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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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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大慶王朝慶元四十一年,皇帝駕崩,太子即位。

早在幾年前皇上身子開始因病痛而漸衰弱後,朝中第一相封承啓封大人便放出想辭宮的想法,還幾次上摺子請願,但卻都被皇上給退了回來。皇上明白表示希望封承啓能一直待在朝中,就像輔佐皇上一樣輔佐下任新皇,為大慶國締造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這事封承啓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因為這不是他所能決定的,得看新皇怎麼決定。但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一個道理,那便是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新皇肚量再大,也不可能容得下身邊有個功高震主的權臣,即便這個權臣毫無私心的為皇族與先皇效力了一輩子也一樣。

果然,新皇登基後,最先批准的人事奏摺就是準了封大人的辭呈,讓封相國能如願以償的攜其夫人走遍大慶國的山山水水,過上無拘無束、閒雲野鶴的生活,用以謝封相國這數十年來為國為民所做的一切與辛苦。

這話説的很好聽,但同樣大家都心知肚明,新皇這是猜忌、忌憚了這位手握重權,在朝中影響力無遠弗屆的名相,不能除之而後快,也得先奪了他手上的權力才行。

新皇滿心認為封承啓是不可能真心想辭官,這麼做絕對是另有圖謀,是為了以退為進,畢竟沒有人不愛權力在握的覺,因此他做了種種推測與佈局來防患未然,不料封承啓當真在辭官後短短五天的時間,就將家中一切代給了長子長媳,然後帶着夫人輕車簡從的離京而去。

新皇並沒有因此就放心,依舊密切注意着他們的動向。

他們夫倆先去了簡州康縣秀清鎮,聽説那是相國夫人秦氏的家鄉,他們在那裏居住了半年多的時間後又再度出發,一樣輕車簡從,離開秦家後一路向南而去,邊走邊遊玩,離京城愈來愈遠。

即便如此,新皇依舊沒有放下戒心,就這麼派人隨後跟監他們夫倆。

一年、兩年過去了,大慶王朝中的權貴們已漸漸習慣沒了封相國的掣肘,皇上也很滿意朝政不再是一言堂,尤其這個一言者還不是他這位天子。

三年、五年過去了,封承啓夫倆早已由往南轉而向東行,每天遊山玩水,過着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讓皇上每回看完關於他們夫倆近況的密摺都不到羨慕了起來。近來的朝事讓他有些疲累,封承啓辭官後他屬意的左右兩相總是意見相左,每天都吵得不可開,偏偏公説公有理,婆説婆有理,又各自有一羣支持的羣臣,實在是讓他頭疼不已。

十年過去了,在第十一年的時候,封承啓終於帶着子回京,卻是為了奔喪。

誠王爺病逝,其兄世子封承先繼承王府一切,成為新任誠王爺。

後,封承啓夫倆再度離京而去,皇上在鬆了一口氣之餘,又有些掙扎與不捨,內心受五味雜陳。如今的他已能明白先皇在世時,為何會如此倚重這個相國堂弟,只因為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又過八年,誠王府裏的老王妃過世,這對夫倆再度回京奔喪。

這回皇上出宮去了趟誠王府,見了這個近二十年不見的堂弟,發現近二十年的歲月幾乎沒在封承啓身上留下痕跡,他依舊神奕奕的,身形拔,如墨青絲不見一絲白髮,不像自己早已兩鬢霜白,垂垂老矣。

“這次回來就別走了吧。”皇上開口説。

“嗯,不走了。”封承啓點頭道。

“既然留下來了,要不到上書房來幫朕教教皇子皇孫?”皇上説,不帶一絲命令,反倒帶着詢問的語氣。

既不是命令,自然有選擇的權力。封承啓搖了搖頭,道:“微臣打算在母妃百之後帶子回秀清鎮定居,岳父岳母的年紀也大了,想多陪陪兩老,侍奉在兩老身邊。”皇上瞬間再無話可説,堂弟這話他又怎會聽不明白呢?過去二十年來,為了他這個皇上的猜忌,堂弟只能帶着子遠離京城,把兒孫全留在京城裏做為人質以釋疑,連想侍奉老父老母,多陪陪來無多的他們都無法如願。如今父母都已離世,他只能將孝心全數付與孃家尚在人世的岳父岳母身上了。

“那就這樣吧。”皇上同意的點頭,也算是對他的抱歉了。

這回封承啓再離京,不只帶着子,還將四個兒子中的老三與老四兩家人都一併帶走,一羣人遷居簡州康縣的秀清鎮,與其岳家秦氏族人毗鄰而居。老大與老二因任職於朝堂,只能繼續留在京城之中,對不能隨侍父母身側盡孝到相當自責。

封承啓與秦羅敷對此卻一點也不在意,事實上夫倆早已習慣兩個人自由自在、閒雲野鶴的生活,有晚輩隨侍才叫麻煩,偏偏幾個兒子、媳婦、孫兒、孫女的,一個個都堅持要跟着他們,他們又不能拒絕兒孫們的孝順,只好隨便他們了。

反正對他們夫倆影響不大,他們依舊能自由自在的生活,爬山踏青,採桑種樹,釀酒繅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秦氏父母是對有福的夫,一生因兒女而多福多壽,子孫滿堂,富貴榮顯。在女兒與女婿攜家人搬到秀清鎮定居後,又每天笑呵呵的活了好幾年,直到八十餘歲高齡之後才相繼辭世,一生圓滿。

封承啓和秦羅敷這對夫與其相比亦不遑多讓,一生幸福圓滿。

那一年秦羅敷老太夫人八十五歲,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老太夫人躺在牀上,看着坐在她牀邊、緊握着她的手的老伴,很是捨不得,心想着,倘若她也學武,也和老伴一樣天天早起練拳的話,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多活幾年,再多陪老伴幾年?

從十八歲結緣,十九歲成親嫁給他之後,他始終謹守對她的承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頭偕老不分離,可是如今她卻要先棄他而去,這讓她覺得對他很是歉疚與不捨。

“老頭子,對不起,不能再陪你了。”她虛弱的對他説,眼眶裏有淚。

“不會,咱們待會兒一起走,你還會陪我很久很久的。”封承啓看着她,輕聲的搖頭道。

她扯微笑,淚水卻從眼眶中滑落了下來,她是真的很不捨很不捨啊,無奈人生總有盡頭時。

緩緩地,她閉上了眼睛,覺自己好似飄浮了起來,卻仍有意識,聽見他的聲音忽遠忽近的説着——“你們的娘走了,爹也要走了,你們自個兒保重。”她不明白他這席話是什麼意思,接着卻聽見孩子們驚慌的大叫着“爹”、“爺爺”、“太爺爺”的聲音。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並不知道,想睜開眼睛卻動彈不得,只知道孩子們的聲音依舊忽遠忽近、飄飄浮啊的,讓她分不清真假。

“羅敷。”老頭子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了起來,近在耳邊。

她轉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已竟然能動了,眼睛也能睜開視物。

她便看見了老伴——不,不能再叫“老伴”因為他的模樣一點也不老,就和他們剛相識時一樣年輕,是年輕時的封承啓,但又有些不太一樣,因為他凝望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悉,温柔而睿智,祥和而深情,就在她剛剛閉眼前還看見。

“來。”他對她微笑的伸出手。

她不知不覺的將手伸出去給他,卻突然發現自個兒的手也變得細緻而年輕。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喃喃自語的問道,伸出另一隻手撫摸自己的臉頰,只摸到細緻柔,皺紋鬆弛糙全部消失不見了。

“我説過你還會陪我很久很久的。”他握緊她的手,温柔而深情的對着她微笑道。

“走吧。”

“去哪兒?”她問他。

“天庭。”他説“繼續當我的子,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