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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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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楠知道每星期一許彥成,杜麗琳的小組在辦公室聚會。他也學樣,星期一上午在家裏開個小會談談工作。其實善保壓兒沒什麼工作。他也在產學俄語,不過學習俄語之外,在餘楠的指導下,對照着中譯本讀莎士比亞的一個劇本。他不習慣待在餘家,漸漸地又回到辦公室去。所以一週一次的聚會也有必要。

並沒有離許彥成和杜麗琳的小組。她覺得自己作為未來的蘇聯組成員,每個小組開會她都有資格參加。只是"汝南文"的批判文章發表之後,她有點心虛,怕原來的小組責問她或圍攻她,所以也跑到餘家去開會。開會只是隨便相聚談論。談了一點工作,餘楠又坐到自己的書桌前去幹他自己的事,隨姜和善保一起比較他們學習俄語的進程。

餘楠隔着紗窗簾忽見姚宓走進他家院子。他非常警惕,立即支使善保到圖書室去借書。善保剛出門,餘楠對姜使個眼,姜就跟出去。他們劈面碰見姚宓,姜説:"姚宓,找我們嗎?"姚宓説她找餘先生。姜回身指着屋裏説:"餘先生在家呢。"她催着善保説:"走吧,我也到圖書室去。"餘楠就這樣把善保支開了。

餘楠也許到自己是從善保手裏騙取了姚宓的稿子,所以經常防着善保。他卻是一點也沒有提防宛英。善保一次兩次索取這份稿子,宛英都聽見。餘楠和施妮娜計劃批判姚宓,餘楠對姜説姚宓得挨批等等,宛英都聽在耳裏,暗暗為姚宓擔心。後來又聽説要辦什麼展覽,搞臭姚宓,宛英更着急了。她想,假如能把稿子偷出來還給姚宓,事情不就完了嗎。可是她滿處尋找,找不到姚宓的什麼稿子。假如她找到了,假如她偷出去還給姚宓,餘楠追究,怎麼説呢?

宛英想出一個對付楠哥的好辦法。她也找到了姚宓的稿子。

她有一天忽然靈機一動,想起餘楠那隻舊式書桌的屜後面有個空處;餘楠提防善保,很可能把姚宓的稿子藏在那裏。她乘餘楠歇午,輕輕屜,果然發現一個牛皮紙袋,裏面是一大疊稿於,第一頁上姚宓寫着自己的名字呢。她急忙把牛皮紙袋取出,在書架底層的報紙和刊物底下。這是她按計劃行事的第一步。

這天善保到餘家開會,宛英有點擔心,怕善保看見那個牛皮紙袋,説不定會橫生枝節。善保和姜走了,她聽見餘楠請進一個客人,正是姚宓。

餘楠開了門,滿面堆笑,鞠躬説:"姚宓同志!請進!請進!請坐!不客氣,請坐呀!"姚宓不坐,進門站在當地説:"餘先生,我有一份資料的稿子,善保説是餘先生在看。餘先生看完了吧?"餘楠説:"姚宓同志,請坐,請坐下…"姚宓説:"不敢打攪餘先生,餘先生請把稿子還我就完了。"餘楠沒忘記丁寶桂的話:"最標緻的還數姚小姐"。他常偷眼端詳。她長得確是好,只是顏不鮮豔,態度不活潑,也沒有女孩子家的嬌氣。她笑的時候也嬌憨,也嫵媚,很人。可是她的笑實在千金難買。餘楠往往白陪着笑臉,她正眼也不瞧,分明目中無人,餘楠有點恨她,總想找個機會挫辱她一下。她既然請坐不坐,他做主人的也得站着不坐嗎?

"姚宓同志,你不坐。我可得坐下了。"

"餘先生請先把稿子還我。"

"姚宓同志,請坐下聽我説。"他自己坐下了;隨姚宓站着。"你的稿子,我已經拜讀了,好得很。可是呢,也不是沒有問題,所以傅今同志也要看看呢。"

"傅今同志要看,可以問我要。不過這份稿子只是半成品,得寫成了再請領導過目。"

"你太客氣了,怎麼是半成品呢。年中小結會上,你們小組不是報了成績嗎?既然是你們小組的成績,領導總可以審閲啊。"

"當然得請領導審閲。可是我還要修改呢,還沒卷呢。"姚宓還站着,臉上沒一絲笑容。

餘楠舒坦地往沙發背上一靠,笑説:"姚宓同志,彆着急,等領導審閲了,當然會還你。"

"可是餘先生怎麼扣着我的稿子不還呢?"姚宓不客氣了。

餘楠帶些輕蔑的口吻説:"姚宓同志,你該知道,稿子不是你的私產,那是工作時間內產生的,我不能和你私相授受。"姚宓冷靜地看着餘楠説:"稿子是我借給陳善保的。"餘楠呵呵笑着説:"別忘了,善保是咱們的組秘書啊!"姚宓"哦"了一聲,頓了一頓説:"那麼我得問傅今同志要去了。再見,餘先生。"餘楠也不起身,只説:"那是你的事。不過,我奉勸你,還是彆着急。"姚宓憋着一肚子氣出門。她知道餘楠和傅今勾結得很緊,傅今的夫人和她的密友對自己又不知道哪來的滿腔敵意,她不敢冒冒失失地找傅今告狀。她不願告訴媽媽添她的煩惱。她這時也不便向許彥成求救。羅厚未必能幫忙。她只好聽取餘楠的勸告"不着急",暫且忍着。

餘楠和姚宓的一番話宛英聽得清清楚楚,覺得事不宜遲。她已經揚言要找裁縫,預先把衣料和一件做樣子的衣服用包袱包上。這天飯後,她等餘楠上牀午睡,立即把姚宓的一袋稿子入衣包,抱着出門。

她慌慌張張趕到姚家,沈媽正吃飯,開門的恰好是姚宓。宛英神倉惶,關上門,就拿出那袋稿子給姚宓説:"你要的是這個吧?"姚宓點看了一下,喜出望外。她詫異地説:"餘先生讓您送來的嗎?"宛英向前湊湊,低聲説:"我給你偷來的!千萬千萬,誰也別告訴;除了媽媽,誰也別告訴。"她看姚宓遲疑,忙説:"你放心,我會對付,叫他沒法兒怪人,誰也不會牽累。你好好兒藏着,別讓他們害你。記着別説出去就是了。"姚宓得把宛英抱了一抱,保證不説出去。宛英不敢耽擱,她卸掉賊贓,不復慌張,輕快地走了。

姚宓回房,姚太太問誰來了。姚宓緊張得好像自己做了賊,了兩口氣,才放下手裏的稿子,把善保借看,餘楠扣住不還等等,一一告訴。她也講了"汝南文"的文章和宛英説的"別讓他們害你"。

姚太太聽完説:"怪道呢,我説你這一陣子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她連聲讚歎"宛英真好!你只給她了幾下肚子,她竟這樣護着你!"她叫姚宓快把稿子藏好。

姚宓快活的是稿子回來了。可是她暗暗慚愧,也暗暗擔心。媽媽看出她有心事!她的心事就為這一疊稿子嗎?

她説不出話,只把臉偎着媽媽。

且説宛英回家,餘楠正拉出屜,伸手在空處摸索,又歪着腦袋,覷着眼望裏張。他對宛英説:"我這裏有一包東西不見了。"宛英説:"一個牛皮紙袋兒吧?"餘楠忙問:"你拿了嗎?"他舒了一口氣。

宛英説:"那天我因為屜關不上,好像有東西頂着。我拉開屜,摸出個骯髒的紙袋,裏面都是字紙——不是你的稿子,也不是信,大約是書桌的原主落下的…"

"你擱哪兒了?"

"擱書架底層了。"她説着就去找,把書架底層的報刊雜誌都翻了一遍。餘楠也幫着找。

宛英説:"我拿了出來,放在這裏的。"她用手拍着她那袋稿子的地方。

"你幾時拿出來的?"

"是你的嗎?有用的嗎?"餘楠不願回答。他的屜向來整齊,也不得太滿,東西決不會落到屜後面去。為什麼那袋稿子會在屜後面呢?他不便説,只重複追問:"你幾時拿出來的。"宛英想了想:"好多子了吧,都記不起了,是什麼要緊東西嗎?"

"當然要緊!"餘楠遮蓋不了他的滿面怒

"唷!"宛英着急説:"別讓孫媽當廢紙賣了。"原來餘楠持家明,廢紙都賣了錢收起來。

宛英叫了孫媽來問。孫媽説:"沒看見,不知道,反正都是先生扔在書架底層的,賣的錢都給太太了。"孫媽認為賣廢紙的錢應該歸她。東家連賣廢紙的錢都收去,那麼,她即使多賣了些廢紙,她又沒撈到什麼油水,還不是東家自己得的好處嗎!

宛英反倒埋怨説:"是什麼要緊文件嗎?啊呀,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餘楠不願多説,只揮手把宛英和孫媽都趕走,自己耐心又把書架底層細細整理一過,稿子確實沒有了。

他暗暗咒罵宛英,咒罵孫媽,以後善保再來追索這份稿子,他怎麼推諉呢?妮娜要批判這份稿子,姜要展覽這份稿子,他怎麼説呢?他得動動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