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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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不到最後關頭,誰都別得意,男女的事,比一部《三國演義》還複雜!”陸秀山説。
“好吧好吧!鮑平競爭嘛!”子默喊:“也不知道人家杜芊芊,定過親沒有?”
“算了吧!”葉鳴説:“成過親的,我們還不是照追不誤,定了親攔得住誰呢?”大家都笑了。這是若鴻第一次聽到子默坦承愛芊芊,這帶給了他極大的“衝擊。”他覺得無法再在畫室待下去,就走到外面的迴廊裏,抬頭望着西湖,心情十分紊亂。在那遠遠的天邊,真的有烏雲在緩緩的推近。他甩甩頭,想摔掉一些記憶,卻甩出了芊芊那霧的眼睛:幾分天真,幾分幽怨,幾分温柔,幾分深情…他再甩頭,甩不掉這對眼睛。他不服氣,再甩了一下頭。
“你的頭怎樣了?得罪了你嗎?”子璇走過來,微笑的問。
“別把腦袋甩掉了!靶情的事,要問這兒,”她指指他的心臟“不是問這裏!”她再指指他的腦袋。説完,翩然一笑,她跑走了。若鴻有些眩惑起來。這兩個女子:子璇和芊芊,都各有各的美麗,各有各的靈慧,真是平分秋,各有千秋!
下一次聚會中,芊芊來了。她看來有些憂鬱,有些憔悴。原來,她和她家那位卿姨娘起了衝突,杜世全偏袒卿姨娘,狠狠的責備了她。芊芊到了煙雨樓,忍不住就把自己的煩惱和盤托出,她真恨這個“一夫多”制!真恨男人“得隴望蜀”、“用情不專。”一時間,這些走在時代尖端的、前衞的“醉馬畫會”的成員,人人都有意見,你一言我一語的説得好熱鬧,有的攻擊中國的婚姻制度,有的説女被壓抑了太久,已不懂得爭取平等!有的説芊芊的娘意蓮太柔弱,有的又説素卿寧願作小妾,太不懂得尊重自己…反正,説了一大堆,卻沒有具體的辦法,來幫助芊芊。於是,子默提議,全體駕了馬車出遊去,讓芊芊散散心!這提議獲得大家的附議,於是,於行八個人,全擠進那輛西式敞篷馬車裏,子默駕車,就出門去了。他們離開了西湖區,來到一處名叫“雲樓”的地方。這兒是一大片的竹林,中間有條石板路,蜿蜒上山。竹林茂密,深不見底,蒼翠滴的竹葉,隨風飄動,像是一片竹海,綠起伏。這個地方因為偏遠,遊人罕至,所以十分幽靜。
就是在這裏,他們遇到了那個怪老頭。
敝老頭是面出現的。遠遠的,他們先看到一個白影子,聽到了一陣蒼老的,嗓音卻很渾厚的歌聲:“問世間情為何物?真教人生死相許,看人間多少故事,是銷魂梅花三!
梅花一斷人腸,梅花二費思量,梅花三風波起,雲煙深處水茫茫!
紅塵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
若非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拌聲反覆重複,就這樣幾句。大家聽得滿入神。竹林、小徑、馬車、歌聲…頗有幾分詩意。然後,馬車下了一個坡,再上坡時,陡然間,那老頭就杵在面前了。他穿着白褂白褲,白髮白鬚,面貌清臞,有那麼幾分仙氣。手裏握着一個駱駝鈴,背上背了一個賣雜貨的竹簍。
“小心啊!”若鴻失聲大叫:“老先生,讓開讓開!”
“子默,快勒住馬呀,”鍾舒奇叫:“你要撞上他了!”
“小心啊!小心啊…”眾人一片尖叫。
就在這尖叫聲中,馬車從老頭身邊擦過去,老頭摔倒了,竹簍中形形的雜物,也滾了一地。子默急忙勒住馬,大家又喊又叫的跳下馬來,奔過去扶老頭。
“有沒有摔着?有沒有傷筋動骨?要不要擦葯?”大家七嘴八舌的問,紛紛去攙扶老頭。
那老頭卻無視於眾人,排開了大家的攙扶,他急急忙忙的爬在地上,去撿他散落了一地的東西,一邊撿,一邊哭喪着臉説:“糟了糟了!我的明朝古鏡,砸了砸了!描金花瓶,砸了砸了!香扇墜子、宋朝古蕭…”原來是個賣古董的!大家看着他滿地爬着撿東西,手腳靈活,知道沒有撞傷他,就都鬆了一口氣。然後,大家都彎下身子,幫着他撿東西,幫着他收拾,也安着他:“你瞧!沒砸沒砸!”若鴻説:“香扇墜子,瑪瑙珠子,都沒砸沒砸…”他忽然拾起了一樣東西,好奇的細瞧着:“咦!一支簪子!用梅花鏤花的簪子!好細緻玲瓏的東西!”兩個女孩子都跑過來細看。
“我從沒看過梅花簪!”芊芊説:“我看過蓮花簪、鳳仙簪、孔雀簪…就沒看過梅花簪!”她瞪視着若鴻手中的簪子,不知怎的,心底竟浮上一種異樣的覺。
“若鴻!”子璇也發出一聲驚歎:“這簪子倒像你家的圖騰!”
“是呀。”若鴻有一陣眩惑,心中像被什麼隱形的力量給撞擊了。
“我姓梅,偏偏撿起一支梅花簪!可惜這簪不是紅的,否則,就應了我的名字了!梅若鴻,梅若紅嘛!”
“這支梅花簪啊,可大有來歷了!”老頭站起身子,看看簪子,看看眾人:“它是前清某個親王府裏的東西,據傳説,福晉那年生了個小格格,因為沒有子嗣,生怕失寵,就演出一出偷龍轉鳳的騙局,把小格格送出王府,換來一位假貝勒。福晉生怕小格格一出王府,永無再見之,就用這支梅花簪,在小格格肩上,留下了一個烙印,作為後相認的證據。這位格格後來落江湖,成為賣唱女子。假貝勒卻飛黃騰達,被選為駙馬,沒想到,上蒼有意捉,竟讓這位真格格和假貝勒相遇相戀。從此,兩人的命運像一把鎖,牢牢鎖住,竟再也分不開來!”
“是嗎?”若鴻好奇的問:“你是説,這梅花簪有關一位小格格的身世之謎,還有段悽美的愛情故事?”
“是啊!”
“是悲劇還是喜劇呢?”子默問:“那小格格和假貝勒,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嗎?”
“這個故事,傳説紛紜,有人説,假貝勒在身世拆穿之後,就被送上了斷頭台,小格格就當場殉了情!也有人説,假貝勒臨上斷頭台,被皇上特赦,但格格已經香消玉殞,貝勒就此出了家。還有一説,格格與貝勒,皆為了狐仙轉世為人,到人間來彼此還債,貝勒處死之後,格格殉情,兩人化為一對白狐,奔入山林裏去了!”
“啊!”若鴻有些怔忡。
“我喜歡最後一説!最起碼,這段愛情沒有因死亡而結束!”
“像梁山伯與祝英台,死後幻化為一對蝴蝶!”子默説:“中國人喜歡在悲劇後面,留一點喜劇的尾巴!”
“這支梅花簪,”芊芊有些着的問:“真的就是用來烙印的梅花簪嗎?”
“你們大家回去找一找,”子璇笑着説:“誰身上有梅花形的胎記,説不定就是小格格投胎轉世!”
“我不相信前世今生,”沈致文説:“這一輩子已經夠累了,活好幾輩子還受得了!”
“我就希望有前世今生!”葉鳴又要抬槓了:“這樣子,今生未了的希望,來生可以再續,希望永在人間!”就這樣,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又熱烈的討論起“前世、今生”來。若鴻握着那簪子,忽然間心澎湃,生出一份強烈的“佔有慾”來。
“喂!老伯,這支簪子,你要多少錢?我跟你買了!”老頭看看簪子,看看若鴻。
“你買不起!”
“你出個價,我要定了這支梅花簪!”若鴻急了,非要不可。
“你説個價錢,咱們大家湊錢給你!”他又去看子默:“你幫我先墊,我將來再還你!”老頭再深深的看了若鴻一眼。
“你説你姓梅啊?”
“是啊,這支簪子,跟我有緣嘛!”老頭收拾好他的背囊,背上了肩:“既然你説有緣,這簪子,就給了你吧!”他瀟灑的説:“錢,不用了,天地萬物,本就是有緣則聚,無緣則散!這簪子,今天是自己找主人了!好了,我們大家,也散了散了!”老頭説着,揹着行囊,邁開大步,説走就走。嘴裏,又唱起他那首梅花這樣、梅花那樣的歌來。若鴻還想追他,他卻走得飛快,轉眼間,就只剩了個小白點。大家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都出起神來。
“這個老人不簡單,”鍾舒奇説:“我看他一肚子典故,談吐不凡,倒像個江湖隱士!”
“確實如此!”子默點頭:“這江湖之中,大有奇人在!”他掉轉頭,看頭那拿着簪子出神的若鴻,忍不住敲了他一記,問:“你這樣死氣白賴的跟人家要了梅花簪,你有什麼用處呢?”若鴻大夢初醒般。
“是啊!我一個大男人,要一支髮簪做什麼?我就是被那個故事惑了嘛!”他抬起頭來,看看子璇,又看看芊芊,再看看子璇,再看看芊芊,眼光就在兩個女孩臉上轉來轉去。
“這是女人用的東西,我看把它轉送給在座的女吧!”他的眼光又在子璇和芊芊臉上轉,猶豫不決。
子璇深刻的回視着他。
芊芊熱烈的凝視着他。
“哈!”若鴻笑了起來,自我解釋的説:“子璇太現代化了,用不着這麼古典的髮簪,所以,給了芊芊吧!”説着,他就走到芊芊面前,把簪子鄭重的遞給了芊芊。
“你…把它送給我?”芊芊又驚又喜。
“是啊!”若鴻説:“以後你心煩的時候,看看簪子,想想我們大夥兒,想想説故事的老頭,想想故事裏那個苦命的格格,想想那個梅花烙印…你就會發現,自己也幸福的!至於你爹娶姨太太的事,不就變得很渺小了嗎?”
“是呀!是呀!説得對呀!”大家都喊着。
芊芊握緊了簪子,深深的注視着若鴻。一陣喜悦的波濤,從內心深處,油然湧出。把她整個人都噬了。她緊緊的,緊緊的握着這簪子,她像握住的,是她自己的命運。這是他的圖騰,他卻把它送給了她!
她抬眼看竹林,看小徑,看青山翠谷,覺得整個山谷,都為她奏起樂來,喜悦的音符,敲動了她每一心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