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雖已失卻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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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翎倏地張弓,箭指牆下厲聲道:“李彥琪,我方才説話,你竟一句也未入耳麼?看在往同袍情分,今我不你,休得再來聒噪。若是有膽再來,莫怪我對背祖宗滅良知之輩不留情面!”李彥琪知折翎厲害,心中亦覺慚愧,默默羞退。一旁那金將見折翎舉弓,戟指出胡語向牆上叫嚷,最先發問那名宋人待金將住口,揚聲對摺翎等人道:“這位金將名為烏魯,乃是此次伐蜀北路軍統帥。
大軍到處,所向披靡,小小山砦,安敢相抗?爾等於此強逆天命,無異螳臂當車,定為我軍碾做齏粉,此時若是歸降,烏魯將軍尚可留爾等狗命,如若不…”那宋人唾沫橫飛,正抑揚頓挫説的過癮,忽覺眼前一花、頜下一緊,一個“降”字噎在喉頭,化作嗬嗬呻,再難出口。
又幾息,頹然倒地。隨行金軍見羽箭無翎、電閃殺人,恐烏魯有失,飛速搶前築成盾陣。折翎在牆上昂然道:“李彥琪,告訴烏魯金狗,這一箭便是答覆!”説着,再搭支箭上弦道:“這一箭,乃是回禮!”言盡弦松,無翎箭出,將盾陣穿出個大。烏魯在陣後刀磕穿盾之箭,仍被震退幾步。眼望自己面前傷兵碎盾,怒哼了一聲,對李彥琪道:“你,攻!”説罷,轉身離去。
李彥琪深深看了眼折翎,亦隨後遠去。頓飯工夫,金營中宋人叛軍整軍已畢,刀盾在前,弓箭在後,約有兩千餘人,遠觀頗為齊整。
砦牆上,眾人早已嚴陣以待。那油布蒙着的物事亦搬到了砦牆之上,左右各二,擺列分佈。折翎極目遠眺,見烏魯親自帶了數千金兵列在叛軍之後督戰,卻怎也望不見李彥琪蹤影。
正納悶時,魏慶來在身邊悄聲稟道:“依將軍之命,這幾將那天在峯頂之人編為一隊,夜監視不敢放鬆。那些僕婦只是擔抬煮飯,仍未發現可疑者。”折翎頷首道:“你無需前來與戰,只顧着監視便是,萬不可放鬆警惕,娜娜必在其中!即使查她不出,能令她不在砦中作惡,亦是大功一件。”魏慶斜眼看了看金營,不情願地拱手而退。金營中敲起戰鼓,軍兵齊動。叛軍擎盾,一步步向砦牆來。砦前斜坡本就陡峭,幾來又被砦丁將坡上石板拆了個乾淨,潑水為泥之下更是難行。
叛軍行至離砦牆箭半之地,行速變緩,行伍也漸凌亂。到了一箭之地,隊伍間偶有跌倒者,更帶亂一片兵士。幾名軍校在後喝罵,亦難以制止。砦牆上,數十弓手早已張弓搭箭,只待折翎一聲令下,便放箭殺敵。
折翎將右手緩緩舉起,揚聲道:“砦前漢家兒郎聽了!我乃吳玠吳經略麾下、神箭營指揮折翎,奉命率神箭營在此守砦,抵住金狗入蜀之路。你等皆是大宋西軍,亦曾在陝西見過金狗殘暴、禍我大宋百姓。
何以助紂為、留千古罵名、為子孫之恥?若有非依本心、不得已而降金者,便將兵刃背在身後,我使人接引入砦,重歸宋營、共御金狗。
若此番言罷仍是執不悟,休怪折翎再不念同袍情分!”砦前叛軍,聽了折翎及神箭營之名,個個心驚、裹足不前。待折翎説完,本在喝罵發令的軍校亦大多默默,再無適才那般兇惡模樣。
烏魯在陣後見折翎喊話、叛軍猶疑,遂大聲以胡語發令。數千金軍聞令一聲呼喝,亮兵刃齊向前邁進,手中刀槍抵住叛軍最後排背脊,方始停步。
在後叛軍恐懼,紛紛往前擁擠,在前者不知所以,卻難以立足,被後面人一點點推近砦牆。牆上箭手見叛軍紛亂,自己卻久久不得命令,個個狐疑。高誦在折翎身側,貼近問道:“將軍,如何是好?”折翎見叛軍皆無戰心,推擠間已有多人被踩踏在腳下,聞慘聲大作,心頭不忍,咬咬牙果決道:“令郝摯陳丹攜一半箭手,上左峯往叛軍隊尾處作阻斷拋。令陸大安章興帶全數刀牌,準備出砦接應。”高誦應諾,跑去傳令。王錦在旁一把將其拉住,急勸道:“將軍不可!砦外兵眾幾近萬人,前有叛軍猶疑不定,後有金人虎視眈眈,此時開砦門正如啓牛羊牲圈於豺狼之前,乃取死之道!”此時砦外叛軍已至護河,十數人跌進湍急水中,轉瞬不見。
斜坡上哭喊聲連成一片,如同遭人驅逐之豬狗,哪還有一丁點軍伍樣子。近護河處,一名軍校背刀高聲嚷道:“折指揮,我隊願歸宋,祈求啓門救護!”其聲一出,哭求聲四起,折翎心中愈發不忍,運真氣揚聲喝道:“陸大安章興聽令!攜刀牌至砦門,準備開門納降!”牆內陸大安章興轟然應諾,牆外人羣中一軍校忽揮刀砍翻身邊兩人,大叫道:“萬萬不可!軍中有潛伏金狗!”話剛出口,已被人利刃加喉,倒地斃命。匿於叛軍中的金兵見計謀遮瞞不住,就近在人羣中殺將起來,叛軍本就已大亂。
此時雪上加霜,落入護河之人不計其數。那護河本是山間溪水,河道雖經砦中人多年開鑿養護,又加時逢融雪之末雨季之初、水量頗大,但畢竟寬僅丈餘。下轉彎處屍身疊,不動,擋住後來之人。其中幸運者,攀屍身上得岸,掙扎活命。其不幸者,或頭碰頑石,或肺腑嗆水,皆死於非命。
河中水漸堵漸高,竟有溢出改之虞。烏魯在後先見叛軍踩踏落水,哈哈大笑,後見賺門之計被叫破,面一冷,下令在後金兵屠戮叛軍。叛軍只顧着擁擠上前,不防背後金人突施狠手。後隊多為箭手,本就不擅近身廝殺,霎時被砍倒一片。
餘下眾軍見腹背受敵、活路已失,發了狠翻身與金兵戰。不料手中所持兵刃皆是殘品,與金兵刀槍相,盡皆折斷。牆上折翎聞聽軍校之言,如同被兜頭一盆冷水澆熄了心內同情,理智重歸。
正下令自保不動,卻又見烏魯發令剿殺,膛中起了怒火熊熊。令箭營眾人與全部箭手上左峯金兵前隊,將王錦趙破及新近教練成的弩手留在砦牆之上,自搶下砦牆選了二十名彪悍刀牌,開砦門搭木梯殺過護河。
王錦攔不住折翎,轉頭見砦前坡上已亂作一團,只得在牆上督促眾弩手就位備戰,使趙破率餘下刀牌謹守砦門。
折翎命陸大安居左、章興居右,各帶幾人守住河上木梯,自己飛身躍進戰團,近刺遠,將藏匿於叛軍中的金兵一一殺死,呼喝叛軍過河進砦。
叛軍前隊多半死於護河中,餘眾又遭金兵砍殺,退入砦中之人不到二百,個個帶傷。後隊有地勢之利,又得峯上數十箭手相助,拾了死去金兵所遺兵刃,已深深殺進金兵陣內。
此時再想於重圍中退兵,難如登天。折翎見餘軍難顧,恐大門敞開、砦子有失,無奈下令刀牌退回砦中。
遠望圍陣漸小,探手卻知背上箭壺已空,只得長嘆口氣回身歸砦。縱躍才起,便聞聽圍中叛軍一陣大譁,停步回望,見金營中烏魯身旁豎起高杆,杆頭倒掛着一人,頭髮散亂、滿身血污,正是李彥琪。
圍中叛軍見李彥琪如此,睚眥裂,個個奮勇,奪回軍中主將。無奈人數既少,亦是強弩之末,只將金兵圍陣衝的略動了動,便全軍覆沒。烏魯哈哈大笑,用胡語嘰裏咕嚕地對着杆上李彥琪説了一陣,又望着折翎説了一陣,狀及歡愉。
杆下一宋裝通譯兩股戰戰,顫聲道:“烏魯將軍説,李彥琪違抗軍令,不助大軍賺門取砦,折翎不識時務,妄圖抵抗大軍。你二人皆是該死!今先將李彥琪點了天燈,待我攻下此處,再將折翎碎屍萬段。”折翎聽罷通譯傳言,示意趙破關閉砦門,肅容整了整衣襟髮髻,提氣輕身,飄縱而前。落腳處雖左右不定,但腳下必有一具中箭亡屍。足沾地、手拈翎、身輕起、矢入壺,如是五次,已來在金陣之前。砦中眾人望折翎背影,見他於一片血海中蝴蝶般遊移,説不出的瀟灑飄逸。
陣中前排金兵正對摺翎,只覺得此人每落地一次,威勢便翻增一倍,自己身周亦冷上一分。待到了切近,更是如同一座大山面,下意識地避讓開來。烏魯見前排金兵閃躲,不怒反喜,走到杆下,對着折翎喊了幾句。
接着大手一揮,眾軍依令退在左右,將高杆處空了出來,通譯將身子縮在烏魯身後,只個頭出來嘶啞喊道:“烏魯將軍説,折翎若是跪地求饒,獻砦歸降,便饒了李彥琪命,不然…”話未説完,見折翎弓開滿月、箭已上弦,嗷地叫了一聲,癱倒在地。烏魯在杆下,正示意親兵取一支火把過來,忽身週一涼,歷次血戰中曾多次咫尺擦肩的亡身之懼襲上心頭。
雖身處萬軍之內,卻像是孤身立在荒野之中,無遮無藏,獨對摺翎神箭。千餘攜了弓箭的金兵,見折翎張弓,亦皆搭箭回指。牆上牆下,對峙雙方一片寂靜,大氣都不敢多出半口。折翎揚聲悠然道:“你若放人,我或可饒你一命!”烏魯連手腳都不敢稍動,卻毫無妥協之意,只怒視折翎而不作答。親兵隊中忽突飛速掠出一衣黑髮白之人,飛腳踢在高杆底部,碗口木杆應聲而斷,向着折翎這邊傾倒。
折翎神、真氣早貫在手中箭上鎖定烏魯,此時受那親兵動作帶出的氣機牽引,雖已失卻先機,但若不發箭定受反噬,只得松弦離手。對面千餘金兵幾乎同時放箭,箭支在空中織成一片大網,將折翎罩在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