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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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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眼望向爸爸,看見他和拉辛汗坐在一起,尋思他眼下在想些什麼。他在為我加油嗎?還是希望我的失敗給他帶來愉悦?放風箏就是這樣的,思緒隨着風箏高低起伏。

風箏紛紛墜下,而我的仍在翱翔。我仍在放着風箏,雙眼不時瞟向爸爸,緊緊盯着他的羊衫。我堅持了這麼久,他是不是很吃驚?你的眼睛沒有看着天上,你堅持不了多久啦。我將視線收回空中。有隻紅的風箏正在飛近——我發現它的時間恰到好處。我跟它對峙了一會,它失去耐心,試圖從下面割斷我,我將它送上了不歸路。

街頭巷尾滿是凱旋而回的追風箏者,他們高舉追到的戰利品,拿着它們在親朋好友面前炫耀。但他們統統知道最好的還沒出現,最大的獎項還在飛翔。我割斷了一隻帶有白尾巴的黃風箏,代價是食指又多了一道傷口,血汩汩入我的掌心。我讓哈桑拿着線,把血乾,在牛仔褲上擦擦手指。

又過了一個鐘頭,天空中倖存的風箏,已經從約莫五十隻劇減到十來只。我的是其中之一,我殺入前十二名。我知道巡迴賽到了這個階段,會持續一段時間,因為那些傢伙既然能活下來,技術實在非同小可——他們可不會掉進簡單的陷阱裏面,比如哈桑最喜歡用的那招,古老的猛升急降。

到下午三點,陰雲密佈,太陽躲在它們後面,影子開始拉長,屋頂那些看客戴上圍巾,穿上厚厚的外套。只剩下六隻風箏了,我仍是其中之一。我‮腿雙‬發痛,脖子僵硬。但看到風箏一隻只掉落,心裏的希望一點點增大,就像堆在牆上的雪花那樣,一次一片地累積。

我的眼光轉向一隻藍風箏,在過去那個鐘頭裏面,它大開殺戒。

“它幹掉幾隻?”我問。

“我數過了,十一隻。”哈桑説。

“你知道放風箏的人是誰嗎?”哈桑啪嗒一下舌頭,仰起下巴。那是哈桑的招牌動作,表示他不知道。藍風箏割斷一隻紫的大傢伙,轉了兩個大圈。隔了十分鐘,它又幹掉兩隻,追風箏的人蜂擁而上,追逐它們去了。

又過了半個小時,只剩下四隻風箏了。我的風箏仍在飛翔,我的動作無懈可擊,彷彿陣陣寒風都照我的意思吹來。我從來沒有這般勝券在握,這麼幸運,太讓人興奮了!我不敢抬眼望向那屋頂,眼光不敢從天空移開,我得聚會神,聰明地控風箏。又過了十五分鐘,早上那個看起來十分好笑的夢突然之間觸手可及:只剩下我和另外一個傢伙了,那隻藍風箏。

局勢緊張得如同我血的手拉着的那條玻璃線。人們紛紛頓足、拍掌、尖叫、歡呼。

“幹掉它!幹掉它!”我在想,爸爸會不會也在歡呼呢?音樂震耳聾,蒸饅頭和油炸菜餅的香味從屋頂和敞開的門户飄出來。

但我所能聽到的——我迫使自己聽到的——是腦袋裏血的聲音。我所看到的,只是那隻藍風箏。我所聞到的,只是勝利的味道。獲救。贖罪。如果爸爸是錯的,如果真像他們在學校説的,有那麼一位真主,那麼他會讓我贏得勝利。我不知道其他傢伙鬥風箏為了什麼,也許是為了在人前吹噓吧。但於我而言,這是惟一的機會,讓我可以成為一個被注目而非僅僅被看到、被聆聽而非僅僅被聽到的人。倘若真主存在,他會引導風向,讓它助我成功,我一拉線,就能割斷我的痛苦,割斷我的渴求,我業已忍耐得太久,業已走得太遠。剎那之間,就這樣,我信心十足。我會贏。只是遲早的問題。

結果比我預想的要快。一陣風拉昇了我的風箏,我佔據了有利的位置。我捲開線,讓它飛高。我的風箏轉了一個圈,飛到那隻藍傢伙的上面,我穩住位置。藍風箏知道自己麻煩來了,它絕望地使出各種花招,試圖擺險境,但我不會放過它,我穩住位置。人羣知道勝負即將揭曉。

“幹掉它!幹掉它!”的齊聲歡呼越來越響,彷彿羅馬人對着鬥士高喊“殺啊!殺啊!”

“你快贏了,阿米爾少爺,快贏了!”哈桑興奮得直氣。

那一刻來臨了。我合上雙眼,鬆開拉着線的手。寒風將風箏拉高,線又在我手指割開一個創口。接着…不用聽人羣歡呼我也知道,我也不用看。哈桑抱着我的脖子,不斷尖叫。

“太了!太了!阿米爾少爺!”我睜開眼睛,望見藍風箏猛然紮下,好像輪胎從高速行駛的轎車落。我眨眨眼,疲累不堪,想説些什麼,卻沒有説出來。突然間我騰空而起,從空中望着自己。黑的皮衣,紅的圍巾,褪的牛仔褲。一個瘦弱的男孩,膚微黃,身材對於十二歲的孩子來説顯得有些矮小。他肩膀窄小,黑的眼圈圍着淡褐的眼珠,微風吹起他淡棕的頭髮。他抬頭望着我,我們相視微笑。

然後我高聲尖叫,一切都是那麼彩斑斕、那麼悦耳動聽,一切都是那麼鮮活、那麼美好。我伸出空手抱着哈桑,我們跳上跳下,我們兩個都笑着、哭着。

“你贏了,阿米爾少爺!你贏了!”

“我們贏了!我們贏了!”我只説出這句話。這是真的嗎?在過去的子裏,我眨眨眼,從美夢中醒來,起牀,下樓到廚房去吃早餐,除了哈桑沒人跟我説話。穿好衣服。等爸爸。放棄。回到我原來的生活。然後我看到爸爸在我們的屋頂上,他站在屋頂邊緣,雙拳揮舞,高聲歡呼,拍掌稱快。就在那兒,我體驗到有生以來最的一刻,看見爸爸站在屋頂上,終於以我為榮。

但他似乎在做別的事情,雙手焦急地搖動。於是我明白了“哈桑,我們…”

“我知道,”他從我們的擁抱中掙“安拉保佑,我們等會再慶祝吧。現在,我要去幫你追那隻藍風箏。”他放下卷軸,撒腿就跑,他穿的那件綠長袍的後褶邊拖在雪地上。

“哈桑!”我大喊“把它帶回來!”他的橡膠靴子踢起陣陣雪花,已經飛奔到街道的拐角處。他停下來,轉身,雙手放在嘴邊,説:“為你,千千萬萬遍!”然後出一臉哈桑式的微笑,消失在街角之後。再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燦爛,已是二十六年之後,在一張褪的寶麗萊照片上。

人羣湧上來向我道賀,我開始把風箏收回來。我跟他們握手,向他們道謝。那些比我更小的孩童望着我的眼神充滿敬畏,我是個英雄。人們伸手拍拍我的後背,摸摸我的頭髮。我邊拉着線,邊朝每個人微笑,但我的心思在那個藍風箏上。

最後,我收回了自己的風箏。我撿起腳下的卷軸,把鬆弛的線收好,期間又握了幾雙手,接着走回家。走到那扇鍛鐵大門時,阿里在門後等着,他從柵欄伸出手“恭喜。”我把風箏和卷軸給他,握握他的手“謝謝你,親愛的阿里。”

“我一直為你祈禱。”

“繼續祈禱吧,我們還沒全贏呢。”我匆忙走回街上。我沒向阿里問起爸爸,我還不想見到他。在我腦裏,一切都計劃好了:我要班師回朝,像一個英雄,用鮮血淋漓的手捧着戰利品。我要萬頭攢動,萬眾矚目,羅斯坦和索拉博彼此打量,此時無聲勝有聲。然後年老的戰士會走向年輕的戰士,抱着他,承認他出類拔萃。證明。獲救。贖罪。然後呢?這麼説吧…之後當然是永遠幸福。還會有別的嗎?

瓦茲爾·阿克巴·汗區的街道不多,彼此成直角縱橫錯,像個棋盤。當時它是個新城區,仍在蓬發展中,已建成的住宅區有八英尺高的圍牆,在它們之間,街道上有大量的空地和尚未完工的房子。我跑遍每條街巷,搜尋哈桑的蹤跡。到處都是忙着收起摺疊椅的人們,在整天的狂歡之後,收起食物和器皿。有些還坐在他們的屋頂上,高聲向我道賀。

在我們家南邊第四條街,我碰到奧馬爾,他父親是工程師,也是爸爸的朋友。他正在自家門前的草坪上,跟他弟弟玩足球。奧馬爾是個不錯的傢伙。我們是四年級的同學,有次他送給我一枝水筆,配有取式墨水盒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