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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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德正心猿意馬,越發睡不着,乾脆下牀,在屋裏踱起方步,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思緒就像放開繮繩的野馬,想要套回來,自然不是易事。魏德正乾脆放棄努力,出到外間,繼而又推開了房門。忽然寒風拂至,他一個冷顫,這才想起屋裏開着暖氣,而外面已是冬季。只得踱身回去,拿件外衣裹在身上,復出門來到過道上。
這時候至少已過了兩點,過道上寂靜無聲,只有頂燈昏暗,將魏德正的身影隨意扔在地毯上。服務枱前靜悄悄的,牆上貼着一份旅客須知公告,蒼白如一張失血的臉。一扇小門緊挨着服務枱,裏面有一問屋子,那是服務員的睡房,魏德正知道鄭玉蓉就在裏面。她會不會也像自己一樣輾轉於牀,難以成眠呢?旋即魏德正就自哂了,人家二十出頭的姑娘,心無雜念,還不是頭落枕上,很快就能睡過去?
在過道上徘徊復徘徊,魏德正好幾次都下了決心,走上前,抬了手要去敲門,可隨即又猶豫起來,縮回了手。他到底不忍心驚憂了人家的幽夢。
幽夢無痕,睡中的鄭玉蓉渾然不覺,有人競在自己門外獨自徘徊了兩個小時。
天亮後,鄭玉蓉像平時一樣,起牀洗漱完畢,吃過早餐,便開始新一天的工作。通常這個時候魏德正該出門了,她開始到那個大套間裏去,整理牀鋪,打掃衞生。
可這天早上鄭玉蓉打開門,魏德正卻還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還以為他是夜晚工作辛苦,此時起不來。為讓他多睡一會兒,鄭玉蓉沒在房裏逗留,當即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吳秘書和司機按慣例已趕到樓下。在車上等了半個小時,見領導還沒下去,吳秘書就上了樓。鄭玉蓉告訴他,魏書記還在休息。吳秘書想想,昨天他們是提前趕回來的,可能領導太累,今天沒別的安排,想趁機多睡兩個小時。便將手機號碼留給鄭玉蓉,他和司機先出去辦點事,魏書記起牀後就打他手機。
又過去一個多小時,鄭玉蓉重新進了那個套間。輕輕天緊裏間的門,着手搞外面的衞生。還將電熱壺坐到電座上,以便魏德正起牀後有開水用。水燒開後,衞生也快搞完,裏問還是沒有動靜。鄭玉蓉覺有些異樣,平時魏德正就是熬夜熬得再久,早上多休息一會兒,最遲也不會超過八點半,今天都快到十點了,卻還躺在牀上。她顧不得那麼多了,進入裏間,躡手躡腳來到大牀前。卻見魏德正臉好像不對勁,伸手在他額上試試,燙燙的。鄭玉蓉嚇了一跳,輕輕喚道:“魏書記,魏書記,您怎麼啦?”昏昏沉沉的魏德正聽到一個婉轉的聲音在呼喚,努力睜開自己發黏的雙眼。卻覺頭腦發脹,意識模糊。見鄭玉蓉站在牀前,他費勁地笑笑,想説句什麼,喉頭又幹又澀,咕嚕了一陣,沒吐出一句像樣的字音。
“您等等。”鄭玉蓉説着,出了外間。拿過魏德正那隻玻璃杯,倒上剛燒的開水。忙回到裏間,把玻璃杯放到牀頭櫃上,低身去扶魏德正。卻被他攔住了,要自己起來。誰知渾身沒一點力氣,本撐不起一個沉重的身子。鄭玉蓉再次伸過手臂,抄到魏德正枕下,一用力將他托起來。然後拿過杯子,捱到他邊。張開嘴巴,大半杯熱開水兩下就進了喉嚨。魏德正這才覺舒服了些,説了聲“謝謝”!
鄭玉蓉笑而不語.又上食堂端碗白米粥回來,用調羹攪攪,要餵給魏德正。也許是喝了水,體力有所恢復,也許是一個大男人讓一個小女孩喂粥,太不好意思,魏德正再不肯了,説:“我慢慢來吧,麻煩你到軍分區醫務室去跑一趟,要一盒安苄西林。就那種普通的安苄西林就行了,太好的藥對身體不利。”從醫務室回來,魏德正碗裏的粥已喝下去多半。鄭玉蓉幫他服了藥,才説吳秘書已經來過,問要不要給他打電話。魏德正説:“算了吧,有鄭秘書在場。抵得好幾個吳秘書。”鄭玉蓉説:“若有資格做魏書記的秘書,那這輩子我就有造化了。我不懂官場,有次卻聽羅總跟人説起官場上的事情,過去官場上提拔得最快的是團委幹部,説是工作幹得美,不如去團委;現在提拔得最快的不再是團委幹部,而是領導秘書,維都市領導層裏就有好幾個都是當過省市領導秘書的,所以説法也變了,説是什麼要有戲,做大秘。”
“官場上的説法就是多,連你這樣局外人都別想耳清靜。”魏德正説着,忽然又笑起來。鄭玉蓉説:“領導想起什麼開心事了?”魏德正開玩笑道:“你剛才説什麼要有戲,做大秘,可惜黨內有不成文的規定,領導幹部不得配備女秘書,你想做我大秘,可能看來不太大,那你是不是可以做我的小?”鄭玉蓉斜魏德正一眼,嘟着小嘴,裝着生氣道:“看您都病成這樣了,還開得起玩笑,我不理您了。”魏德正忙求饒:“是我不好,胡説八道。”還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鄭玉蓉快樂地笑了,説:“知錯就改的領導才是個好領導。”魏德正難得病一回,吃了幾顆安苄西林,在牀上靜養了兩天,又有鄭玉蓉無微不至的照顧,便基本恢復過來。鄭玉蓉這才想起問魏德正:“我記得那天晚上,魏書記從外面回來時還好好的,怎麼第二天早上就病了?”魏德正本來想説,就是因為在她門口徘徊了兩個多小時着的涼,才得了冒,可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説:“就是你唱那首《紅豆》,將我唱病的。”鄭玉蓉知道這又是歪理説,説:“唱歌也能將人唱病,那以後我要恨哪個了,就跑到他面前唱歌,唱得他一病不起,以解我心頭之恨。”魏德正説:“你那麼陽光,有什麼心頭之恨?不過那天的《紅豆》,你確實唱得太哀怨了,得我特別傷。一傷,免疫力跟着下降,我也就染上了冒。”鄭玉蓉説:“魏書記那麼樂觀豪放,天塌下來怕是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竟然也會傷,還染上了冒,我才不信哩。”魏德正説:“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莫非我就沒權利傷?”鄭玉蓉樂道:“看來是我的錯,不該唱這種讓人傷的歌。下次給您唱些歡快的曲子,讓您神煥發,不僅不會染冒,還會提高免疫力,抗病強身。”魏德正頓時來了勁,説:“還下次什麼?現在就給我唱一首,怎麼樣?”見魏德正情緒高漲,鄭玉蓉也興奮起來,説:“那我將通俗唱法和民族唱法結合起來,給您唱首《美麗的祖國像花園》,怎麼樣?”魏德正鼓掌贊成,説:“我還從沒聽過用兩種唱法唱的歌呢。”鄭玉蓉於是唱道:美麗的祖國像花園花園的花朵真鮮豔和暖的陽光照耀着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娃哈哈呀娃哈哈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
不到一年的時間裏,魏德正這是第二次聽這首歌了。第一次是到機關幼兒園去揭牌,在於清萍的班上聽課,於清萍彈琴,她班上孩子唱的,當時只覺得這種歌特別適合孩子們唱,現在出自鄭玉蓉的口,又是清唱,想不到也別有意趣。魏德正笑道:“這支歌真好聽,我從來沒聽到過。這是中國的歌曲還是外國的歌曲?”鄭玉蓉知道他在説笑話,説:“那就要看領導的意思了,領導説是中國的就是中國的,説是外國的就是外國的。”魏德正一臉詭譎,説:“我估計是外國的,咱們中國恐怕還沒有這麼高水平的作曲家,寫得出如此優美動聽的曲子。而且那歌詞就是讚美外國的,好像還讚美了兩個國家。”鄭玉蓉瞧一眼魏德正,知道他有高論要發,説:“何以見得?”魏德正説:“剛才你唱歌的時候,我可是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裏,後兩句你不僅唱到了荷蘭,還唱到了美國。”鄭玉蓉這下惑起來,説:“領導別冤枉我,我可沒有唱到荷蘭和美國去。”魏德正説:“那你將後兩句再唱一遍給我聽聽?”鄭玉蓉説:“唱就唱。這回您得聽清楚嘍。”然後唱道:“和暖的陽光照耀着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魏德正説:“是嘛,我確實沒有聽錯。也怪不得,咱們國家資源無序開採,環境破壞厲害,空氣污染嚴重,臭氧層穿,我們的陽光自然沒人家歐洲國家那麼燦爛,如果能照照他們的陽光,那該有多好!同時咱們雖然正在奔小康,可許多人還沒擺貧困,讀不起書,看不起病,即使做了富人,也得看官人的臉,即使做了官人,還有更大的官罩着你,所以從下到上,從民到官,一個個愁眉苦臉的,不像人家美洲人那麼無憂無慮,心情舒暢,生活幸福,他們的笑臉實在太令人羨慕了。因此你唱得還頗有道理:荷蘭的陽光照耀着我們,美國人臉上都笑開顏。”鄭玉蓉稍一愣,立即明白過來,笑得縮到了地上,一隻手捧着肚子,一隻手揚起來,朝魏德正打去,説:“您好壞好壞喲!”因為鄭玉蓉是笑着的,那您好壞好壞喲幾個字音從她嘴裏出來時,也就顫顫悠悠,嗲聲嗲氣的,格外富於磁。陡然間,魏德正就被鄭玉蓉打動了,全身的血沸騰起來。他的手往前一撈,抓住鄭玉蓉那隻冰清玉沽的臂膀,輕輕一拉,就將她拉進了懷裏。
鄭玉蓉嘴裏的笑聲戛然而止。她好像並沒反應過來,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硬,下意識地扭了扭,想掙魏德正。魏德正的手臂卻像鐵環一樣箍着,沒有絲毫鬆動。
鄭玉蓉又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使命,立即放棄了那本來就不太堅決的掙扎,身子一軟,整個兒癱在魏德正的懷裏。
羅家豪的電話是上午打到卓小梅手機上的。當時卓小梅不在機關幼兒園,她在到處尋找秦博文。秦博文是昨天下午出的門,直到今天上午還沒回來。幾次打他手機,都沒有信號,卓小梅實在放心不下,只得跟蘇雪儀她們打聲招呼,出了幼兒園。
昨天下午秦博文還是與卓小梅一起下的樓。秦博文好不容易湊齊三萬元,要到法院去向黃庭長進貢。先就跟黃庭長聯繫好了的,他下午正好沒事,在庭裏坐等秦博文。卓小梅説:“這回黃庭長總該在你手續上簽字了吧?”秦博文笑笑,嘴角的肌往邊上扯了扯,説:“他不籤也行,我拿包炸藥,炸他個粉身碎骨。”卓小梅説:“少説蠢話。”也不怎麼在意秦博文臉上的笑。卓小梅知道説者不做,做者不説,秦博文要是有這種膽量,也許早就不是現在的秦博文了。晚上沒見秦博文回來,卓小梅以為他已辦好手續,正在陪法院的人喝酒。説不定還是黃庭長請的客呢,他白白拿了三萬元,請客也是應該的嘛。
沒想到秦博文卻一夜未歸。炸他個粉身碎骨!卓小梅心頭不忐忑了一下,腦袋裏突然冒出秦博文説過的這句話來,還有他説這句話時臉上那不太自然的笑。莫非是黃庭長錢到手便變了卦,又生出什麼花樣來,秦博文氣憤不過,真的讓他粉身碎骨了?知夫莫如,這世上最瞭解秦博文的人自然是卓小梅了,她知道他絕對是大大的良民一個,不然也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順着法官們,要他圓他就圓,要他扁他就扁了。這樣的良民,誰想讓他驚世駭俗一把,那是要有一點水平的。
不過無數事實業已證明,現在法官們的水平都一個比一個高,卓小梅心裏也就不免惶惑起來。還有一句老話叫官民反,民不得不反。這句老話在中國大地上免費千年萬年了,好像失靈的時候少,見驗的時候多。朝朝代代的人都這麼做過來的。想不讓這句話免費恐怕都有些困難。何況人人都有一張嘴巴,這張該死的嘴巴除了吃飯和接吻,還要説説話。光説話,不吃飯和接吻,那是很難受的;光吃飯和接吻,不説話,同樣難受。偏偏中國人口頭表達能力強,最好的文學,最偉大的真理,幾乎都是口口相傳傳下來的。雖然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甚至愎誹心謗也實屬十惡不赦,但是聲音無跡無形,畢竟沒有白紙黑字那麼容易授人以柄。也是國人神經過,急的時候説説這個反字,無非是消消氣,不見得就一定要做到。説得到做不到的事太多太多,説得到就硬要你做到,那是要有些本事的。怕就怕有些人偏偏有這樣的本事。卓小梅見得不少,當今有這種本事的人還不在少數,包括法柄在握的法官。
這麼胡思亂想着,遠處的法院大樓已歷歷在目,尤其是樓頂“人民法院”的招牌更是金光燦燦,格外顯眼。下了公共汽車,見大樓前有人來來往往,一派祥和,好像並沒出過什麼大事的樣子,卓小梅那顆懸着的心稍稍往下落了落。為印證自己的判斷,卓小梅沒有止步,到傳達室做了登記,走進大樓。抬頭便見大廳正面牆上“執法如山”四個燙金大字壯碩飽滿,冷峻森嚴。卓小梅眼前不由得晃了晃,不明白那山究竟是金山,還是銀山。
轉彎抹角找到經濟庭,小聲問哪位是黃庭長,好一陣沒人理她。只得來到一個年輕法官面前,問他黃庭長在不在。年輕法官好像在看桌上的案宗,聽聲音是衝着自己來的,才抬了抬頭。並沒正眼去瞧卓小梅,只是狐疑地問道:“你是他什麼人?”同時扶了扶頭上的大蓋帽,帽上的國徽顯得格外莊嚴和神聖,來找黃庭長,還要是他什麼人?難道不是他什麼人,就不能找他?法院大樓頂上不是明明樹着“人民法院”的招牌麼?既然是人民法院,法院裏面的法官該是人民法官吧?難道人民不可以來找一回人民的法官麼?卓小梅當然不傻,不會説自己是人民,來這裏找人民的法官。如果這麼説了,那她就不是人民,而是神經病一個。人民出錢養着的部門幾乎沒有不冠以人民二字的,可有些部門成天想着的是怎樣把權做大做強,哪裏還在乎你人民不人民?不信你對他們説自己是人民試試,看誰會理你人民。卓小梅於是扯謊説:“我是黃庭長的朋友。”她堅信朋友比人民管用。
“朋友?”年輕法官雖然半信半疑,然而臉已變得明朗多了。他從頭至腳將卓小梅打量一番,彷彿在判斷眼前這個女人夠不夠黃庭長朋友格似的。這才發現卓小梅長相不俗,氣質優雅,他們的黃庭長若有這樣的朋友,那恐怕不僅僅是經濟庭的光榮,簡直就是法律的光榮了。這才暖昧地笑笑,説:“黃庭長剛剛還在,院長喊他走了,好像是到市裏去找什麼領導去了。你給他打電話吧?”卓小梅想,電話打不打倒無所謂,只要他沒粉身碎骨就行了。既然黃庭長沒有粉身碎骨,那麼便還有找回秦博文的可能。只是秦博文到底去了哪裏?卓小梅走出法院,站在空曠的大街旁,茫然四顧,一時不知上什麼地方去找該死的秦博文。
事情還得從昨天下午説起。秦博文拿着三萬元,從黃庭長手上換走手續後,直接去了財務科。當時財務科人很多,王科長笑容可掬,給他挪過一把椅子,要他稍候片刻。秦博文受寵若驚,自己沒給過他半點好處,他竟然也這麼客氣。老百姓都有了心理障礙,求人辦事,沒送物送錢,人家就對你客客氣氣的,總覺得不踏實,不是內疚不已,就以為是別有用心,藏着陰謀。所以老百姓寧肯天天看到的是冷臉,打死他也不願看到笑面。習慣了冷臉,偶爾遇見一回笑面,能不發麼?笑裏有假,笑裏藏刀,那些千年成語可是越來越靈驗了。就好像進了醫院,寧肯醫生收你紅包,他不收紅包,不見得割你闌尾時非得把你的卵巢割掉,給你輸血時非得把愛滋病或肝炎病毒一同輸進去,但在你的藥費單上七添八加,這完全是他的自由,憲法都管不着。他若收你三千,結賬時你的藥費單上也許會少五千六千,不收你這三千,説不定藥費單上多出七千八千的,你還矇在鼓裏。中國人的數學能力都很強,這種簡單的加減法沒有算不來的。
秦博文的擔心並非沒一點道理。財務科的人終於漸漸稀少起來,王科長把他叫進了旁邊的小房裏。秦博文還以為轉賬單放在小房裏,進門後就從衣服裏面掏出一條高檔香煙,放到王科長面前,然後送上那張法院領導、執行庭法官和經濟庭黃庭長等人都簽了字的轉賬手續單。王科長對手續單沒有興趣,卻拿過香煙.放手上掂掂,説:“秦老闆你這是幹什麼?咱們誰跟誰呀,你也來這一套?”好像跟秦博文是好幾代的世。秦博文説:“這是應該的嘛,給您添麻煩,我也沒什麼孝敬您的。”王科長搖着頭説道:“真拿你沒辦法。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將香煙放進身後的鐵皮櫃裏。
既然收了香煙,事情總可以給辦了吧?不想王科長漫不經心地拿過秦博文的手續單,隨便瞧一眼,放慢語氣説:“秦老闆啊,這幾天你的手續怕是還辦不成。”這些狗的,又來了!秦博文直覺腦門血滾,差點就要控制不住了。可畢竟人在矮檐下,秦博文還是努力壓住心頭火氣,説:“手續上該籤的字不是都簽了麼,幹嘛還辦不成?”王科長説:“法院碰到了麻煩。不知誰吃飽飯沒事做,寫了舉報信給上面,説法院私分罰沒收入款,昨天審計部門的人已進駐法院。”秦博文説:“我的那筆款子又不是你們的罰沒收入,審計來了,跟我的手續有什麼關係呢?”王科長一臉的無奈,説:“審計一來,第一件事就是封我們的賬户。你如果前天來辦,那就好了。”這不是話是什麼!如果姓黃的前天簽了手續,自己不來辦,那不是神經病?八成是王科長找的藉口,也想像經濟庭和執行庭那些傢伙一樣,狠狠敲你一筆。秦博文的韌好像已經到了極限,臉都快紫了,真想一拳過去,砸扁王科長的鳥鼻子。可他還是沒有完全失去理智,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王科長是不會在乎你的拳頭的。秦博文一忍再忍,才好不容易忍住自己的憤怒,説:“有什麼通融的辦法,王科長給我出出主意吧。”意思是要他開個價。秦博文都已想好,只要不超過一萬,七千八千的,就認了,砸鍋賣鐵也要湊攏來,了斷了這事,如果獅子大開口,叫人無法承受,那就另當別論了。
王科長自然明白秦博文的意思。他笑眯眯道:“秦老闆啊,剛才我已經説過,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審計部門了進來,搞得我們很被動,不然我早給你辦了,也不用跟你磨嘴皮,又説明又解釋的。我還是能夠理解你的,你的款子在法院裏停留的時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條條蛇都咬人,你們做老闆的其實也不容易。這樣吧,你硬要我出主意,我倒可以告訴你一個內部信息,我們的段副院長跟審計局長是大學同學,私不錯的,你是不是繞個彎子,跟段副院長接觸接觸,叫他給審計局長打聲招呼。審計局長若肯買賬,同意將你的款子當做特殊情況處理,那我們也就好作了。”段副院長既然是審計局長的同學,而且私不錯,那審計局長還跑到法院裏來查什麼賬呢?王科長這話的破綻不是明顯得很麼?好像是覺察出了秦博文的懷疑,王科長又放低聲音説道:“秦老闆你是做老闆的,懂市場,卻不見得也懂官場。段副院長是法院的常務副院長,本來他完全可利用自己跟審計局長的關係,擋住他們不來審計法院的。可他是院長的死對頭,巴不得他們審出問題來,將院長搞倒,説不定他還可趁機扶正呢。”這也像是編的故事,編得還生動的,可寫成小説了。為這筆款子,秦博文跟法院打了這麼多道,知道法院院長基本上是上面下派的,副院長搞倒院長就能扶正,這不太符合當前實際。不過王科長的故事儘管不可信,秦博文卻還是問道:“那你説,我怎麼才能接觸段副院長?”王科長説:“開誠佈公跟你説吧,我就覺得你這人也實誠的,願意把你當朋友看待,才給你出這個主意。你可不要去外面説,段副院長遲早會做這個法院院長,這是他背後悄悄透給我的。你想想看,你一個生意場上的老闆,經濟方面的糾紛在所難免,如果你願意趁這個機會結上段副院長,其中的利與弊,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王科長説得越發神奇,彷彿這麼好的機遇,秦博文如果不巴結上段副院長,那簡直就是天下頭號傻瓜。他以為秦博文已經心領神會,説:“這樣吧,我還有事,就不跟你多説了。”然後打開屜,拿出一張收據,遞到秦博文的面前,挑明道:“段副院長的女兒是今年上的大學,因為離錄取分數線少了四十分,學校按一分一千元的標準收了他一筆錢。你如果有這個想法,就收下這個收據。跟段副院長或者説未來的段院長搭上這層非同尋常的關係,以後你在生意場上橫衝直闖,看誰吃了豹子膽,膽敢招你惹你!”王科長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原來就是為了從你身上敲走四萬。
不過説是敲也太了點,王科長可沒這麼直白。至少表面看去,王科長好像並沒強迫秦博文,更沒他現在就拿錢。他再次苦口婆心開導秦博文,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可不是誰想攤就攤得上的,先回去認真想想,想好了再來拿段副院長那張收據。打他電話也行,他可以親自送過去。給秦博文和段副院長牽線搭橋,他非常樂意。
説完,王科長便把段副院長的收據放進了屜裏。
秦博文不是傻瓜,知道王科長要説的那句話他沒説出來,也沒必要説出來,就是不接下段副院長的這張收據,想從法院户頭上撥走那四十多萬元,沒那麼便宜。
出了法院,秦博文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去找賣炸藥的店。找了好多地方,也沒有炸藥的影子,這才意識到這是特供商品,不是隨便什麼商店都可經營的。抓耳撓腮之際,忽有數聲爆炸聲傳至。當然不是拉登的基地組織進了國門,而是不遠處有一個建築工地,工人們正在搞爆破。民諺雲:要想騙,基搞建。這話好像還算符合實情。商人要想早發財,發大財,最見效的手段不用説就是騙取官員的信任,將鉅額基建項目拿到手上;官員們想早升官,升大官,必得幾個養眼的形象工程,才騙得住懷揣烏紗帽指標,下來視察指導工作,順便尋找適合烏紗帽腦袋的上級領導。這樣郎有情。妹有意,官商強強聯合,自然心想事成,實現雙贏。土能生萬物,地可產黃金.這就是為什麼長城內外,大江南北,到處都炮聲隆隆,國土飛揚的原因之所在。
炮聲也驚動了秦博文的慧。真如中小學課文裏寫的,秦博文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立即就有了一個主意。他慢慢朝工地走過去。那是馬路擴建工程。去年才擴了一次,已是六車道,應該不窄了吧?可這是從省城方向過來,進維都市的唯一途徑,市裏今年又做出重大而英明的決策,用“三資”辦法:幹羣集資,部門籌資,招商引資,準備再增加兩車道,搞成八車道。據説是魏德正多次到上面去活動才立的項,就由他親自任工程建設總指揮長。名字也是他取的,叫做什麼梧桐大道,擴建後大道兩旁要遍栽梧桐樹,意思是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柄。拆遷已搞了一半,拆遷標語到處都是,有團結緊張式的,什麼齊心協力搞擴建,小康目標早實現!什麼經濟建設沒有巧,城市形象很重要!還有嚴肅活潑式的,比如誰影響維都發展一陣子,我影響他一輩子!比如寧肯添一墳,不得留一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