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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閻王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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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惜光獨坐囚牢,側耳傾聽,似聞呼叱、追逐和兵刃碰之聲,心中暗自祈願那少年和父親平安而去。過得不久,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死一般的沉寂籠罩在狹窄的囚牢中,一股濃烈的腐臭氣味灌滿肺部,彷彿要將他從裏到外一起爛掉。他舒心地躺在稻草堆中,他深信,父親已經安然險,少年定會保護父親周全。而他呢,反正不久便會毒發而亡,此後的時辰倒是一生中最無牽無掛的時光。

昏暗當中,他眼前竟然浮現出了梅花幫那少女欺花賽雪的容顏、那雙秀美絕麗的纖手,他驚異地發現,他心中對那少女全無懷恨之意,反有一絲酸酸澀澀、温柔而微痛的甜。他不自問,從乍一見她起,他就在惋嘆她玉陷泥淖的無奈,還是憐惜她幽居深山的寂寞?他嘆息一聲,意識漸又模糊,漸又陷入了無邊的昏睡。他夢見了那少女,少女一身白衣,象片雪一樣在他前面飄動,他伸手去拉,掌中只有一片快速融化的雪花。

忽然,大雪變成了大雨,澆得他猛一個凜,從頭冷到了腳。他茫然睜開眼睛,眼前光亮耀眼,刺得他重又閉上。他已不在陰暗的囚牢中,而是被五花大綁在了花園中一塊假山石上,身側是一口依着假山而造的池塘,將他澆醒的大雨就取自這寒塘冰水。他身上只剩一條棉褲,水珠和陽光一起灑在他蒼白的面頰和膛上。又過了一夜,哪怕王左安有再多惡毒手段,他也只有一個晝夜來消受了。

王左安看着他嘴角笑容,心中不能不到奇怪。他難以相信,這年輕人竟似冥不畏死!他用陰寒而充滿威脅的眼睛凝視範惜光,道:“賢侄,昨晚你的同黨白忙活一場,令尊畏罪潛逃並未得逞。”範惜光一怔,隨即笑道:“老賊,你若真抓住了我爹,這當口焉能不大發威脅迫於我?”他哈哈大笑,轉動眼光,身周十餘名兵卒之外,金煞包天面晦冷,枯竹般聳立無言,左肩似比右肩高了三分,心念一轉,笑道:“昨夜金煞掛彩了?”包天不語,握住金槍的手卻忍不住緊了一緊。昨夜那黑袍少年確實武功奇高,背上雖負了一人,身法仍是輕靈奇詭,然而,以暗器傷了他左肩的並非少年,而是另一名暗藏園中的老者。那老少二人邊戰邊退,傷了多名兵卒和王左安手下江湖高手,最後還是王左安親自出手擊中老者一掌,那三人雖然逃之夭夭,可他看出,老者實已重傷。那時他很驚異,沒想到王左安其實是深藏不的高手。他眼角瞥向王左安,後者掛着老巨滑的笑容道:“賢侄好興致,死到臨頭尚能談笑自若,只是我若得不到令尊竊藏的東西,我倒有法子讓你哭也哭不出。”範惜光深深呼,懶懶道:“今兒真是好天氣,嗯,那兩株白梅開得極好,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嘴裏言笑,藤條和鞭子早已暴雨般落在他膛上。疼痛如烈火燃燒,迅即蔓延到每一寸肌膚,甚至連意識都在痛楚中模糊。到得他上半身無一處不皮破爛,兩名藤執鞭的兵卒也沒了力氣,王左安方擺手止住,微笑道:“賢侄,你若肯出那兩件物事,我即刻便銷了令尊的罪案,與他八拜為,共享富貴,如何?”範惜光提一口氣,罵道:“老賊,你滿門抄斬的子不遠了,你還做夢!”王左安神一變,一張儒雅慈和的臉孔登時充滿怨毒陰鷙之氣,怪聲道:“賢侄無懼生死,着實令人敬重。我聽説女人最愛惜容貌,為了保住容貌連命都可捨棄。男人最在乎什麼,尤其是象賢侄這般風倜儻的美少年?若我沒有記錯,賢侄尚未娶婦結親吧。”他的佩劍已然出鞘,冰冷的劍尖觸到了範惜光肚腹,劍刃在他棉褲帶上輕輕摩擦。

範惜光頭腦中“轟”的一聲炸響,憤怒、羞辱、恐懼令他雙眼中如要滴出血來。他明白王左安的意思,他突然由衷起梅花幫那少女來,若沒有她的一粒焚心丹,此時此刻他會怎樣?他的神情突然放鬆了,淡淡道聲“無恥”閉上了眼睛。

王左安臉陡然鐵青,手腕一抖,劍尖徑挑範惜光帶。乍然間金光閃動,一聲碰響,劍尖架在了金槍槍尖上。

王左安側目凝望包天,森然道:“怎麼,冷酷無情的金煞也動了菩薩心?”包天雙眼微眯,道:“這廝害了我唯一的兄弟,我便將他筋剝皮也不解恨,但不知王大人聽説過我包家的‘閻王怕’沒有?”王左安眉梢微顫,道:“傳言‘閻王怕’是天下最厲害的毒藥?”包天木木然的臉上微,道:“吃了‘閻王怕’之人,管教他鐵打的金剛也支撐不住。”從懷中摸出一隻青花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藥丸,冷笑道:“姓範的,你自命英雄好漢,可敢吃下這粒藥丸?”範惜光早有速死之心,當即張開嘴,噙住包天彈來的藥丸,猛嚼幾下,嚥下肚去。包天哼了一聲,向王左安道:“大人暫且歇歇,半個時辰後藥力發作,管教這廝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王左安歡喜之下猶自將信將疑,依言邁入園中小亭內寬坐喝茶。一盞茶堪堪將盡,陽光下黑影閃動,昨夜劫走範知恩的黑袍少年已經輕飄飄躍入園中,疾奔幾步,身形橫過池塘,落向假山石上的範惜光,但他尚在池塘半空,包天的人和槍已經而出,金槍破空,“刷”地貫向少年腹間。少年身形不可思議地凌空一側,手中所綰黑長鞭突然展得筆直,鞭梢圈住了假山上的一塊尖石。他借勢前躍之際,猶能一記快速陰辣的飛腿,踹向包天后腦。包天身形急墜,槍尖劃過水面,借力落回岸邊。兩人這兩下凌空手兔起鶻落,一觸即收,卻均顯了極深的修為。少年落地後未及救助範惜光,包天已截了上來,剎時槍如驚龍,鞭如狂鳳,兩件長兵器纏鬥不休。

少年於鬥中揚聲叫道:“範惜光,你死了沒有?”範惜光眼含熱淚,勉力叫道:“我已服了包天的‘閻王怕’,命在頃刻,公子快走,不必為我費心了!”少年聞言身形一滯,險被金槍刺中,但聽他尖聲叫道:“拿解藥來!”鞭風大振,一個黑影、一道黑鞭如颶風海嘯,挾飛砂走石裹住金煞和金槍,但見一團金光、一股黑風忽而飛上假山,忽而落向亭台,忽而滿園飛舞。那金光在黑風的包裹下越來越小,然而雖小不亂,雖弱不敗,反是黑風在一陣狂襲之後漸頹勢,金光漸漸變大變強,反將黑風縛住。但聞一聲低哼,金光和黑風一齊消失,金煞手持金槍,站得筆直,額頭汗水閃閃發光。他的一丈開外,少年清瘦的身形卻似在微微顫抖,口邊慢慢溢出一絲血跡。他盯着金煞,冷冷道:“若非我為了救人損耗了內力,你未必是我對手。”包天料想他是曾給昨夜被王左安重傷的老者輸送內力療傷,點了點頭,道:“不錯,你今天實不該再來。”範惜光叫道:“公子快走吧,範惜光就算今不死,明也是一定要死的!”少年回頭瞧了他一眼,那一眼十分淒厲,又十分堅決,忽而低頭吐出兩口鮮血,左手舞動,在口幾處道上截截點點,手法極為特異。

包天一凜,知道這少年定是用奇門方法發全身潛能以作殊死一拼。果然,那少年雙目中光暴長,神大振,低叱一聲,鞭影已如狂風暴雨揮灑開來。包天哪敢怠慢,展動金槍,竭全身之力、鼓生平之勇小心對陣。這一番手不若先時般雷霆萬鈞,然而長鞭的妖異詭秘、狠毒酷辣之氣大盛,鞭子席捲之處,多名倒黴的兵卒頸項勒斷,噴血的頭顱滾了滿地。不一刻便連王左安也不能再安坐亭中,“譁喇喇”聲中,涼亭也被拉塌了半邊。

王左安閃過一邊,眼見包天左支右絀,蹙了眉頭,忽然掠近範惜光,佩劍一探,抵住範惜光血模糊的膛,叫道:“再不住手,我一劍殺了這小子!”這一聲叫喊貫注內力,鬥二人在嘈亂聲中聽得明白,少年彈身後縱,包天收槍息。

少年戴着麂皮手套的雙手攥得格格有聲,神情雖淡,一雙清澈犀利的眼睛卻閃着寒光。王左安在他雙眼掃視下竟微覺不安,咳嗽一聲,道:“我要你自斷右臂,再去把範知恩帶來,否則我這一劍就刺下去了。”少年無言垂下目光,俄而眼皮一翻,目中光湛然,冷冷道:“你以為我會答應你?”王左安微微一笑,劍尖微送,刺入範惜光口。

“住手!”少年尖聲喝止,膛急劇起伏,口不住顫動。然而沒人知道他要説的是什麼了,範惜光口劍身上忽然長出了一隻手,長劍在那隻手中忽然斷成兩截,那隻手上的斷劍閃過一道短促刺目的光芒,一下沒入了王左安膛。

劍身上當然不會突然長出一隻手,那隻手是範惜光的。他的右手奇異地掙了束縛,做出了最不可思議的一擊。

王左安仰天倒下,灰白的嘴愕然張大。少年雙眼睜得圓溜溜的,寫滿了猶帶三分稚氣的驚喜。只有包天不動聲,彷彿他知道會有這一變化。

範惜光扯掉身上的索,瞧向包天,道:“你給我吃的真是‘閻王怕’?”包天淡淡道:“‘閻王怕’的配方在我爹那一代就已失傳了。”範惜光道:“那麼那粒藥丸是煙的解藥了?”包天道:“不錯,否則三個多時辰後你才能恢復功力。”範惜光忽覺嗓子有些哽咽,道:“為什麼?”包天默然一會,道:“你殺了包地,我自然恨你入骨,但我若不救你,便會恨我自己。”他眼中出一種奇怪而温暖的表情,那表情只是一閃,又隱在了木然之後。他邁動長腿,大步向園門走去,忽又停下,道:“包某見過很多江湖硬漢,沒一個及得上你骨頭硬,你這樣的人連閻王都會害怕。不過,也許有朝一,我還是會來找你報仇。”範惜光大聲道:“好,我一定等着你!”包天點了點頭,長身一縱,掠出了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