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秋日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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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清風徐來,易天行已經飄飄然遁到病房門口,滿臉黑氣地推門而入。
病房內,斌苦大師正歪着腦袋,着氧氣管,手上着點滴管線,前貼着心電圖的那些線,看着悽慘無比。
易天行單手撐住下頜,在病牀旁邊輕輕踱步,眼光偶爾飄過病牀上的住持大師。
在病牀旁照看的沙彌為難説道:“護法,師傅他…”易天行笑了笑:“放心,你先出去吧。”歸元寺闔寺僧眾都知道易護法最近心情不好,好象是住持大師陰了他一道,氣得他天天在歸元寺吃小肥羊,住持大師也天天躲在省人民醫院裏,四處打聽北京有沒有什麼會議要開…聽到易天行發話,小沙彌如蒙大赦,趕緊跑了出去。
斌苦大師此時悠悠醒來,無比衰弱説道:“居士,你來了。”易天行笑了笑,説道:“是啊,我來了。”他頓了頓,忽然微微側頭,把氧氣管子從斌苦大師的鼻子裏拔了出來,搖頭嘆道:“來的太匆忙,害得大師氧氣管子忘了輸氧,害得大師點滴的針頭扎出血來,害得大師心電圖儀器居然忘了開開關…小子真是罪過啊。”斌苦大師愣了愣,忽然哈哈朗聲笑了起來,銀眉亂舞:“騙人的本事,護法最為擅長,老衲真是獻醜了。”輕輕掀開被子,扯下身上的那些線條,對易天行合什行了一禮。
易天行亦是恭敬還了一禮。
“説説吧。”
“雖不知護法如何猜想,但想來與事實相差並不太多。”斌苦大師微笑説道“須彌山諸天羅漢慘被打下凡塵,我身為佛門子弟,總須做些事情才對。”易天行搖搖頭:“沒這麼玩的道理,你這次玩的太大了,我和葉相險些都掉了腦袋。”斌苦大師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之意:“本以為護法與葉相梅嶺之行應該順利才是,不至於驚動大勢至菩薩。”
“既然説明了就好。”易天行看着他冷冷道:“你到底是哪邊兒的?你到底想做什麼?”斌苦大師銀眉又動,一聲佛號之後,德高望重之意漸起:“我祈蒼生得所願,我願世間復平和。”易天行沉默,這便是梅嶺上馬生大師的那兩句話,許久之後,他緩緩説道:“你與梅嶺馬生為友,卻讓我上山殺他,此為不義。你與葉相師徒名分,卻陷他於危局之中,此為不仁。似此不仁不義,如何解釋。”斌苦大師微微一笑:“印光師傳馬生大師斂佛見佛的法子,我與他為友,怎能不知?這眾生實無須佛超渡者,如今他化身羅漢,轉世後修為必將進,我以陰謀阻其誤入歧路,此為諍友。葉相乃吾首徒,卻乃菩薩轉世,不臨危局,何得造化?梅嶺之行,葉相超馬生,此為大福緣,對他的修行又何嘗不是幫助?佛指重植其身,他天純厚善良,修為力大一分,這世間善便多一分保障,何為不仁?”易天行無由一笑,搖搖頭:“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老和尚的是非與我的是非不一樣。”他嘆息道:“真不喜歡身邊的所有人都是玩陰謀的高人。”他盯着斌苦大師的雙眼,緩緩問道:“這種局,憑你的修為還沒膽量安排,可是南海觀音示下?”斌苦大師微微合什,不言不語,似乎是默認,又似乎是準備喝辣椒水坐老虎凳。
“到底她怎麼想的?如果要想找佛祖,想重修須彌山,自己去修去!別盡瞎陰着我們這些老實人做事兒!”易天行真的有些怒了。
仍然是一片沉默。
易天行眉梢一擰:“張小白是不是菩薩?”斌苦大師愕然抬首:“張小白是誰?”神態真摯,不似作偽,但易天行現在哪裏還敢相信這個老和尚,一念及此次佛指舍利出巡,丟失…所有的事情都是這老和尚在背後安排的,易天行恨的牙發癢,眼中煞勁大作!
斌苦大師卻是面不改,合什悠悠道:“斧鉞頭上斫,佛祖心頭坐。”這是耍無賴,該説的事情都説了,你要來殺我,那便殺吧,反正我也不還手,由你打殺。
易天行…總不能真地把他殺了。…這些事情暫且丟在一邊,如今的易天行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可以被人間力量要挾的惶惑少年,雖然他依舊嚮往着並且努力營造着在人間的平靜幸福生活,但實力與心境的變化,已經讓他可以做到沉着穩定,淡看一切。
人如果已經處在高空之中,不論風起雲湧,濤生雲滅,也只是在腳下的變動。
雙眼不再是往上看,而是往下看,俯視着。
他與理事會之間的關係,保持着一種很微妙的平衡,雙方接觸極少,偶然的接觸也是通過秦家的兩個女兒來完全,畢竟是人事,比較好説話。
只是秦梓兒忽然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何處。
易天行如今所擔心的,便是高空之上更高更遠的高空,那片他從來沒有踏足,卻充滿了無數疑問與未知危險的空間。
大勢至菩薩乃大能,能隨時從那個空間裏跳將下來,將小易一通暴扁。
小易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天上,至少在目前,還沒有足夠的勇氣跑到那個空間去跡江湖一把,雖然他已經積累了足夠多的怨氣和好奇…還有迫切的願望…師公應該就在那個空間裏,要救老猴出來,似乎總有一天他是必須要去的。
不去也成,如果能和那位張老師搭成某種協議的話。
如果…張老師是他想像中的那個人的話。…仍然是在歸元寺中,大勢至菩薩的大神通,給易天行的心中留下了一點點小陰影,為安全計,他賴在師傅這棵大樹旁邊不肯離去。
斌苦還賴在醫院裏,那天之後易天行也死了心,知道從這老禿驢的嘴裏問不出什麼,也就懶怠再去尋他晦氣,只是佔了他的禪房,在禪房裏堆了很多犯戒的事物,比如雞腿,比如肥魚火鍋,比如三級片,比如…
厚厚一疊檔案放在他的身前,易天行皺着眉頭不停翻動着,不過數媳間,便將這些檔案裏的內容查看完畢,牢牢記在腦裏。
這是通過潘局長那邊拿來的張小白老師的檔案。
檔案裏詳細記載着張小白從出生到讀大學,再到後來去省城附小教書的所有過程,鉅細扉遺,詳細到她的幼兒園廁所往那邊開門,小學時候同桌的男生都記錄的清清楚楚。
張小白出生於省城一個廠礦小區,沿襲着中國女生慣常的成長曲線,讀書讀書再讀書,然後回到了原來讀書的地方教書。
本看不出來一絲不尋常不正常的地方。
而這也正是易天行此時皺眉的原因。如果真是菩薩,偽造一個檔案太容易不過了,就算構成虛幻神識,偽造許多本來不存在的鄰居乃至初戀,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問題在於…菩薩花這麼大神,留在人間是為了什麼呢?這一點他始終想不透徹,看人大勢至,也不過是偶爾來下界耍幾下瓶子,本沒有做長期抗戰的準備跡象啊。
難道,張小白,真的不是菩薩?
難道,易天行,真的玩大烏龍?
…
鵬飛工貿的人一直盯着張老師的一舉一動,凡人盯着,想來也不會引凡麼沒必要的衝突。
在這幾天裏,張小白老師照常吃飯睡覺上班教孩子,雖然現在盯着小易朱的眼神總有些怪怪的,但想到她在前些天裏受到的驚嚇,見到易朱後還能勉強站直在講台上,而沒有尖叫一聲跑出教室,已經足夠證明她的師德良好。
張小白這些天身體似乎不大好,臉有些發白,正好是極好地印證了她是個凡人,受驚嚇的後遺症表現了出來,除此之外,一應如常。
這個認知讓易天行有些灰心,禪房之中,他看着身邊正在看書的女子,悶聲悶氣道:“若依我的法子,早試出來了。”蕾蕾正在看課本,大三的學業比較緊張,聽見他説話,白了他一眼:“那種下作法子,你試下看看。”易天行哀鳴一聲:“又不是真強*,只是喊幾個人裝一下。”一股殺氣在斌苦大師的禪房裏騰然升起,壓迫無比強大。
易天行舉手投降:“我是豬狗不如,你饒了我。”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敢想,難怪鄒蕾蕾會有殺了他的強烈衝動。…任何事情都有個底線,放着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留在自己的大本營…省城裏,一向護家時如獅狗般的易天行肯定無法接受,於是一個秋風蕭瑟的白天,他緩步走到了省城大學附近。
此行有兩大目的,一是接老婆孩子回家,二是要看看張小白到底是哪路神仙?
“什麼?辭職了?”
“為什麼?”
“受驚過度?回老家療養?”
“張老師的老家在哪兒?”
“噢,我關心是因為…咳咳…她一直對我家孩子好的,這聽説她身體不好,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已經不在老家住?不知道去了哪兒?”
…
就這樣,張小白老師從易家的生活裏完全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縱使易天行心有不甘,請了六處乃至道門的一些人幫忙四處查探,仍然無法在這個世界上找出她來。
忽然地出現,忽然地消失,張小白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似乎只有這麼短短的一個多月,似乎她就是專門出現,在大勢至菩薩手下救了易家父子一命,然後便消失不見。
但她也沒有留下任何證據,表明她可能的身份,雖然易天行有無數猜測,但到末了,也只能嘆息着承認,這個女人的身份是個謎。…“看來佛祖這事兒真賴我身上了。”
“嗯。”
“看來,總有一天還是得上去一趟。”
“嗯。”
“真的是很可憐的人生。”
“嗯。”
“晚上還是吃羊好了。老邢最近轉行飲食,把小肥羊盤了下來,我們去吃,估計他不好意思要錢…對了,還得把他師傅葉相那和尚帶着,這樣打秋風才比較有把握。”
“嗯。”走在秋風漸起的省城大街上,易天行微微咪眼,一手牽着蕾蕾的手,一手拉着小易朱胖胖的手,沉默着在大街上行走着。
頭頂是一片烏烏的天空,偶有秋透下,清麗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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