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畸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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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伯就三個女兒,老大老二出嫁後,老伴便離他而去。小女兒陪他只住兩年,也結婚走了。從此,他便孤身一人。

那時,農村是這樣規定的:凡是隻有女兒,沒有兒子的,女兒出嫁後,都算孤老,到了六十歲就可發享受五包,由生產隊集體供養。坤伯的小女兒出嫁那年,他剛好六十歲,於是,他便名正言順的成了生產隊的五包户。

雖然坤伯做了隊上的五包,每天不需要出集體工了,但他的身體還很硬朗,做慣了陽活,乍一閒下來有些坐不住,家裏那二分菜園子地被他伺得象鹽末子一般細,一雜草不長,但身上的力氣還是花不完,他覺得閒着也是閒着,不如多尋點事做做,好鬆鬆筋骨,也打發打發這漫長的月。於是,他主動地向隊長提出來,生產隊喂牛户的牛繩他給包了——他會牛繩,從小就跟父親學會了這門手藝。隊長當然求之不得,立刻答應了。並對他説,隊上的棕樹有的是,隨便你剝,只要保證喂牛户的牛繩就行了。這樣,菜園子裏的活幹完了,他便扛一張木梯,就去尋那些長在公家地裏的棕樹,爬上去,把棕片剝下來,曬乾,扯出棕絲,出一牛繩,再給一户户的喂牛人家送去。牛是公家的,棕片是公家的,他吃的飯也是公家的,他只是出出力而已,牛繩當然不會要錢。其實,他有他的想法。一來自己身體還好,能做點事就做點事,這樣也才對得起大家每年給自己供應的那五百斤穀子;二來自己無兒絕後當了孤老,按古人的説法,那是前世做了缺德的事,這輩子才會斷香火的,所以,他這一輩子一定要行善積德,多做些好事,免得超生到下輩子再當孤老。當然,這後一種想法,只會在心底藏着,是不會向人説出來的。

就這樣,子過得平平淡淡,就象門前那條小河裏的溪水一樣,無濤無瀾,無聲無息,緩緩地、默默地淌着,也不見發生過什麼故事。大夥對坤伯很尊敬,見到他都喊一聲坤伯,叫得他心裏暖烘烘的,有時他給喂牛户去送牛繩,許多人還生拉硬拽的要留他吃飯,他覺得自己還真有點孤老不孤的味道。

那一年,生產隊又進駐了縣委工作隊,隊長怕他一個人過得太寂寞,到了晚上連個説句話的人都沒有,便把一個工作隊員安排住進了他家。坤伯雖然心裏不十分樂意,覺得家裏突然來了個陌生人,並且還是城裏的,吃住都不太方便,但考慮到這是隊長對他的一番好心,不好意思拒絕,便接受了。何況工作隊裏有規定,隊員在住户家裏住一天,不管吃沒吃,吃好吃歹,都得給住户一斤糧票,三錢,這錢足夠他買鹽、買肥皂、打煤油的了。

住在坤伯家裏的這位工作同志,是縣委宣傳部的一位宣傳幹事,他住進坤伯家後,看到坤伯天天晚上都牛繩,有時候還到半夜,他覺得奇怪:坤伯是一個五包户,既不要掙工分,牛繩又從沒見他賣過,那麼多牛繩幹什麼?便問他的情況,坤伯告訴他説,隊上有二十多頭牛,一頭牛一年至少要三四牛繩,隊上有的是棕片,他又會,現在自己不需要出工了,身體還行,牛繩,打發一下閒着的時間,也為隊裏省幾個工錢。宣傳幹事一聽,馬上觸動了他的那新聞神經,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新聞題材,得好好地挖挖。

經過一番詳細的調查走訪,原來坤伯從當五包户那年開始,就一直為隊上的喂牛户牛繩,並從來沒要過一分錢,迄今已經有了五六年了,宣傳幹事為自己的這一發現而興奮不已。馬上動筆,經過幾天的奮戰,一篇《不惜羸病卧殘陽》的通訊報道在州報的顯著位置上出現了。一石起千層。本來坤伯的確就有許多基本素材,加上宣傳幹事他那支生花妙筆,經過一番提煉和形容,頓時,坤伯便成了全州的典型,火了起來,就象是今天的明星一樣,只一夜之間,便變得炙手可熱。

坤伯的事蹟見諸報端後,當然也很快地引起了一些州縣領導的重視。覺得在身邊既有這麼一個先進人物,怎麼就讓他沉睡了這麼久,發現得這麼遲呢?現在必須要來個後來居上,把前面耽擱的時間追回來。於是,經有關領導批示,立即由宣傳、廣播、報社等部門組織了一套寫作班子,要求寫出更有份量的文章出來,向省報進軍。

果然沒多久,又一篇《古稀之年戰猶酣》的長篇文章在省報的頭版頭條發表了,發表時還加了編者按,稱孟楊坤同志是人老心紅,老驥伏櫪。猶如平地炸響了一聲驚雷,強大而威猛的衝擊波,撼動了全省。接下來,坤伯便作為活學活用主席著作的積極分子去參加各種代表大會,先是在縣裏,後又到州里,接着又到了省裏。出席省先代會時,大會還安排了他的發言,要他向與會代表介紹他是怎樣把最高指示化作具體行動的。坤伯不識字,別人寫的稿子,他也不認識,又笨嘴笨舌,講不好那些政治術語,當時跟他一講,他急出一身大汗。後來又有人對他説,不要緊,只要有實際行動就行了,會上會有人代他作發言的,他只須站起來向大家鞠個躬,讓大家認識認識就可以了,他這才鬆了口氣放下心來。

那天,他前戴着一朵大紅花,被推在主席台上就坐,強烈的燈光照得他眼睛也睜不開。他朝身邊看了看,身邊坐着的都是大腹便便的領導,清一的中山裝,惟有他穿的是一件布襟大褂,許多人都伸出手與他握手,那手也是那樣的柔軟細膩,而他的手卻糙得象一張砂紙。當時,他雖有些不大自然,但很是動,動得説不話來——因為事先就有人給他待過,不論到什麼時候,都不要多説話,擔心他言多必失。要説只須説四個字:你好,謝謝,就行了。可到了那種場夥,一動他竟連這四個字都忘了。掌聲、鮮花、閃光燈,都一起向他簇擁而來,他變成了一個呆子,不知如何是好,只會裂着嘴傻笑,不停地點着頭…他本就不知道是怎麼稀裏糊塗地結束這次會議的,後來回想起來,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

已經到過省城,這是他平生去得最遠的地方了,一回來,別人見他到過大地方,看過口岸,都向他問長問短,問他看到些什麼新鮮東西,要他給大夥講得聽聽,好享享耳福。他呢!許多東西他説不出來,只會説,那城裏的屋才高呢,一看,帽子就掉下來了;那街上的人才多呢,就象是都去趕場,就是沒看到有人背揹簍…有人哈哈大笑,他也跟着大家笑。

第二年,大隊換了一批工作隊,住在他隊上的還是縣裏的一個主要領導——一個姓黃的縣委副書記,黃書記仍然住在坤伯家——本來這回隊長沒把黃書記安排在他家住,而黃書記卻堅持一定要住在坤伯家裏,也許是想對坤伯重點培養吧!黃書記對坤伯的確很關心,沒多久便介紹坤伯加入了黨組織,成為了無產階級先鋒隊的一員了。入黨後,黃書記又對坤伯説,老孟啊!你現在不是普通人了,是黨員,又是省裏的先進,你要在原來的基礎上再接再勵,更上一層樓,積極創造條件,爭取當全國的先進,上北京去見主席。坤伯聽了黃書記的話,只覺得血沸騰,直往頭頂上湧,他把這些話,牢牢地記在心裏。他心裏很明白,這既是領導對他的關心和信任,也是對他提出的更高的要求,他雖然不會説太多的客氣話,但聽得多了,其中的一兩句他還是記得的,他便向黃書記保證,請領導放心,我會加倍努力的。

要創造條件,再立新功談何容易,他一個孤老頭子還有哪些事可以做呢?這使他很費了一番腦子,他一連想了好幾天,才想出一些他可以做的事來。他決定為集體要幹更多的活,不當閒人,不吃閒飯。只有這樣,才能算是創造條件,否則,那就是停在原地踏步。於是,天來了,田裏撒了稻穀種,他扛一竹竿,守在田邊趕雞,驅雀兒,免得它們啄食種子;秧了,他給大夥準備扎秧的稻草,有時人手緊時,他還下田幫助扯扯秧;割谷時,他戴一頂破草帽,頂着炎炎烈,擔兩隻水桶,一處一處地給正在割谷的大夥送茶水;收割完後,他又幫着去曬稻草,拾田裏的稻穗…他不斷地給自己加壓加碼。當然,給喂牛户的牛繩還是要的。不過這隻能全部的放在夜間了。黃書記還對他説過,共產黨人要懷世界,放眼全球,不能僅僅侷限在一個小小的生產隊。因此,他牛繩的任務反而比以前更重了——一個大隊的牛繩他都包了下來。這樣一來,他白天要做事,夜裏牛繩,實際上他每天工作的時間,比過去出工掙工分的時間還要長,還要辛苦,半年下來,他瘦了許多,女兒們來看他,見他那滿臉倦容和憔悴,便勸他要愛護自己的身體,不要聽那些再立新功的鬼話了。他聽了非常生氣,只差要揮手她們幾個耳光,他把女兒趕出了家門。他耳朵裏不能有這些不進步、不健康的聲音腐蝕他。

生產隊這年因乾旱減了產,大夥的口糧都減了一大截。這時,坤伯主動提出來讓隊上把他的500斤口糧也減去200斤,只付給他300斤就行了,按上級規定,五包户的口糧無論是豐年歉年,都必須要保證的。他一提出,隊長問他,300斤,一個月才25個穀子,怎麼吃。他説,這你不用管,我自有辦法。其實,他有什麼辦法,還不就是作踐自己勒緊自己的褲帶。他有他的想法,他覺得自己是共產黨員,是先進,關鍵時刻如果不積極帶頭,別人會怎麼看,還象個先進嗎?於是,他每天都瓜菜代,洋芋、紅薯、蘿蔔這些可以當糧食吃的東西,都成了他的主糧。一次,二女兒從家裏來看他,正碰上他不在家,女兒揭開鍋蓋一看,鍋裏只有幾個冰涼的小紅薯,再推開碗櫃門看看,櫃裏除一碗鹹菜外,什麼也沒有。頓時,女兒的眼淚只象一串線斷了線的珍珠,簌簌地直往下掉。坤伯回來後,女兒問他,隊上為什麼不給你稱糧食?坤伯把隊上乾旱減產,他主動只要300斤口糧的事跟女兒一説,女兒嗔怪他説,你命都不要了,還要那名幹什麼?那名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坤伯馬上截住女兒的話。他不準女兒這麼説,説女兒人雖然年輕,思想怎麼這樣落後,比他這個老頭子還不如。女兒見勸沒用,只好抹着淚回家,回去發動她的大姐和三妹,要他們都從自己那也不寬裕的口糧中,省上幾口,給爹湊幾斤糧食,好救救他的命。

坤伯努力了,但這年他沒被評上省裏的先進,上北京的願望沒有實現。這時,黃書記怕他經不起打擊,又及時地給他打氣,鼓勵他説,你沒被評上,説明你的條件還不夠,別人的事蹟比你更突出,因此,你要找出差距,繼續努力,要經得起考驗,千萬不要打退堂鼓,州里,縣裏對你的希望還是很大的。坤伯聽後,鼻子一酸,淚花花直在眼眶裏打旋旋,覺得領導還是沒把自己看低,就不能再讓他們失望了,那怕是讓自己身上層皮,去死,也要為他們爭回這口氣。於是,他又向領導表明自己的態度,放心吧!我知道以後應該怎麼做。

從此之後,他比以前更加努力了。除了幹前面所説的那些活計外,他又向隊長提出晚上他一個人守隊屋。過去守隊屋是生產隊男勞力輪班的。一個晚上兩個人,每人算半個工。由於是輪班守夜,人員換得勤,所以隊屋裏經常丟失東西,有的東西丟失了,又是過了多少天才被發現的,這樣就很難追究是誰的責任,正是這個原因,隊長几次提出來要選一個認真負責的專人守隊屋,可就是沒有人敢應承,都擔心責任太大,怕負不起這份責任。現在坤伯主動要求了這份差使,還是不計報酬的,隊長那有不答應的道理。

那天,禾場上堆着幾大堆剛從地裏下回來的玉米子,坤伯把牀鋪也從裏屋搬出來,搭在這玉米子上面,剛剛入睡,猛聽到一陣響聲,他睜開眼一看,只見一個黑影從面前一閃而過,他猛地翻身起來,顧不得穿鞋,大喝一聲:狗強盜,那裏跑。就向黑影追去。剛追下曬穀場,面前就是一個二人多高的陡坎,腳下一滑,他一下跌下坎去,跌到坎中間的一個巖樁上,只聽到“咔嚓”一聲,一陣鑽心的劇痛,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甦醒過來,醒來時,他已被人送到了公社衞生院。他第一句話就問,強盜抓到了沒有?他是誰,大夥告訴他,那是一條狗,原來是虛驚一場。一檢查,他的椎骨被折斷,必須要送縣醫院去做手術。黃書記趕來,急忙從縣裏叫來一輛救護車,把他送進了縣醫院,手術後,骨頭中間裝上一鋼筋,裏還用石膏箍了一個桶子,把全部罩住。他在醫院裏住了一個多月,剛剛可以走動了,他便吵着要出院。醫院説,你傷口沒有癒合,鋼筋也沒有取出來,怎麼能出院呢!醫生説什麼也不準。坤伯一是擔心這醫療費花得太多,雖是由生產隊出的,但這也是大夥的血汗呀,他不忍心,二來也覺得如果還不出院,不多做出點成績,今年就又沒時間了,到北京怕是又要泡湯了。三個女兒在他住院期間,都輪着護伺他,他説要出院,也攔着他不准他這樣子就出院。他很生氣,連女兒也不幫他,他把女兒直罵得狗血淋頭,趁醫生一轉身,女兒不注意時,他偷偷地從醫院裏逃了出來。沒辦法女兒只得要醫生給開點藥,也趕回家來照顧他。回來的第二天,他就扛着一張梯子,要去剝棕片,住了一個多月的院,一牛繩都沒,肯定有許多喂牛户家裏已沒了牛繩,他得抓緊時間,把耽擱的那一個多月時間搶回來。這時在家裏是小女兒來照料他的。女兒見他要出門去幹活,便攔着他説,你身上還罩着一個桶子,怎麼爬得棕樹,要是從樹上摔下來了怎麼辦?坤伯説,沒有辦法呀!爹如果現在不抓緊時間,以前所幹的一切就算白乾了,爹現在是逆水行舟,只能進不能退了,女兒又説,不就是那個先進嗎?有什麼了不起的,不當先進爹興許還能多活幾年,當了先進…住口,不准你胡説,你馬上回去,我不要你護伺,坤伯怒不可遏地吼道。女兒被他罵着淚滿面,不敢再吭聲了。坤伯扛着木梯也出了門。

坤伯傷未愈,又是一個石膏桶把整個部固定着,連彎都不能彎一下,行動的不方便就可想而知了,尤其是剛開始,好象整個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似的,他在一株長在平地上的棕樹上搭好梯子,爬上去,幹起活來是那樣的吃力,那樣的不靈便,剝下一片棕片,要花上平時幾倍的時間,並且還要小心奕奕。幹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把一株棕樹剝完,可早已大汗淋漓,累得不行,裏也有些隱隱作痛。他想,照這樣下去如何是好,平地裏都這麼費時間,如果遇上長在陡峭的地方又怎麼辦呢?他回到家裏跟女兒商量,要她給幫幫忙,幫他剝幾天棕片。女兒説,要剝也得喊你女婿來,我一個女人家怎麼好在樹上爬上爬下,再説我也不會剝呀?坤伯一想,也是,便讓她趕快回去,把女婿喊來。

原來女兒是向他扯的一個謊。她想,爹是個倔犟的人,身上罩着個石膏桶,大概是沒辦法爬樹,才求人的。她知道,按爹的脾氣,如果不是萬不得已,爹是絕不會叫她回去換丈夫的,我不喊來人,爹就會多休息幾天,省得他那麼累,所以,她並沒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去了她的兩個姐姐家,跟她兩個姐姐商量説,爹現在象是中了似的,誰講的話他都不聽,只聽工作隊的話,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咱們幾姊妹一起回去,霸蠻把他接過來,每一個人家裏住一個月,等他的傷養好了,再送他回去。兩個姐姐覺得這個主意不壞,便繼續商量接父親的具體辦法,看怎麼才能把他接得來。可是這邊的伸伯見女兒一去不回,過了三天還不見蹤影,知道女兒是扯謊了。氣得他下巴上的鬍子一翹一翹的,罵道,養姑娘就是差火,嫁了人連心都變了。他不能再等了,只得自己又去剝棕片。

早晨起來,他磨了一會兒刀,吃過早飯後,正要出門,天上突然下起雨來,等了好一陣,雨才停下來,他朝天上看了看,見天上的雲霧已經散去,天空變得寬曠起來,他估摸天不會再下雨了,便扛着梯子出了門。他來到一塊玉米地裏,先把長在平坦地裏的那棵棕樹剝完後,看到長在池塘坎邊的一棵棕樹,已好久經沒剝了,棕片都快要把樹箍死了,如果剝下來,怕是得好幾牛繩。他走過去,把梯子搭好,用手拭了拭,梯子不穩,有些往下滑,他搬幾塊石頭,把梯子挨地的這頭壓住,固定着不讓它梭動。梯子倒是不動了,但由於棕樹是長在池塘的坎中間,離地面有一定的距離,梯子搭上去有些平,只怕是人一上去,梯子上有了重量,搭在樹上的這頭仍會要往下梭。要是平時,他只要把梯子搭在棕樹腳下,梯子陡陡地搭着,那怕再重,梯子也不會動。可現在上負重,又是直直的身子,本就不能下到堤坎的中間,把梯子從樹腳下搭上來。他想,乾脆這棵樹就不剝了,再尋其他平乎一點的地方去。正準備搬梯子時,突然他想起在省裏開會時的情景。他聽過許多人的發言,經常有人這樣説,遇到困難的時候,只要想想主席教導,就會渾身是力,什麼困難都能克服。主席的話,他還是記得一些的,譬如説: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他在心裏默唸了好幾遍,念過之後,他又試了試梯子,梯子還是平平的搭着,沒發生一點變化,他又動了動胳膊,身上也一樣,也仍然直直的,沒增加什麼勁兒。他輕腳輕手地爬了兩步梯子,朝下一看,下面是池塘,離梯子很高,他心裏一陣發虛。難道主席的話不靈驗了?這種懷疑剛在他腦子裏一閃現,他馬上就罵起了自己,自己是先進,是不應該這麼想的。怎麼能產生這樣的想法呢?那只有壞蛋階級敵人才會這麼想,真混蛋。他又想,也許這正是對自己的一次考驗,正好為上北京創造條件,決不能後退,於是,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眼睛一閉,一步一步的爬上了梯子。他又想起主席的另一段話來:我們的同志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他默唸着主席語錄,終於上到了梯子的最後一級,他取出裏的刀子,開始剝棕片了。終於,他剝下了第一張棕片,他把棕片拎在手裏,想把它扔進地裏,在扔棕片時,眼睛不自覺地往腳下瞟了一眼,綠茵茵塘水,好高好高。正是這一眼,突然心裏冒出了一股寒氣,接着心裏便嗵嗵嗵地象打鼓似地一陣亂跳,他一慌神,踩在梯子上的一隻腳驀然間蹬錯了重心,由於早晨下過後的雨把樹幹浸得濕濕的,樹幹很滑,只聽見木梯“唰唰唰”地直往下滑落。這時,坤伯一隻手拿着刀,一隻手抱着樹幹,正準備開剝第二張棕片,猛聽到梯子的滑落聲,他急忙丟下手中的刀子,雙手全力去抱棕樹時,已經來不及了。只聽見“哐啷”一聲,梯子跌落在地,他一個倒栽衝,栽倒在池塘裏。要是在平時,他也是可以泅水求生的,最多也只是受一些皮外傷,可現在,他沒有這個能力了。

不過這時他心裏仍十分清楚。他想:看來這回要完了,只是遺憾的是自己沒能上成北京,沒能見到主席他老人家。聽説北京人民大會堂很大,可以坐一萬多人,怎麼修得出這麼大的房子了呢?主席他老人家的身體還好嗎?黃書記,我對不起你呀!怕是這回真要給你丟臉了。

當大夥發現他時,坤伯已經停止了心跳,身體完全僵硬,只是手裏緊緊地還捏着在慌亂中從棕樹上扯下來的一綹棕絲。三個女兒來了,本來是接他到她們家去養傷的,可見到的卻是再也不能説話的父親。她們捶頓足,號啕大哭,尤其是小女兒更是痛不生,後悔不該哄騙父親的。早知如此,自己幹嗎不幫幫他呢!鄉親們也都趕來了,望着這位躺在眼前的慈善老人,活到七十歲竟是溺水而亡,都為他掬一把悲慟之淚,説不出一句話來。女兒揭開蓋在他臉上的白布,只見他那一雙眼睛,還直愣愣地圓瞪着,用手去摩娑他的眼簾,可他的眼簾就是不下來。看來他還有未了的心事,至死都不瞑目,三個女兒哭得更加傷心了。

黃書記從縣裏開會回來,剛下車,一聽説坤伯剝棕片掉到池塘裏淹死了,心裏一沉,連手提包也顧不得放,就急忙徑直地往隊部趕來。來到坤伯的靈堂裏,黃書記向坤伯深深地三鞠躬,心情沉重地説,孟楊坤同志,我來晚了。鄉親們告訴黃書記,説坤伯的眼睛一直不閉,不知是什麼原因。黃書記説,我知道了。黃書記走上去,揭開坤伯的遮眼布,對他説,孟楊坤同志,省裏已經來了通知,今年你已被評上省裏的先進,要你出席在北京召開的全國活學活用主席著作積極分子先進代表大會,我是特意來通知你的。你就安心地上路到北京開會去吧!説完,取出一張大會通知,放在坤伯的前。

黃書記把話一説完,果然坤伯的眼簾一下子闔上了,兩隻眼角還滲出兩顆豆大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