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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六: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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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六:朝陽張嫣壓着裙裾,隨着劉盈在深夜的行宮中輕輕奔跑。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少年時候,她也曾經夢想,有一個年輕的男子,在自己的窗下等待,她隨着他在月夜裏奔跑,如同所有為愛不顧一切的勇士。

她以為這些夢想只能在心底珍藏了,卻沒有料到,在這一刻的沛郡,用這樣的一種方式實現。

她隨着他奔跑,他不他的目的地,她也不問。

這一刻,縱然他要帶着她去天涯海角,她也是願意跟去的。

奉着先帝靈主的沛縣原廟在靜夜中顯得輪廓沉默而又深沉。

“持已?”張嫣愕然問,劉盈已經是望着原廟道,“阿嫣,在長安的時候,因着禮儀所制,我經常去高廟祭拜父皇,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高廟裏的那位是高高在上的漢室先帝,卻不是我親近的阿翁。沛郡是劉氏故土,在這兒,有我和阿翁從前的回憶,那時候,我們才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他轉過頭來,看着張嫣,目光明亮而藴含深深情意“當年離宮在外的時候,我回到長安,曾在父皇靈主面前祈求他保佑平安歸來。如今,果然平安歸來陪在我身邊,我也該還一次願。這也許是我此生最後一次回沛郡了,陪我進去拜祭阿翁。”張嫣瞧着劉盈,在月光下,他的眉眼殷殷,雖僅為中人之姿,卻敦温情鬱,是她心中最俊朗的男子。

鄭重柔聲應承。

“參見陛下,皇后娘娘。”沛縣廟令將頭謙卑的拜在地上。

“一切已經準備好了。”盈道“下去。”高皇帝的神主高高的奉在台上,俯視着廟中的兒子媳婦兩人。神主之前,祭祀奉享已經備好。張嫣隨着劉盈跪在廟中蒲團上,轉首瞧着劉盈,劉盈捻香誠心拜祭,神情虔誠而鄭重“父皇,”他喁喁道“今我帶阿嫣來拜祭。願保佑大漢國泰民安,我劉氏宗族平安和睦,保佑母后平安長壽。”他着張嫣,柔和一笑“保佑我和阿嫣白頭偕老。”張嫣面泛紅暈,朝劉盈笑了一笑,也誠心叩了一個頭,在心中輕輕道“高皇帝,”

“事到如今,我不知道該叫一聲外公,還是該跟着持已叫父皇。劉盈他,很努力的在做希望他做的事情。他希望大家都好,但是事實上,很多事情,所謂天下大同是不可能實現的。他是的兒子,就算,就算更喜歡如意,但是,對於劉盈,也並不是一點都不喜歡的?他是貧賤時的兒子,算起來,縱然比不過如意,總比當上太平天子後生的那些皇子情好些。更何況,他如今已經是皇帝。帝國的傳承若發生變動,哪一次不是血成河?若是想劉氏子嗣平安,繁榮昌盛,總該多保佑着劉盈一些。”

“而我,盼着看在我幫着劉氏鞏固政權,並令劉氏子嗣保全的份上,保佑我得生皇子。也莫要讓劉盈失望。”語畢,她誠心再拜,在劉邦靈前捻香。

“跟父皇了什麼?”張嫣睨了劉盈一眼“不告訴。”目光帶着無限風情。

劉盈怦然心動,眸轉深,瞧着她問道“阿嫣,困麼?”張嫣搖了搖頭“不困。”

“那好,我帶去我時候常去的地方走走。”她杏眸亮如晨星,應道“好。”沛縣中夜的風有些涼,但並不會讓人覺到寒冷,劉盈將身上的玄大氅下,給張嫣披上,牽起她的手,緊緊攢在掌中,走在他少年時無數次走過的道路上“我在沛縣長到六歲,其實有很多事情是已經記不得了,這兒的很多地方,看起來也都變了模樣了。”

“滄海長久可變桑田,桑田復又還做滄海。世上萬事就是這樣張嫣想,也許是這沛縣的月太燻人了,以至於她醉在其中,不願醒來。她瞧着劉盈忽然問道“我聽赤眉子給阿婆和相面的時候,先帝還不是漢王,阿婆和阿孃在鄉間還要下田幹活,還是襁褓中的嬰兒,因為阿婆照顧不及,便放在田壟上,是不是這有這麼回事?”劉盈面上微紅“怎麼忽然想起這個?”

“便是真有了?”張嫣咯咯笑道“那時候家裏的地在哪兒?”

“在泗水亭東邊。我帶過去看。”嫣笑着應道。

天邊的一輪清月,照耀着大漢帝后在故鄉中夜執了個轉兒,照進千里之外長安城長樂宮中呂太后的寢殿。

呂后坐在殿中玄漆梳妝枱前,看着六神銅鏡中蒼老女子悉的五官,白裏嚴謹的髮髻在中夜落下來,她從肩上輕輕捻起一縷,看着上面雪白的霜,輕輕喟嘆“真是老了。”

“太后,”蘇摩紅着眼睛哀哀叫喚一聲“別這麼”

“傻蘇摩,”呂后回頭望着這個陪着自己多年的侍女,笑的疏朗“如今我夜裏的眠頭越來越不好了,這是事實,不便能當做不存在麼?”蘇摩望着呂后怔怔落下淚來,忽的想起什麼,停了淚急急問道“娘娘,幾個月前暈倒的事情,為什麼要瞞着大家呢?大家若是知道一定會孝順的。”呂雉淡淡道“我要強了一輩子,難道要臨了的時候做弱狀麼?兩月前那次昏眩,已經是要了我半條命去,就是許負,當年也才曾過,我只能和高祖皇帝活一樣的歲數。我今年已經五十九了,想來也沒有幾年活頭了”

“娘娘胡什麼呢?”蘇摩急急駁斥道“太后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呂雉揚眉嗤笑“這不過是個吉祥話罷了都皇帝萬歲,瞧先帝又活了多少壽辰?我這輩子苦過,也富貴過,保着兒子登了基,親手屠戮了戚姬母子,也算是為自己雪了恨,這一輩子活的夠本了。”

“娘娘,”蘇摩哀道“還有大家,還有皇后娘娘。還要等着皇后娘娘給生一個大胖孫子呢。”

“孫子?”呂后怔了怔,神出微妙渴望,輕喟道“若是能在我臨死前見一見孫子,我這輩子也就算沒有遺憾了”她用棕紅袖子掩住口,咳了一陣子,頓了頓,想起如今在沛郡陪着兒子身邊的張嫣,抿成一條直線,起身扶着蘇摩的手在殿中厚重地衣上行走“阿嫣子太跳,我本是有些不滿意的。但沒有法子,盈兒就是喜歡她。我自己的兒子我自己清楚,他什麼都好,就是有一條不好,太重情。如今,滿華已經不在了,若是我這個做孃的也拋下他走了,好歹阿嫣能陪在他身邊,安撫一二。”話音一轉,恨恨道,“若非我心裏這口氣弱了,怎麼着,上次也要好生調教調教那丫頭…”

“…那時候田鼠為害莊稼,在莊稼旁做下,窄不可探進。我和呂祿他們調皮,就從家中提了滾燙的開水,往田鼠裏倒下去,守着一旁其他的出口,待看到被燙的吱吱叫的田鼠從裏頭逃出來,就用腳去踩。”劉盈攬着張嫣坐在夜風中的田埂上,笑着起幼年時趣事“表妹在一旁看着,開心的鼓掌大笑…”

“哪一個表妹?”張嫣言道。

盈忽的失語。

張嫣睨了他一眼,自顧自推想“和呂家表兄弟在一起,這位表妹自然是呂家的,大漢未立之前呂家子女生的並不多,比的又年齡相合的只有一個,”她的聲音忽的變的有點寒涼起來“不會是呂九娘?”劉盈啞然失笑,摟了她入懷“九娘如今兒子都和別人生了,又何必因着她覺得不舒服?”張嫣驚呼一聲,睇了他一眼,將頭埋在他的膛前,輕輕嘟囔了一聲。聲音太,劉盈沒有聽清,追問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