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天下驚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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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昌正在棠妃那邊歇着,棠妃在他身後給他輕輕的捶背,他手裏拿着一本《禮運》,口中道:“故聖人耐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者,非意之也,必知其情,闢於其義,明於其利,達於其患,然後能為之。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七者弗學而能。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講信修睦,謂之人利;爭奪相殺,謂之人患。故聖人之所以治人七情,修十義,講信修睦,尚辭讓,去爭奪,舍禮何以治之?”他輕嘆一聲,捉住棠妃的手,輕輕拍了拍:“聖人説‘講信修睦,尚辭讓,去爭奪’,朕瞧着是難了。看看諸位臣工,也都是讀書人,許多還是文名鼎盛之輩,可在這朝堂之上,也沒見他們誰尚過辭讓,更沒見過誰能去了爭奪…愛妃,你説這是何故?”棠妃輕笑:“陛下心中自有見解,臣妾一介女子,哪裏懂得那許多大道理?”萬昌搖了搖頭,卻也沒有繼續説下去的興致,把書往身邊的桌子上一放,站起身來,道:“還是去走走吧。”棠妃應了一聲,便要吩咐身邊的人擺駕,忽然見到薛宗庭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他一路小跑,手裏拿着一張紙箋,頭上已然出了不少汗,滿臉焦急。
棠妃略一遲疑,薛宗庭已然跑了進來,他是萬昌的近侍,是宮廷大總管,自然沒人攔他,他一邊進屋子,一邊叫道:“皇上…皇上,四川急報!”萬昌聽見薛宗庭的呼喊,立即皺起眉頭。他今天之所以不悦,便是因為昨天晚上收到的四川急報,乃是説冷翔在成都城設伏,一舉將偷襲成都府的賊軍擊潰,三萬賊軍大半戰損,餘者潰散,冷家軍士氣大振云云。
萬昌從心底裏不希望看見邊鎮打勝仗,雖然遼國打河北山西的時候和西夏打關中的時候他得從物力上進行支持,但那是因為他不能讓丟城失地的事情發生在他在位的時候,不願意成為“失地天子”成為林氏皇朝的罪人,不代表他喜歡看見邊鎮勝利。這次四川出了這麼大的簍子,叛軍據説已經高達十多萬,冷家遲遲不能平息,朝中的力量也正隨着發生悄然的變化,新黨(變法派)正在逐漸取得優勢,這是萬昌所樂見的。
但昨天傳來的消息説,不僅冷家主力在冷躍的指揮下殲敵數萬,連坐鎮成都的冷翔居然也拿僅僅一個衞的兵力全殲了賊軍三萬,這個消息一旦放出,冷家的威勢必然又要回來了,所以萬昌今個早晨才會那般不痛快。
“是嗎?朕的飛帥這次又殲敵多少了?”萬昌口中雖然這般説,面卻是難看得很,一手接過薛宗庭遞過來的紙箋,冷哼着問道。
薛宗庭手一抖,磕頭道:“飛帥…渝國公被敵酋晁適黎殺了個回馬槍,成都…失陷了!渝國公等冷家高層在死士的護衞下出逃,現在下落不明…”萬昌驚得身子一晃,連忙拿起那紙箋看了起來,面忽晴忽陰,看完那急報,他喃喃道:“成都丟了,冷翔失蹤…怎麼,怎麼一夜之間就這般…怎麼會這樣?”他的問題沒人敢回答,薛宗庭直覺有些不妙,冷家歷來跋扈,可跋扈的基礎卻是冷家軍的實力,現在冷家居然壓制不住區區賊軍,可見四川的局勢已經亂成什麼樣子了,如果…如果冷家真的玩完了,四川豈非全部糜爛?四川不比別處,只要封鎖幾條要道,外面的軍隊很難進入,那是真正的易守難攻啊…陛下雖然深恨冷家,可若是冷家去了,卻換成數十萬賊軍佔據蜀中,那…也不是國朝之福啊!
萬昌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剛要説話,卻到腦袋一陣發昏,腳下頓時一個踉蹌。棠妃趕緊扶住,急切地問道:“陛下小心…”萬昌站穩,擺擺手,卻又覺得喉頭有些癢癢,連忙拿出白絹捂住嘴邊咳嗽一聲,一股血腥味瀰漫出來,他打開白絹一看,已經殷紅一片。
萬昌咳血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棠妃和薛宗庭雖然急忙招呼起來,但也算不上格外驚慌,萬昌自己也好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情況,擺擺手,有些虛弱地坐到一邊,心裏想道:“如此一來,天下局勢變矣…冷家出了這麼大的差池,冷羽在揚州還怎麼呆得住,一準要率軍回川。但是四川這一亂,若是冷家最終還能解決也就罷了,若是冷家扛不住,則未必不是朕的機會,屆時朕調集大軍進入蜀中平叛,一俟蜀中再度平定,則川貴藩鎮再不復存在也!天下四鎮頓去一角,朝廷振興有望!”轉念又一想:“冷羽一走,其餘諸軍再留在揚州也就有些不適合了,從上次演習的情況看,龍翔鳳舞兩衞雖然跟雲家軍和周家軍還有一點差距,可這差距似乎也不算很大,尤其要注意的是龍翔鳳舞的軍士是從久不經戰爭的衞所中挑選出來的,而云家軍和周家軍的衞所軍户卻怎麼説也是‘前線兵’,基礎本就高上一些,這樣的結果並不奇怪,如今這樣一來便可以估計一下,龍翔鳳舞兩衞雖然兵員質量可能比北方兩鎮的新軍略差,但中央軍的裝備良、府庫充足應當可以彌補這個缺失,算起來似乎可以扯平,既然幾方的實力都已呈現出來,那麼朕的目的也就達成了,再集訓下去也就沒有必要,不如讓他們各自回去。”萬昌這樣一想,心中便有了定計,用手指虛點了點薛宗庭,道:“擬旨,集訓已經完成,新軍各鎮即刻返回駐地。龍翔衞和鳳舞衞暫且開赴襄陽駐守,鷹揚衞經山東返回河北,虎翼衞經湖北而入關中,黿甲衞由海路南返廣東…諸衞行軍均不得進入河南。”薛宗庭不敢多問,連忙應了,形勢如此大變,方才投書上告的事他也顧不得了,連忙下去擬旨。
三後,京城洛陽,沈城在府中密會了一位稀客。之所以是稀客,倒不是説從前不曾見過,而是從前這位客人斷不會來到他的府上。
來的人是剛剛領命率軍北返河北的雲錚。很顯然,他是偷偷來京的。
聽到孫兒沈琚的請示,沈城驚訝之餘也不及細想,急忙去了前廳,一見那儒雅斯文卻高挑異常的白袍書生就知道必是雲錚無疑。
不管心中如何驚奇,沈城仍然大笑道:“小云探花這副模樣,當真有李太白謫仙風采了,哈哈!”他本不需如此稱呼雲錚,但他依舊這麼好似打趣一般的説了,至於雲錚為什麼會潛行入京,他自然是不會問的。
雲錚微笑施禮道:“呵呵,老相爺笑話了,晚輩這一點薄名,豈敢在沈家百年德馨之處顯擺?若説風采,老相爺佳孫珩璜兄才是真令人驚羨的呢”雲錚頓了頓,又道:“晚輩此番回京,乃是聽了一個消息,不得不來訪了。”
“哦?”沈城目光一閃。若有所察地道:“走,咱們去內書房慢慢聊”一入內書房,沈城便斂起笑容,肅然道:“少帥可是為了前朝議之事而來?”
“呵呵,大人料事如神,晚輩正是為此而來”前朝議之事,乃是當沈城稱病沒有上朝,萬昌則暗示沈城年紀已大,是時候讓出相位的事。冷家丟了成都的事情一出,顧恆便覺事情有些不對,雖然他最近是跟周家聯合的,但朝局波詭雲異,乾脆先服個軟,看看狀況,於是故意示弱,讓出了門下兩個三品要職給新黨,於是萬昌的火力便轉向了沈城。
沈城哈哈一笑,説道:“請坐”他自已也在桌後坐了。吩咐人上了茶,掩了房門,然後問道:“不知少帥何以教我?”教,這個字雲錚自然是不敢當的,連忙推卻了,這才微笑道:“眼下這局勢,老相爺這左相當也罷,不當也罷,原本不打緊。真要緊的,該是這想往上推大人的,和往下拉大人的,都打的什麼主意。大人説是麼?”沈城微微一笑道:“哈哈,老夫開門見山。少帥以誠相待罷了,要説的,不過是一個薛宗庭而已,是麼?”雲錚肅然起立,深深一揖道:“正是!小可請教大人,薛宗庭此人如何?”他只問薛宗庭而不問秋臨江,因為秋臨江雖受重用卻不攬權,真正利用新黨來謀奪大權的,乃是薛宗庭。
嘖嘖,這語氣…,沈城聽得差點兒也起身一揖,肅然答道:“,名為漢相,實乃漢賊也”沈城想了想,徐徐道:“若説他宦,稱得;若説他佞臣,也稱得;其害,不只在宮闈之中也。”雲錚直勾勾地看着他,問道:“大人現在能為國除賊麼?”
“不能!”
“眼下顧恆已然服軟,放眼朝野,能與薛宗庭抗衡者,唯大人一人,小可也知道大人與薛宗庭其實勢同水火,不知大人何時可對薛宗庭一擊必殺?”
“…削弱他的勢力,打擊他的氣焰,老夫辦得到。要徹底除掉這個禍害,難!除非薛宗庭失去聖寵,否則無人除得掉他。可是他若真的已失寵,便也沒有了危害,又何必除掉他?”沈城拈鬚道。
“大人與薛宗庭互相忌憚,縱有爭鬥,互有勝負,勢力消長不過一時,只要他仍匿在皇上羽翼之下,朝爭綿綿,就是鬥上幾十年也不稀奇,最終誰勝誰負,難以預料。大人為相數十載,聲望地位如中天,又有外援強力支援,可是也不能徹底扳倒薛宗庭,因為有聖眷在。而只要有大人在,就是時刻提醒薛宗庭,不可飛揚跋扈失了聖眷。皇上的寵信,就是薛宗庭的免死金牌,薛宗庭時刻待在皇上身邊,除了他自已,誰也不能破壞這份聖眷。”沈城目光一深,凝目道:“你有什麼妙計?”雲錚施施然站起,坐回桌旁呷了口茶道:“昨看家父信中談起朝議之事,晚輩覺的這倒是個好機會,所以才急急趕來。老大人,此事必是薛宗庭唆使陛下為之,但晚輩覺得大人不妨遂了他的心,讓他得一時之利,換來朝廷長遠之利”
“哦?你仔細説説看”雲錚雖然年紀尚小,也沒有為官經驗,可他見識非凡,沈城也上了心。
雲錚侃侃而談道:“薛宗庭想以陰謀奪大人之權,難!你們都不是一個人。位高權重者,身邊必然也依附着許多志同道合的人。同樣的,大人如想除掉薛宗庭這個禍害,也難。因為他牽涉到地,也有層層面面的關係,甚至還有皇上這一層。在朝政中,是很難用陰謀詭計打敗對方的,因為朝政中,不同政見者的派系是十分明顯地,你地行為代表着你的立場。你的每一項舉措,代表着你的利益,敵人自可由此判斷出你的意圖。就算大人並不在朝中,薛宗庭的陰謀照樣有人識破,並據他的利益推測出他的目地,於是竭力阻止。等明大人上朝決不請辭,他的陰謀失敗,這一局便打和了,薛宗庭無傷,大人亦無損。
陰謀若要成功,除非對手識不破,或者等他大徹大悟時為時已晚。但是大人和薛宗庭不是普通地官宦。大人門生遍佈天下,又有強力奧援,而薛宗庭則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如此要想扳倒對手,無論用盡多少心機,最終還是要圖窮匕現,而此時對方只要稍微示弱明哲保身,便可挽回頹勢,至少可以保存實力,然後等待機會捲土重來。我説朝爭甚至可能延續幾十年。便是這個道理,時而彼強、時而彼弱,終是難分軒輊。”上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點頭道:“説下去”雲錚繼續道:“真正決定勝負的,唯有實力。秋五霸,戰國七雄。乃至古今豪傑,哪個不是憑藉着自己地強橫實力,強迫對手低頭。照自己的規矩行事?以薛宗庭地實力,要怎麼樣才能強大到徹底擊敗他?只能是用聖心。得聖心,這是他最大的一股實力。”沈城呵呵一笑:“不錯,以陰謀成大事者,古來無有。一切陰謀陽謀,在絕對實力面前,都會不堪一擊。陰謀只能輔助實力,卻取代不了實力。
老夫和薛宗庭的權力,在朝廷中來説,的確都已到了人臣的巔峯。所不同的是,他的實力來源於極得聖上信任,來自至高無上的皇帝。那麼,雲少帥覺得,要如何令對方失聖心呢?”雲錚微笑道:“那若不是四川急報到達,早朝之後,薛宗庭就要做出第一件開始失聖心地事了,將滿朝文武全部罰跪,之後又當着滿朝文武打起架來,真是亙古未有之奇聞。四川急報卻是替他了一劫了。
眼下顧恆服軟而大人還在,薛宗庭還有顧忌,必然會有所收斂,就很難再抓到他失聖心地證據了。如果大人坦然辭去相位,除去他的顧忌,薛宗庭大勝之下,必然故態復萌,倒行逆施、缺德失行、喪義寡信、翻雲覆雨,真能瞞過天下人耳目?
薛宗庭此人,飛揚跋扈,現在有大人在,他還知道收買人心,大人若不成為威脅,那新黨中還有幾個主力便會成為完全的奴才,他們甘心?現在有大人在,那幾人需要薛宗庭來挑頭對抗,那時薛宗庭大權獨掌,他們不眼紅?屆時,新黨殺機起矣!
前老大人不開口説話,薛宗庭便視百官為芻狗,行事比皇帝還要無憚,到那時又會是什麼模樣?舊黨殺機起矣!
薛宗庭施政偏頗,有諸多不合時宜之法,導致民怨沸騰,大權獨掌,則將天下所有的怨恨集中於一身,天下殺機起矣!”雲錚微微一笑,沉着地道:“薛宗庭身邊聚合地,都是些反覆無常、唯利是圖之輩,可是眼光實比薛宗庭明十倍,當薛宗庭無可救藥,已成天下公敵時,為免引火燒身,這些人也會起意除掉薛宗庭,身邊殺機起矣!
新黨、舊黨、天下、身邊處處殺機,不利之言必源源不斷傳到皇上耳中。當此時也,大人振臂一呼,天下景從;皇上一拍龍案,人頭落地。大局從此定了!”沈城聽的倒一口冷氣:“這小子,看着多好的一個孩子,比他爹可陰多了,太會利用人心了”沈城低頭沉思:“雲錚這是在造勢呀,權力如火,薛宗庭不是個能夠很好地掌握權力地人,給他更大的實力,就是讓他自毀實力。只是這將取之,必先與之之計卻也把自已的退路斷了,如果薛宗庭肯聽從身邊幕僚勸阻,不能玩火**地話,我不是巧成拙麼?”雲錚看出他地心意。含笑道:“大人是不是相爺並不重要,重要地是不失實力,這個實力由權、名、勢、信組成。大人自棄權力,則名勢信畢到。至於權力。大人豈是放棄相位就能真的丟掉的?老大人你無論在朝中、在地方、在軍職。有多少僚屬?皇上對大人的倚重又有多少?朝中有誰可以替代?”沈城心中電閃:“雲錚這小娃娃説得倒也有些道理,老夫若依計行事,或許真的是徹底剷除薛宗庭的辦法。至於獨掌大權?呵呵,有邊鎮在側,哪有那麼容易,只要朝政穩定下來,能恢復以前的模樣,也就不錯了。”沈城想到這裏,笑道:“好,那就這麼辦,明一早。老夫就上朝,如薛宗庭所願,不幹這個勞心勞力的左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