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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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拉博沉默的時候,世界風起雲湧。
“九一一”之後,美國轟炸了阿富汗,北方聯盟乘機而進,塔利班像老鼠逃回那樣四處亡命。突然間,人們在雜貨店排隊等待收銀,談着我童年生活過的那些城市:坎大哈、赫拉特、馬紮裏沙里夫。阿富汗人的羊皮帽和綠
長袍變得眾所周知。
索拉博依然夢遊般地度過這段子。
然而,4天之前,2002年3月某個陰冷的雨天,發生了一個小小的奇蹟。
我帶索拉雅、雅米拉阿姨和索拉博參加弗裏蒙特伊麗莎白湖公園的阿富汗人聚會。上個月,阿富汗終於徵召將軍回去履任一個大臣的職位,他兩個星期前飛走——他留下了灰西裝和懷錶。雅米拉阿姨計劃等他安頓好之後,過一兩個月再去和他團聚。
上個星期二是季的第一天,過去是阿富汗的新年,灣區的阿富汗人計劃在東灣和半島舉行盛大的慶祝活動。
我們是在中午到的,發現地面了六
柱子,上面搭了長方形的塑料布,裏面有一些人。有人已經開始炸麪餅;蒸汽從茶杯和花椰菜面鍋冒出來。一台磁帶播放機放着艾哈邁德·查希爾聒噪的老歌。我們四個人衝過那片
濕的草地時,我微微發笑;索拉雅和我走在前面,雅米拉阿姨在中間,後面是索拉博,他穿着黃
雨衣,兜帽拍打着他的後背。
索拉博在雨棚下面站了一會,接着走回雨中,雙手進雨衣的口袋,他的頭髮貼在頭上。他在一個咖啡
的水坑旁邊停下,看着它。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沒有人喊他進來。隨着時間
逝,人們終於仁慈地不再問起我們收養這個——他的行為怪異一目瞭然——小男孩的問題。而考慮到阿富汗人的提問有時毫不拐彎抹角,這當真是個很大的解
。人們不再問為什麼他不説話,為什麼他不和其他小孩玩。而最令人高興的是,他們不再用誇張的同情、他們的慢慢搖頭、他們的咋舌、他們的“噢,這個可憐的小啞巴”來讓我們窒息。新奇的
覺不見了,索拉博就像發舊的牆紙一樣融進了這個生活環境。
下午,雨晴了,鉛灰的天空陰雲密佈,一陣寒風吹過公園。更多的家庭來到了。阿富汗人彼此問候,擁抱,親吻,
換食物。我正在跟那個原來當外科醫師的人聊天,他説他念八年級的時候跟我爸爸是同學,索拉雅拉拉我的衣袖:“阿米爾,看!”她指着天空。幾隻風箏高高飛翔,黃
的、紅
的、綠
的,點綴在灰
的天空上,格外奪目。
“去看看。”索拉雅説,這次她指着一個在附近擺攤賣風箏的傢伙。
我買了一隻黃的風箏。我試試風箏線,像過去哈桑和我經常做的那樣,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拉開。它被血染紅,賣風箏那人微微發笑,我報以微笑。
我把風箏帶到索拉博站着的地方,他仍倚着垃圾桶,雙手抱在前,抬頭望着天空。
“你喜歡風箏嗎?”我舉起風箏橫軸的兩端。他的眼睛從天空落到我身上,看看風箏,又望着我。幾點雨珠從他頭髮上滴下來,下他的臉龐。
我食指,將它豎起來。
“我記得你父親測風向的辦法是用他的拖鞋踢起塵土,看風將它吹到那兒。他懂得很多這樣的小技巧。”我放低手指説“西風,我想。”索拉博擦去耳垂上的一點雨珠,雙腳磨地,什麼也沒説。
“我有沒有跟你説過,你爸爸是瓦茲爾·阿克巴·汗區最的追風箏的人?也許還是全喀布爾最
的?”我一邊説,一邊將卷軸的線頭系在風箏中軸的圓環上。
“鄰居的小孩都很妒忌他。他追風箏的時候從來不用看着天空,大家經常説他追着風箏的影子。但他們不知道我知道的事情,你爸爸不是在追什麼影子,他只是…知道。”又有幾隻風箏飛起來,人們開始三五成羣聚在一起,手裏拿着茶杯,望向天空。
“好吧。”我聳聳肩“看來我得一個人把它放起來了。”我左手拿穩卷軸,放開大約三英尺的線。黃的風箏吊在線後搖晃,就在濕草地上面。
“最後的機會了哦。”我説。可是索拉博看着兩隻高高飛在樹頂之上的風箏。
“好吧,那我開始了。”我撒腿跑開,運動鞋從水窪中濺起陣陣雨水,手裏抓着線連着風箏的那頭,高舉在頭頂。我已經有很久、很多年沒這麼做過了,我在懷疑自己會不會出洋相。我邊跑邊讓卷軸在我手裏轉開,到線放開的時候又割傷了我的右手。風箏在我肩膀後面飛起來了,飛翔着,旋轉着,我跑得更快了。卷軸迅速旋轉,風箏線再次在我右掌割開一道傷痕。我站住,轉身,舉頭,微笑。我已經有四分之一個世紀沒有放過風箏了,但剎那之間,我又變成十二歲,過去那些
覺統統湧上心頭。
我到有人在我旁邊,眼睛朝下看:是索拉博。他雙手深深
在雨衣口袋中,跟在我身後。
“你想試試嗎?”我問。他一語不發,但我把線遞給他的時候,他的手從口袋伸出來,猶疑不決,接過線。我轉動卷軸把線鬆開,心跳加速。我們靜靜地並排站着,脖子仰起。
一隻綠的風箏正在靠近。我沿着線往下看,見到一個孩子站在離我們三十米外。他留着平頭,身上的恤衫用
黑字體印着“rockrules”他見到我在看着他,微微發笑,招招手。我也朝他招手。
索拉博把線還我。
“你確定嗎?”我説,接過它。
他從我手裏拿回卷軸。
“好的。”我説“讓我們給他一點顏瞧瞧,教訓他一下,好吧?”我俯視着他,他眼裏那種模糊空
的神
已經不見了。他的眼光在我們的風箏和那隻綠
風箏之間來回轉動,臉
有一點點發紅,眼睛驟然機警起來。甦醒了。復活了。我在尋思,我什麼時候忘了?不管怎麼説,他仍只是一個孩子。
綠風箏採取行動了。
“我們等等,”我説“我們會讓它再靠近一些。”它下探了兩次,慢慢朝我們挪過來。
“來啊,過來啊。”我説。
綠風箏已經更近了,在我們稍高的地方拉昇,對我為它佈下的陷阱毫不知情。
“看,索拉博,我會讓你看看你爸爸最喜歡的招數,那招古老的猛升急降。”索拉博挨着我,用鼻子急促地呼着。卷軸在他手中滾動,他傷痕累累的手腕上的筋腱很像雷巴布琴的琴絃。我眨眨眼,瞬間,拿着卷軸的是一個兔
男孩指甲破裂、長滿老繭的手。我聽見某個地方傳來牛的哞哞叫,而我抬頭,公園閃閃發光,鋪滿的雪多麼新鮮,白得多麼耀眼,令我目眩神
。雪花無聲地灑落在白
的枝頭上,現在我聞到了蕪青拌飯的香味,還有桑椹幹、酸橙子、鋸屑和胡桃的氣味。一陣雪花飛舞的寂靜蓋住了所有聲音。然後,遠遠地,有個聲音穿透這片死寂,呼喊我們回家,是那個拖着右腿的男人的聲音。
綠風箏現在就在我們正上方翱翔。
“我們現在隨時可以把它幹掉了。”我説,眼睛在索拉博和我們的風箏間飛快地轉着。
綠風箏搖搖晃晃,定住位,接着向下衝。
“他玩完了!”我説。
這麼多年之後,我無懈可擊地再次使出那招古老的猛升急降。我鬆開手,猛拉着線,往下避開那隻綠風箏。我側過手臂,一陣急遽的抖動之後,我們的風箏逆時針劃出一個半圓。我突然佔據了上面的位置。綠風箏現在驚惶失措,慌亂地向上攀升。但它已經太遲了,我已經使出哈桑的絕技。我猛拉着線,我們的風箏直墜而下。我幾乎能聽見我們的線割斷他的線,幾乎能聽見那一聲斷裂。
然後,就那樣,綠風箏失去控制,搖搖晃晃地摔下來。
我們身後的人們歡呼叫好,爆發出陣陣口哨聲和掌聲。我着氣。上一次
到這麼
動,是在1975年那個冬
,就在我剛剛割斷最後一隻風箏之後,當時我看見爸爸在我們的屋頂上,鼓着掌,容光煥發。
我俯視索拉博,他嘴角的一邊微微翹起。
微笑。
斜斜的。
幾乎看不見。
但就在那兒。
在我們後面,孩子們在飛奔,追風箏的人不斷尖叫,亂成一團,追逐那隻在樹頂高高之上飄搖的斷線風箏。我眨眼,微笑不見了。但它在那兒出現過,我看見了。
“你想要我追那隻風箏給你嗎?”他的喉結嚥着上下
動。風掠起他的頭髮。我想我看到他點頭。
“為你,千千萬萬遍。”我聽見自己説。
然後我轉過身,我追。
它只是一個微笑,沒有別的了。它沒有讓所有事情恢復正常。它沒有讓任何事情恢復正常。只是一個微笑,一件小小的事情,像是樹林中的一片葉子,在驚鳥的飛起中晃動着。
但我會接它,張開雙臂。因為每逢
天到來,它總是每次融化一片雪花;而也許我剛剛看到的,正是第一片雪花的融化。
我追。一個成年人在一羣尖叫的孩子中奔跑。但我不在乎。我追,風拂過我的臉龐,我上掛着一個像潘傑希爾峽谷那樣大大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