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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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內,護法便把那些世俗事了了。”斌苦大師正顏道:“如果那個度不好掌握,護法莫若持金杵橫掃,掃出片光明來。”
“我雖未出家。但居士亦有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不妄語、不飲酒。”易天行咪咪笑着:“大和尚這是在攛唆着俺破戒亞。”斌苦大師沒好氣道:“若真要你守這五戒,我怕你會立馬跑了。”
“然。”易天行一豎大拇指“大師得道高人,果然能知道小子怎麼想的。”斌苦大師自然不會去理會他的油嘴滑舌,合什敬道:“護法天生一顆佛心,後自有皈依時。”易天行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也不説話,只是斜乜着眼毫不客氣狠狠地盯着他的光頭。
斌苦大師知道觸着了這小子最忌諱的地方,呵呵一笑,起身便往前殿走了。易天行見他走的乾脆,估摸着今天的思想工作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便巴巴地跟了上去,笑道:“這麼晚了,和尚廟裏有宵夜吃沒有?”
“自己做去。”看來斌苦這老和尚也是個有趣的人“話説回來,護法啊,這接下來的一年你準備咋過?”
“別叫我護法成不?聽着總那麼彆扭,總覺自己像是庚子年間被擺在香台上的白蓮童子。至於咋過的問題,嗯,我想好了…”易天行認真地回答道:“還是按以前那麼過吧,得過的高興。”
“喜怒哀樂皆是苦處,何況你總是習慣地掩蓋自己的情緒,裝的樂呵呵的又是何必?”
“你又不是知心大姐,我自有分寸。”一向裝糊塗的易天行被這老和尚説出了自己的心事,不由一酸。
“噢,那你去吧。”走到後園的門口,斌苦轉身往自己的禪房裏行去。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了一下…撣撣自己身上的灰土,松下肩膀,在臉上堆起天真無可人憨厚的笑容,顛顛地往後園裏跑,一路跑着一路還抹抹自己眼角,扮出十分傷模樣,對着湖對面那座不起眼茅舍高聲喚道:“師傅!俺想死你啦!”
…
易天行才沒有想那個猴子,倒不是沒半分情…而是實在不敢想啊,也不知如何去想…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自己的這位師傅,畢竟這位大神通的師傅是被某位大嬸關在此間,自己做弟子的如果不想法子接他老人家出去頤養天年,似乎有些説不過去…可是自己這點兒微末道行,難道還想和那位不知名的大嬸硬抗?
所以這一個月來他一直找着諸般藉口,不來歸元寺。
但既然今天來了,這崇師之情便得表現的充沛些,相思之情表現的黯然**些,不然依老祖宗師傅傳説中那暴劣脾氣…嘖嘖!
奈何易天行向央視相聲演員學來的嘴上功夫似乎沒有起什麼作用,被眼看不見的伏魔金剛圈牢牢護持住的茅舍始終一片安靜。…“小氣鬼!”易天行腹誹着,臉上卻保持着最卑微的笑容“師傅,徒兒來看你來了。”茅舍裏安靜依舊。
易天行跪在青石地板上看着天上的明月漸漸移向天際,不知道跪了多久,茅舍裏還是沒有聲音,看來師傅真的生氣咯。
不知道跪了多久,他雖然不覺得累,卻是有些倦了,在地上伸了個懶,往茅舍裏遙遙望了一眼,便起身離去。
離開,卻沒有出寺,他只是滿臉不地回到了斌苦大師的禪房裏,沿途有些修晚課的和尚見着他紛紛行禮。進了禪房,他又毫不客氣地拿起電話便打。
“護法…不,居士,這麼晚了給誰電話?出什麼事了?”斌苦老和尚從被子裏探出個頭來,看着有些好玩。
看來再德高望重的人,在他衣衫不整窩在被褥裏時,也高不起來重不下去了。
“沒事兒,我剛才不是和你説我準備這一年裏好好過子嗎?那就從今天開始咯。”他向斌苦説了句,便開始按電話號碼。
“喂,是我啊,我知道很晚了,我要些東西,這時候在和尚廟裏待著,無聊的狠咧,什麼?薛三兒跑了?跑就跑了,明兒你再抓就是…對對對,記一下,給我整點兒好吃的,再瓶酒來…對,二胡…別理,俺今兒準備開演唱會哩。”過了大約半個鐘頭,被寺門外汽車聲吵醒的闔寺僧眾目瞪口呆地看着門口。
易天行嘿嘿笑着出了寺門,仗着自己的牛勁,從汽車上搬了一大箱子東西下來,輕鬆無比地往後園走去。睡眼腥松的葉相僧趕緊攔住問道:“這是什麼?”易天行湊到他耳邊嘿嘿笑道:“有兔還有白酒,要不要跟兄弟我一起去喝點兒?”葉相僧唬了一跳,連連擺手:“佛門清淨地,你…”話還沒説完就被易天行堵了回去:“你又着相了不是?要不要我和你再像上次辯論袈裟顏一樣再來開場法會?”
“別,我可沒那神。”葉相僧可不想和這少年廝纏,趕緊明哲保身地回屋。
其餘的僧眾見師兄回了屋,各自面面相覷數眼,終究是沒有人忍心看着易天行在古剎裏嚼咽酒,又知道這位身份尊貴得罪不起,只好全都視而不見地回屋睡覺。
回到後園的湖心亭子中,易天行把箱子裏的物事一一拿了出來,放在了石桌上。
袁野服侍人的功夫還不錯,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準備的如此豐盛。易天行着口水,看着石桌上的紅燜手撕兔、雞湯螃蟹、乾草豆…全是地道的下酒菜啊。
當此美食,怎能無酒?
舉杯邀明月,亭下一閒人。
易天行撕了塊兔送入中,輕輕咀嚼着,讓那絲裏滲着的紅油緩緩沁了出來,從舌到上顎全數浸滿了辣香,才緩緩下,然後端起手中的小酒杯,手腕一翻一口飲盡。
“好酒!”又挾了幾顆豆下酒,只覺得豆粒青青之意十足,雖然鬧不明白這大冬天的怎麼有豆,但味道足以蓋過疑問了。他微咪着眼,似乎陶醉於美食之中,手指卻是下意識地輕輕敲着桌面,顯然在考慮什麼事情。
“額的親孃咧,我都這麼誘惑了,師傅居然還能忍得住不説話?”
…
酒喝光了,豆子嚼光了,兔撕光了,螃蟹啃光了,這古剎後園靜湖茅舍,便只剩下月光了。
可老祖宗師傅還是不肯説話。
易天行嘆了口氣,將滿是油污的雙手在自己身上胡亂揩拭了下,正準備黯然離開,卻聽見寺內某種傳來一陣極低的哭泣聲。
循着聲音尋了去,才發現在後園的一處禪房裏,咱們昔的黑道大佬,今時的可憐囚僧…老邢正在抹着中年人無辜的眼淚。
易天行輕輕在窗上敲了敲,面無表情地説道:“活着總比死了好,寺廟裏的生活,也許對你有好處。”老邢有些惘然地抬頭,然後看見了他,嘴一張,待説話,又聽着易天行下一句話。
“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也有自己的不捨得。我明白你在想什麼,就當是給你兒子積德吧,想來這輩子你壞事做的也不少,以後念念經,也是有好處的。”説完這句話,將剩下的吃食送入房內,他有些索然地回到湖心亭中。
易天行轉身看着茅屋那方,忽然心頭一動,從紙箱子裏拿了把二胡出來,沿着湖上的行廊走了過去。
在茅屋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他輕輕伸出手掌“嗡”的一聲輕響,淡青的金剛伏魔圈一現即隱,將他的手掌震開。
他咪着眼往天上望去,計算着這道金剛伏魔圈的範圍。
然後腳尖一點,腳下那塊青石板寸寸碎裂,而他的人也被反震之力震的往夜空中飛去,將將要下墮之時,他四腳舒緩的一放,便像只樹袋熊般牢牢地抱住了金剛伏魔圈最頂端的那個點。
他抱的很輕柔,很小心,所以沒有被震開,反而是被淡青的伏魔圈托住了。
在滿天月中,他小心翼翼、笨手笨腳地坐了起來。
金剛伏魔圈眼不可見,此時的易天行就像是平空浮在了夜空當中,看着十分詭異。
如此大費周折地坐到那個地方,不是他想明白了怎樣救老祖宗出來,只是因為他很久以前就想過,總有一天,他要坐在這個金剛伏魔圈的上面拉次二胡!
坐在這上面就像坐在虛空之中,飄飄然,渺渺然,那真像仙人拉二胡…那是不同凡響!
易天行有些顫巍巍地坐穩當了,再看這腳下,發現竟是通通透透的空氣,由這角度看着夜中的寺廟,廟外的冬樹枯丫,別有一番覺。
而這種坐在空中的錯覺,更讓他有些凌凌然乘風而去的快,不由傻傻笑出聲來。
許是老邢先前的悲容,讓他也是心有慼慼,所以二胡一響,便是那首曲子。
“人生於世上有幾個知己多少友誼能長存今別離共你雙雙兩握手友誼常在你我心裏今天且要暫別他朝也定能聚首縱使不能會面始終也是朋友説有萬里山隔阻兩地遙不需見面心中也知曉友誼改不了”監獄風雲裏周潤發拉的那首曲子被他拉的格外悲愴,肥媽那古怪的唱腔被他唱的更加古怪,但那越中的淡淡哀愁無奈卻是不遺一分地全數滲了出來。
綠島小夜曲被老盧把周藍蘋的原曲改的滄桑勁兒十足,易天行一邊拉着二胡,一邊止不住心酸不已,看月看林看寺看不穿,蕾蕾還不寫信來。
這首歌很應景:寺中老邢是被易天行囚着,易天行是被世俗事囚着,而他的老祖宗師傅又是被誰囚着?
少年郎有些發意味的歌聲在安靜的後園裏四處迴響。
一座歸元寺,三個苦囚犯。
(記憶可能有偏差,但覺沒忘記。病中熬出這一章,竟是讓自己出奇的喜歡,異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