“你相信?”陸小鳳道:“我問過他們,要用什麼法子才能打動你,他們説沒有法子。我本來也不信,但現在看起來,他們倒真的瞭解你。”西門吹雪看着他,忽又笑了笑,道:“這次他們就錯了。”陸小鳳道:“哦?”西門吹雪道:“你並不是完全沒有法子打動我。”陸小鳳道:“我有什麼法子?”西門吹雪微笑着,道:“只要你把鬍子刮乾淨,隨便你要去幹什麼,我都跟你上。”朋友們以後再看見陸小鳳時,也許會不認得他了。
這個本來有四條眉的人,現在巳只剩下了兩條,他本來長鬍子的地方,現在已變得像是個剛生出來的嬰兒一樣光滑。
只可惜花滿樓看不見。
他當然也看不見跟着陸小鳳一起來的西門吹雪,卻微笑着道:“西門莊主?”西門吹雪道:“花滿樓?”花滿樓點點頭,道:“只恨在下身帶殘疾,看不見當代劍客的風采。”西門吹雪凝視着他,忽然道:“閣下真的看不見?”花滿樓道:“莊主想必也該聽説過,花滿樓雖有眼睛,卻瞎如蝙蝠。”西門吹雪道:“閣下難道竟能聽得見我的腳步聲?”他也正如獨孤方一樣,忍不住要問這句話,他對自己的,輕功和劍法,都同樣自負。他的輕功也實在值得他自負。
花滿樓道:“據在下所知,當今天下,最多隻有四五個人,行動時能完全不發出任何聲音,莊主正是其中之一。”西門吹雪道:“但你卻知道我來了。”花滿樓笑了笑,道:“那隻因莊主身上帶着殺氣。”西門吹雪道:“殺氣?”花滿樓淡淡道:“利劍出鞘,必有劍氣,莊主平生殺人幾許?又怎會沒有殺氣?”西門吹雪冷冷道:“這就難怪閣下要過門不入了,原來閣下受不了我這種殺氣。”花滿樓微笑道:“此間鮮花之美,人間少見。莊主若能多領略領略,這殺氣就會漸漸消失於無形中的。”西門吹雪冷冷道:“鮮花雖美,又怎能比得上殺人時的血花?”花滿樓道:“哦?”西門一種奇特的光亮,道:“這世上永遠都有殺不盡的背信無義之人,當你一劍刺人他們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劍屍綻開,你總能看得見那瞬間的燦爛輝煌,就會知道那種美是絕沒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他忽然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暮藹蒼茫,彷彿在花叢裏撒下了一片輕紗,他的人忽然問就已消失在暮裏。
花滿樓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道:“現在我才明白,他是怎麼會練成那種劍法的了。”陸小鳳道:“哦?”花滿樓道:“因為他竟真的將殺人當做了件神聖而美麗的事。他已將自己的生命都奉獻給這件事,只要殺人時,他才是真正活着,別的時候,他只不過是在等而已。”陸小鳳沉思着,忽然也輕輕嘆息,道:“幸好他殺的人都是該殺的。”花滿樓微笑着,沒有再説什麼。
這時無邊的夜忽然已籠罩了大地。
疏星剛升起一彎蛾眉般的下弦月,正掛在遠處的樹梢。
風中還帶着花香,夜神秘而美麗。
花滿樓慢慢的走在山坡上,彷彿也已路入了個神秘而美麗的夢境裏。
陸小鳳卻忍不住道:“你為什麼不問我,此行是不是已有收穫?”花滿樓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已説動了他。”陸小鳳道:“你知道?怎麼會知道的?”花滿樓道:“他既沒有留你,也沒有送你,你卻也沒有生氣,當然是因為你們已約好了相見之地。”陸小鳳道:“你也知道我用的是什麼法子?”花滿樓道:“當然是我的法子。”陸小鳳道:“為什麼?”花滿樓道:“因為他雖無情,你卻有情,他知道你絕不會燒他房子的,何況,你就算真的燒,他也不會放在心上。”陸小鳳笑了微笑着嘆了口氣,道:“不管你多厲害,有一樣事你還是永遠也想不到的。”花滿樓道:“什麼事?”陸小鳳摸了摸他本來留着鬍子的地方,道,“你慢慢的猜,猜中時我再告訴你。”花滿樓笑了道:“我若已猜出來,又何必還要告訴我?”陸小鳳也笑了,可是他還沒有開口,忽然發現花滿樓安詳平靜的微笑,竟在這一瞬間忽然變得説不出的奇特僵硬。
他恐不住問道:“你又發現了什麼?”花滿樓沒有回答,也沒有聽見他的話,卻彷彿在傾聽着,遙遠處一種神秘的聲音,一種只有他才能聽得見的聲音。
他忽然改變方向,向山坡後走了過去。
陸小鳳只有跟着他走,夜更黯,星月都己隱沒在山峯。
忽然問,他也聽見了,陣飄渺的歌聲,帶着種淡淡的憂鬱,美得令人心碎。
歌詞也是淒涼,美麗而動人的,是敍説一個多情少女人,在垂死前向他的情人,敍説她這,生的飄零和不幸。
陸小鳳並沒有仔細去傾聽這歌詞,因為他覺得花滿樓的,神情奇怪,他又忍不住要問。”你以前聽見過這首歌?”花滿樓終於點了點頭,道:“我聽人唱過。”陸小鳳道:“聽誰唱過?”花滿樓道:“上官飛燕。”陸小鳳常常説這世上可以讓他完全信賴的東西一共只有十☆樣,其中有一樣就是花滿樓的耳朵。
別人連親眼看見的事,有時都會看錯。可是花滿樓卻從,來沒有聽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