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素齋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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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叔現在在廳裏做什麼職位?”
“副廳長,跑腿的命。廳裏要去北京開會,受那些大爺們訓的時候,就是我這等人出馬的時候。”唐亦同自嘲道,恰到好處地摸摸自己將禿的頭髮,以示辛勞。
二人又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易天行究竟比不上這種官場中人的耐,笑着説道:“這次的事情麻煩唐叔了,不知道…”話不説盡,等着對方接下文。
下文來的很快。
“省大是全國重點,直屬教育部。像上次曠課這種小事情,我打打招呼倒是有用,可你這件事情,在社會上影響很壞。如果光我一個人説話,只怕是沒有用的。”唐亦同説道:“今天來,一是給學校的領導説説情,二來是接你去見一個人,吃吃飯。”
“什麼人?”
“省城警察局的潘局。”汽車載着二人開進了寶通禪寺。
寶通禪寺是省城大寺,雖然名氣不如歸元寺,卻仍然是塔林勝地。這寺廟建於南朝的劉宋年間,比順治年間才開始興修的歸元寺不知道要老上多少年。寺廟落於省城東山南麓,坐北朝南,東邊是一大片靜波清心的大湖,西邊連着省城有名的道觀。全寺依山而建,掩映於蒼松翠竹之中,莊嚴古樸典雅之氣掩之不住。
易天行下車後深深嗅了一口寺中氣息,不知道是因為他習的佛法還是在歸元寺裏盤桓過許多天的原因,一入寺廟,他便覺着適意無比。一抬頭便見着禪寺的山門,只見山門兩旁屏牆高聳,布瓦鋪脊,門楣上有“寶通禪寺”四個大字,這四個字圓潤通貫,頗見功力,易天行下意識讚道:“真是好字。”此時的他卻不知道,因為這四個字,以後為他帶來處大機緣。
被沙彌進了山門,幾人沿着放生地、天王殿、大雄寶殿、萬佛殿、一路走過,將要到法界宮的時候,唐副廳長一擺手將他領進了旁邊的一間小院。
一路上很安靜,易天行打破沉默笑道:“寶通禪寺的素齋倒是有名,只不過齋樓應該是山門左邊,唐叔帶我進寺吃飯,不怕擾了佛息?”唐亦同笑道:“外面的素齋有什麼吃頭,真正的華全在寺內,不是一定地位的人,可沒辦法吃到。”小院頗為清幽,院牆角有三兩梅枝風傲立。
院內有一人站在梅樹旁相。
“勞煩潘局長了。”易天行已是第二次受這位省城警察大佬之助,雖然不知道對方今有何求,謝字還是要説的。
入座後一應素菜便開始上來,潘局長今天穿的一身便服,開口三兩句卻絲毫不提要談之事,只在這些天的天氣如何和月亮盈缺上打哈哈。易天行也有些瞭解了這些人物講話的習慣,於是捺着子等着。幾番動箸之後,易天行終於沒了耐心,忍不住嘆道:“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寺廟裏的素齋卻要做成犖菜模樣。”他指着席一盤炒臘腸説道:“這盤炒臘腸不知是什麼作的,可看上去便是豬腸子裏面夾着香,這種素齋,大和尚們又怎麼吃的下去?”唐副廳長和潘局長相視一眼,不知道這位年青人要講些什麼。唐亦同微笑着説道:“佛家不是講個萬物歸一嗎?都是外相罷了,何必在乎這麼多。”易天行搖搖頭道:“萬物歸一,那是道家的玩意兒。皮外相,皆是虛妄,本是素菜,卻要做成犖菜模樣,這才真是着相。”潘局長眼神閃動,似乎來了興趣:“那依易同學的看法?”易天行聳聳肩道:“這和老孟説的君子遠皰廚是一個道理。”
“怎講?”唐潘二人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大和尚們想吃,卻不敢吃,所以做成模樣,來個聊解心饞罷了。”易天行拔拉着青菜心,挑了一棵送進嘴裏。
潘局長指着院牆角的那樹梅笑道:“便是望梅指渴?”易天行笑着搖頭:“是虛偽的很。”潘局長聽他語帶譏刺,先是一愣,復又哈哈朗聲笑了起來:“果然是快言快語,那我也就不再遮掩了。”
“請講。”易天行微笑着。
“不知道易同學和歸元寺的斌苦大師可否認識?”潘局長望着他的眼睛。
易天行道:“潘局長説笑了,上次您把我從看守所裏撈出來的,還會不知?”
“有一事想拜託易同學向斌苦大師説項,所以確認一下。”潘局長聲音不高,唐亦同動筷吃菜,似乎沒有認真聽着。
易天行有些詫異,緩了緩説道:“潘局長應該與斌苦大師相識,什麼事情不方便直接説?”潘局長苦笑道:“他老人家怎麼説也是政協的副主席,再説這件事情已經説了兩年了,一直也沒有辦法得到他老人家的首肯。”易天行下意識地想到這件事情肯定很棘手,想也不想便説道:“您都沒辦法,我有辦法嗎?”潘局長看出他的迴避,微微一笑,暫時沒有説這個,轉而問道:“易同學和古家那位老人相識,倒也是蠻出乎我意料的事情。”易天行一笑道:“何止您?我自己現在都還是莫名其妙。”這句話橫空而出,讓潘局長和唐副廳長都有些摸不着頭腦。易天行又一笑道:“二位叔叔都是官面上的大人物,不必在乎小子我瞎説。”潘局長沉片刻後道:“易同學,或者我稱呼你易少爺?”雖是如此説着,但眼中卻帶着絲戲謔之意。
易天行險些一口素菜噴了出來,趕緊擺手道:“千萬別,還是同學比較好。”
“最近省城發生了很多事情,你清楚吧?”潘局長沒有看易天行,自斟了一杯素酒。
“什麼事情?”易天行開始裝糊塗。
潘局長笑着搖搖頭,轉身對唐亦同説道:“唐廳,您可不知道您這位世侄在省城的能量。”淡然無味道:“你來省城這幾個月一直安安分分,沒想到一動手就是這般迅雷不及掩耳,那天夜裏雖然沒有死人,但是影響極其惡劣,我非常痛恨這件事情。”易天行心想:“誰想動手來了?還不是那城東彪子送上門來。”皺着眉頭苦着臉面道:“潘局長,我可是守法良民。”
“我知道。”潘局長盯着他的雙眼:“我是政府官員,或許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出面,需要走些別的路徑。但一些大面上的事情,我是站得穩的。省城誰都知道,貪官或者有,但絕對不可能姓潘。如果不是知道你來省城後一直約束着袁野那幫人,我今天也不會冒險來見你。”
“有一家叫鵬飛工貿的公司,最近動作比較頻繁。而原來在東城有一個人,如今卻不知道到哪裏去了。易同學能不能指個路?”易天行想了想,抬起頭來微笑着説道:“潘局長需要那個人嗎?”潘局長道:“光人是不夠的,如果我要他,我隨時可以拿到他。”頓了頓道:“我是説在他失蹤以前。”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一個堂堂省城警察局長,想抓一個省城江湖人物倒是沒什麼難處,只是眼下事情鬧得大了,總要有些得體的證據好把這個場子收攏,既然這位眼下似乎沒有對付古家的興致,那倒黴的自然是城東。而最近這些天袁野拿着城東彪子的命,正在省城道上掃着城東的生意,想來一定會有所收穫。他想了會兒道:“鵬飛工貿這單買賣應該馬上就完了,潘局需要什麼樣的東西,我想他們應該拿的到。”潘局長和他碰了個杯:“這禮物不小。”易天行發現這位警察局長倒也比想像中來的篤誠許多,説道:“給您添麻煩了。”潘局長又道:“最近省裏有指示,要抓一下省城的治安,大概有一個月的嚴打,我不想看見還有人鬧事。”易天行道:“謝謝。”雙方各有所得,席上的場面又活絡了起來,加上那位唐副廳長不愧搞教育出身,果然是學識淵博,幾個東晉時的牀頭笑話竟被他講的有些古韻,不由更是讓這素菜淡酒多出了幾分説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來。
桌上正熱鬧着,一位身着袈裟的僧人從院外走了進來。
不知那人是什麼身份,潘局長和唐副廳長齊齊站了起來,易天行一頭霧水地跟着站了起來。
潘局長合什為禮道:“方丈不是在靜修?在下只是與朋友吃些齋飯,萬萬不敢擾您。”原來是寶通禪寺的方丈。
方丈微微一笑,卻不對潘局長説話,反而對着易天行合什行了一禮:“易居士今來寺,卻不肯見老衲一面,何其吝惜?”潘局長雖然知道易天行與歸元寺有些關係,但萬萬沒料到這寶通禪寺的老方丈對他也是如此禮敬有加,不由心中生出些惶然來。唐亦同卻是古家親朋,怎也想不到古家竟出了個少爺,似乎比老太爺當年在省城混的更加圓潤些,竟能讓警察局的局長託其辦事,讓寶通禪室的方丈親至問候。
易天行微微一笑,方才心經一轉就應到這位寶通禪寺方丈也是佛宗中修行人,自然明白對方敬的是自己山門護法的身份,合什還禮道:“見過方丈。”方丈亦是一禮道:“居士可能見?”
“未能。”
“筵散之後,還請居士留步,有一處煩惱需居士解。”易天行微笑點頭。
待方丈離開後,潘唐二人看向易天行的眼光中更多出些什麼來,潘局長微一閉目,沉忖半晌後終於開口道:“看來我真是找對人了。歸元寺之事,一定要勞煩小易你多多幫忙。”易天行聽着個“小易”二字,便是被這刻意的親切勁兒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開口推,又聽着潘局長説道:“若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願意這般求人,更何況…”話雖沒有説話,一股無奈卻出來“只是這件事情是我一位長輩所託,所以還請易兄成全。”
“長輩?”旁邊聽着的唐副廳長終於忍不住咋然開口“難道老潘你説的是那位?”
“正是。”易天行微微咪眼,他不知道這位又是哪位,只知道這個事情看來不簡單,做了個請的手勢,請潘局長把話講完。
“如今省城的官場上最免費什麼?”
“這個真不知道。”易天行撓撓頭,心想官場離自己有十萬八千里。
唐亦同若有所思:“最免費敬佛崇道。”
“不錯。”潘局長輕聲道:“雖然這些事情都不大可能放在明面上來做,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上面那幾位誰不是互相比着的?每年開年的頭一柱香,誰能燒的到,便是大大的有臉面,而且這些鬼神之事,大家誰敢不信?就説前年,那位林某人在武當山點了頭一柱香,他老家那家建築公司,便給了一百六十萬。”潘局長嘆道:“我那位長輩年紀也漸漸大了,不知怎麼也信上了這個,死活要在歸元寺裏點開年的頭柱香。可偏偏斌苦大師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不興這一套,任出什麼價碼也不允。他是政協副主席,又是佛教協會的理事,我們能有什麼辦法?若不是如此,上次我又怎麼會為小兄弟你出面?”易天行目瞪口呆,他今時今才知道這些官場上的大人物們竟然肯為一柱香花了百萬元錢。好在他現在遇着的奇事實在太多,早已不是在高陽縣城裏的那個拾破爛少年郎,略一沉思便將心思定了下來,細細一想,這不是殺人放火的卑鄙事,反而可以為歸元寺些銀子花花,自己這個山門護法,似乎也可以為佛宗創創收了…心裏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面上卻呵呵傻笑着應道:“和尚們沒有什麼花費,自然想不到這個上面來,我去問問。”潘局長角微微出一絲笑意。
“只是不敢瞞您,我自己眼下遇着件煩心事,我必須把這件事情料理清楚了,才能給您一個確實的回答。只是不知道這個時間來不來得及,畢竟離年頭也沒幾天了。”易天行説的十分認真。
潘局長舉杯而祝:“有這一句,我與老頭子也好待,先此謝過。”他斟酌了會兒,又説到:“易同學,我知道你和古家沒有什麼太深的關聯,淺言深,但為你自己着想,此時想送你四個字。”
“您説。”
“遵紀守法。”易天行撓撓腦袋,心想自己倒是真想好好實踐這四個字,奈何我成佛,身邊盡魔。剛進省城大學的時候自己便想着洗白二字,可是縱橫皇宮院的韋爵爺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能做到嗎?
他望向禪院後方的山地,面上一片沉靜。
不知因緣生法,則不知忠。不知忠,烏知恕哉?
(金聖嘆點評水滸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