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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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在藥浴池中濕了身，司馬山進了乾式桑拿浴間。這家高級俱樂部設施齊全，光是供人洗浴的就有藥浴、噴浴、海浴、礦泉浴、桑拿浴等好多種，桑拿浴則又分乾式與濕式，乾式是以高温紅外線照，來榨出人孔裏的污穢，濕式是古典桑拿浴法，即將浴湯潑到灼熱的特殊石塊上，用那散發出來的蒸氣出人孔中的髒東西；當然，除了以上特浴外，一般的冷水池、熱水池、高温池、淋浴噴頭等設備的周到齊全，更不在話下。

司馬山開頭稱為羅總，如今稱為羅兄的那位合作者，拉他去濕浴；他曾有過幾次那樣的經歷，雖心知濕浴才是正宗的芬蘭桑拿浴，且收費高出許多，進濕浴間方能體現出一種內行派頭與財大氣的架勢，可是他實在難以忍受那越來越濃烈的熱蒸氣，所以這天他對濕浴敬謝不，一頭扎進了較為簡單的幹浴間。

那高温紅外線的幹浴間不大，頂多也就八平米的樣子，裏面順牆設有三排靠座凳。司馬山進去時，左右牆邊各有一位浴客，他進去後坐到了正對照器的那面牆下的座凳上，一坐下便到股股熱波身撲來，説實在的，並不那麼令人愉快，可是當今時興這玩意兒；誰沒進過桑拿浴室，那簡直便是“六國土老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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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高温紅外線照着的赤條條的司馬山，隨着全身孔的綻開，思維裏動着些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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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碎片。令他氣悶的碎片。…一九六四，那是多少年前？三十年前…他隨“四清工作隊”進駐了那個村子…連那麼明伶俐的女婿都問:什麼叫“四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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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典上查得到嗎？再過三十年，更沒幾個人懂什麼叫“四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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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政治，清思想，清組織，清帳目…説了歸齊，最較勁的是清帳目…“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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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是一位揪出來的“四不清幹部”的“反動言論”狠批了一溜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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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是“好死不如賴活着”的典型…對了，當年怎麼整治他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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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好，讓你站到火爐子跟前，把你烤了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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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算“、供、信”嗎？路線對了，怎麼着都不算！路線錯了，你不“、供、信”也白搭，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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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現在這覺，有點子當年讓那“四不清幹部”受烤刑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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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這東西也怪了！當年是誰犯了事兒才烤他，如今，是誰有身份誰來烤這玩意兒，為了挨這一烤，還得花大把的票子…那“四不清幹部”彎着蝦米，讓他臉對爐口子，他還是不老實…那傢伙聽説如今還硬朗着呢！你看如今多少當年鬥人的人反倒接二連三地死了，可挨鬥的呢，奇了，越挨鬥捱得慘的，他倒反而死不了啦…那挨烤的傢伙，不等於是讓他洗桑拿浴嗎？就是這麼個乾洗嘛！他孔一個個都放鬆了，髒東西都吐出來了，怪道如今反比別人硬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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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個“噴氣式”九十度大彎，當年那些個鬥人的法子，不是很像幫人練“大雁功”什麼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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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了怪了，當年給“黑幫”、“走資派”掛大牌子，戴高帽子，那被掛被戴的人多半覺得人格掃地，丟人現眼是不是？可如今，有回跟港台的人一起開那個會，人人發一個牌子，上頭寫着各人的名字，牌子雖不是太大，也不算很小，而且也是掛在脖子上，那麼耷拉在前…嘿，人人都覺着體面呢！有人進了會場，在簽到處一時沒找到自己的那塊牌子，沒能及時掛上，那份着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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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回的“涉外活動”一人發那麼一頂長檐帽子，怪模怪樣的，不也是人人爭先，末了沒領到的還牢騷滿腹…人啊，人啊，真是大怪物…

司馬山胡思亂想間，到窒息。這的確很像是受烤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