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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古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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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是大山裏的一個小村,村口有一棵古樟,古樟很大,足要四五人牽手才能圍住。樹的軀幹已經很老化了,一道道木栓層塊,就象龜裂了的稻田皮層,既厚實又糙,乍一看顯得有些老態龍鍾。聽説這棵古樟是我往上數十代的那位爺爺,為了防止小柏溪水的泛濫而栽下的,算算,距今天少説也該有五六百年了。

古樟蓊鬱壯闊,遮天蔽,遠看象一隻巨大的綠蘑菇,走近時,又象撐開着的一把巨傘。以其廣闊的綠蔭阻隔着太陽,遮蔽着地面,一年四季都搖曳着一樹令人賞心悦目的清翠和碧綠。天,枝葉茂盛出巨大的活力,一縷縷樟木的清香向四周釋,一到村頭,就能嗅到,敢與那奼紫嫣紅的山花媲美,到了烈炎炎的夏,注一泓誘人的清涼,邀來許多人圍在它腳下歇息;突降暴雨時,你可能一時半會趕不回家,躲在樹下,它還能幫你抵擋一陣劈頭蓋臉的雨淋。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樹下闢出了足有半畝大的一塊平地,平地上除生長着一些踩不死的草皮外,還擺放着一塊塊、一條條形態各異的方形石凳,雖雜亂無序,但每個石凳都被磨得光潔滑,看得出來,也是有着不短的歷史了。

古樟樹下有一條小溪,叫小柏溪、溪水從樹下擦身而過,把古樟紮在土層裏的一些莖,衝得暴凸,有的甚至還泡在水中,但它依然象一堵攔牆,擋住這一方沃野,不讓溪水浸入。汨汨的溪水,清冽而明澈,平時只象一個温柔的少女,抱住樹作一次深吻後,便緩緩而去。只有山洪暴發時,它才發怒,企圖要拔出樹,衝破阻擋,闖出一條捷徑的新路,但它終因不能逾越古樟的障礙,只好在這裏發出一次失望的呻之後,轉一個彎,乖乖地向東去。

於是,這裏便被沖積成一個小小沙崗,古樟雖然佔據着沙崗的一塊平地,但它卻成了沙崗下那一壩稻田的衞士。這裏還是全村的出馬之地,人口最為集中,很自然,古樟樹下也就成為人們的聚合之地了,好象村子裏的一個大場。

小時候,我們最喜歡在古樟樹下玩耍,古樟成了我們的樂園。上,樹上鳥兒啁啾,我們便制一把彈弓,瞅着鳥兒瞄準,來訓練我們的“槍”法。那樹上有數不清的鳥巢,不知多少次給我們帶來過驚喜,那時來、還不懂愛護自然,保護環境這些道理,只知道掏到了鳥蛋,就能美美地打一頓牙祭,那管鳥媽媽的悲慼和哀鳴。説來也怪,儘管我們這些淘氣鬼經常搗亂,干擾着鳥兒們的生活,可鳥兒依然愛戀着這兒,照樣在樹上棲息繁衍。天氣熱了,掉衣褲,往古樟樹下一扔,一個猛子扎入水中,去尋那彩斑斕的鵝孵石,圍着樹去抓那躲藏的小魚兒,有時,看到媳婦或姑娘們下河洗衣了,一個潛水遊繞到她們身後,偷走她們的捶或洗衣刷子,引得她們好一陣追逐、嬉戲…那種子,才真叫快活呢!想起來都叫人口水。

最令人難忘的還是鋪在樹下的那些光滑的石頭凳。夏天,頭上烈炙烤,土地冒煙,屋內也溽熱如焚,汗水涔涔,到哪去尋一絲清涼?惟有這棵高大的古樟,頂着一身酷熱,灑落一地蔭涼,讓那些曬得渾身黝黑的鄉親們,踏着發燙的地板,來這裏透一口氣,衝一回涼,而這些石頭凳自然便成了他們的“沙發”和“涼牀”到了晚上,經過了一天的辛苦勞作,開始歇息了,又抹一把嘴巴,搖一把蒲扇,三三兩兩的來到樹下,漫無邊際的擺開了龍門陣,從關雲長千里走單騎到李逵探毋,從遠近的奇聞趣事到今年的莊稼長勢和收成,如果場上只剩下男人或老孃們了,也會來一兩段帶葷的段子,博得大夥一笑,以松馳一天的疲勞。高興時,還有人拉起了二胡,扯起獷的喉嚨,用那嘶啞的嗓子,唱上幾段充滿原始野味的陽戲和花燈小調。在苦澀的子裏,藉此來尋一點短暫的歡樂和刺,用那聊以自的方式來籍那段不堪回首的灰暗生活,倒也別有一番‮趣情‬。

那段時光雖然苦難,但古樟卻給大夥帶來了不少歡樂和笑聲,使單調的生活,有了鮮活的顏,才子不是那麼的漫長。

古樟雖説是我的祖先所栽,但它早已屬於了大家,成為鄉親們的一種幸福的寄託。聽老人説,為保衞這棵古樟,我的先輩們還曾有過幾次奮不顧身的經歷。早在清朝年間,有個財主看上了古樟樹下的那塊平地,想霸佔它開成稻田,他倚仗着兒子在縣衙裏當差,喊來幾個狗腿子,企圖砍掉古樟,我爺爺的爺爺看到後,從家裏取出一杆長矛,一聲斷喝:“誰敢砍,我就捅了誰。”説着便照着準備砍樹的人刺去,嚇得狗腿子們,拔腿便跑。我爺爺的爺爺怕他們回頭又來,便搬來鋪蓋,在樹下住了下來。沒過幾天,財主的孫子得了天花,都説這是古樟顯了靈,給想害它的人一點歷害,財主也有些相信,開始害怕了,只得放棄這一念頭。民國中期,一個外地商人,也看上了這棵古樟,想把它買下鋸成砧板去發一筆財,便買通保長,找到我爺爺,保長説:“只要你把這棵古樟賣給他,抵你家的一個壯丁。”我爺爺一聽,把桌子一拍:“你可以買走我這顆人頭,要買古樟,休想。”保長和外地商人一見這陣勢,只得灰溜溜地走了。時過境遷,古樟看着一輩又一輩人離它而去,雖然它也垂下了一把長長的鬍鬚,但它容光依然煥發,一身綠意,書寫着渾身的年輕。

想想從小就與古樟結下的那份情,想想從前在古樟樹下那些歡樂的子,我的心就一陣震顫。如今,雖然我已步入中年,早已走出了古樟的視野,變成了城裏人,但與古樟的那份情結,那種渴望和思念,無時不刻不在,是無法用時間割斷的。每次回家,我都要去古樟樹下,摸摸那發光的石凳,吻吻那裂的樹幹,尋覓那遠去的童年…

雖然我知道那樣的子再也不會回來了,但只要看到這棵高大魁梧,葳蕤蓬的古樟,就象打開了記憶的開關,在腦海的屏幕上,頓時會映現出許多難忘的鏡頭,喚起我兒時的美好回憶,讓我品咂過去的那份甜美和悠長。

不久前,我又回到趟家,我又來到古樟生長的沙崗上。可是,古樟已經沒有了,只留下伐後的一截茬樁和一片空曠的沙地。沒有樹蔭的蓬蔽,留在地上的那些石凳,也失去了光澤,有的還長滿了青苔。看到這些,我的鼻子發酸了,眼前一片朦朧,淚水不由地愴然而下。

我來到二叔家,二叔躺在牀上正養病,見我回來了,他哽咽地告訴了我一個關於古樟慘遭不幸的悲慘故事——半年前,鄉長介紹的一個朋友找到村長,説要買下這棵古樟做樟腦丸,只要村裏肯賣,價錢多少好商量。村長開價一萬,鄉長的朋友二話沒説,扔下一沓鈔票當場成。二叔知道後,找到村長攔着不準賣,村長説“這是領導的事,那容你百姓干預。”二叔也發了橫,拿起一把菜刀,坐在樹下:“誰敢砍,我就和他拼了。”村裏好多人也站出來幫着二叔説話。鄉長的朋友和村長一看,有些發怵,只得把情況報告給鄉長。鄉長馬上帶着兩個公安來了,噴着滿嘴酒氣的鄉長,對着領頭的二叔吼道:“你敢阻擋改革開放,我叫你嚐嚐帶銬子的滋味。”説完把手一揮,兩名公安便一湧而上,二叔一甩手,指着古樟上的一塊牌子説:“這是省裏掛牌保護的古樟,你敢亂來,我就去告你們。”鄉長昏花的眼睛,一看,果然有塊標牌,才軟下來,瞪瞪眼帶着人走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見鄉長有什麼動作,二叔和鄉親們以為鄉長也是不敢違法的,古樟可能不會有事了,便放鬆了警惕。誰知,沒過多久,古樟卻枝枯葉黃,慢慢地的死去了。也許是大限已到,二叔他們好不悲傷。人死要埋,樹死做柴。既然已死,保護也就失去了意義,於是,古樟便順理成章的到了鄉長的朋友手裏,二叔和鄉親們再也沒有阻攔的理由了。

後來才知道,原來鄉長他們用的是緩兵之計,用冷處理的辦法麻痹了二叔和鄉親們。他們回鄉政府後,就商量着對付二叔他們的辦法,還請了林業部門的高手把脈。你不是説省裏對古樟有保護牌嗎!那是指古樟還活着,如果死了,向上級一報批,再去砍伐,看誰還敢阻攔?於是,又有高人貢獻出了一種能迅速讓古樟猝死的妙方——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裏,劍子手們偷偷地在古樟樹蔸上鑽進一個,再往裏灌上幾斤桐油,木質纖維進桐油,就象人吃了伴了鼠藥的食物,必死無疑。就這樣,一場殺人不見血的悲劇,在鄉長的導演下,順利地完成了,不僅矇騙了上級,也矇騙了善良的二叔和眾鄉親。當二叔他們知道事實的真相時,古樟早已成了刀下之鬼。找上級申訴吧!領導們是那麼的忙,人的生死還沒時間管,誰還會答理一棵樹這樣的雞蒜皮的小事,不認為你腦子有病才怪呢!

二叔為了保護古樟,古樟沒保住,反而慪得了一場大病。二叔最後對我説:“怪我沒用,沒能保護好古樟,愧對祖先啊!”二叔一説完,便痛哭涕,並不停地自責。我聽完二叔的敍述,象了一隻蒼繩似的,一陣苦澀,一陣憤怒。

就這樣,這棵活了幾百年的古樟,這棵曾藏過我孩提時夢幻的古樟,這棵曾給鄉親們帶來過許多快樂的古樟,在“風刀霜劍嚴相”的殘酷的大自然面前沒有倒下;在封建社會的兵燹陋為中,沒有倒下,可是,到了文明發達的電子計算機時代,權力被金錢所收買,正義被惡所腐蝕,陰謀和權術肆意踐踏着法律的尊嚴,它倒下了。它倒在物慾橫之中,倒在“公僕”們的懷抱裏,並且把這種極不正常變成了正常,除了小小百姓關心它外,誰也不會去追問由?金錢和權力鑄造成一把罪惡的屠刀,可以隨意的屠殺。這把屠刀實在可怕,今天它可以隨便戕殺一棵古樟,明天呢?除此之外,它到底還戕殺過多少無辜的生靈啊!

我站在了無遮掩的沙崗上,望着古樟砍伐後所留下的殘骸,我的思緒就象面前的溪水,脈脈着,一疊疊幻影從眼前匆匆掠過。我彷彿看到了古樟屈死時的那種悲慘狀;我彷彿看到古樟已經變成了一大摞鈔票,被裝進了一些人的包了;我彷彿看到古樟已經變成一顆顆白的樟腦丸,被擺進商店的櫥櫃裏;我又彷彿看到古樟仍然旺盛的活着,正召喚着我們去它的腳下納涼歇蔭…

可是,古樟到底已經走了,留下的只是一種永遠的懷念,永久的惆悵。

古樟啊!你如果有靈,你還聽得見我對你的呼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