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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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元看着我,又下淚水,不住擦眼睛:“夫人在堂上暈厥,被家人送了回來…夫人…”她抓着我的手,掌間冰涼,泣不成聲“夫人還有…還有小女君…萬不可…”我沒説話。堂上的情景湧上心頭,悲傷再度重重壓來,眼前倏而被湧起的淚水糊住。
阿嫤…夢中那個聲音如此真實。
心像是被鈍器狠狠剜去一塊,我想放聲痛哭,卻只將手指緊緊攥着褥子。
“阿謐…阿謐呢…”我的擦掉臉上的淚水,問阿元。
“小女君剛吃過,母怕她擾了夫人,抱她到廂房裏睡去了。”阿元道。
我望着帳頂,中的氣息起伏着,伴着哽咽,清晰可聞。
“來府中報信的呂徵在何處?”我輕輕問。
“呂徵?”阿元訝然。
我從榻上坐起來,心中仍有悶氣,帶來一陣輕微的眩暈。我將指甲掐着掌心,不讓自己被雜念擾亂:“去告訴管事,我要見呂徵。”阿元擦擦淚水,應一聲,退了下去。
門被關上,室中只剩我一人。我定定坐在榻上,盯着透光的門縫出神。
是錯覺,還是自己本來冷血?
每一次魏郯出征,我多少都會為他擔驚受怕。
但或許他太強,即便遇到騏陵那樣的險境也終是無虞。
次數多了,我就總以為他會永遠平安,以至於真正傳來噩耗的時候,我竟能夠思前想後…
管事沒有讓我等太久,不多時,呂徵就被引了來。
“拜見少夫人。”他向我下拜道。
我坐在榻上,微微頷首:“呂將軍請起。”呂徵起來。我看着他,只見他身上還穿着那身沾血的衣服,頭臉顯然洗過,臉上的兩道鋒刃留下的血痕觸目。
他似乎內疚頗深,絲毫不敢抬眼看我。
我讓家人賜席,説:“方才在堂上,妾失態於前,不曾聽得將軍細説夫君之事,故而還煩將軍再述。”呂徵恭敬地説:“末將遵命。”説罷,將新安之事一一道來。
魏郯到了新安,雖名為巡視,卻調去了大批軍士。築水寨,造大小船隻,一切有條不紊。與此同時,對岸的梁玟亦不閒着。南方軍士擅長水戰,常常襲擾水寨,魏郯一邊還擊一邊加緊修築,一時平安無事。
可就在差不多十前,也就是我估摸着魏郯收到信的時候,梁玟突然夜襲水寨。彼時,魏郯、魏安及魏綱、魏慈等一眾子侄都在江上領軍夜練,梁玟的水軍從兩側夾擊,用澆滿了油的火船撞來,他們乘坐的樓船龐大而躲閃不便,一下就着了火。
呂徵泣道:“我等在水寨之中,眼見着失火,正要去救,可是梁軍已經殺來,如騏陵之勢。軍士失了主心,一下全都亂了陣腳,四散逃逸…”阿元聽着,不住泣。
我看着呂徵,身上陣陣發寒。
“屍首呢…”我的聲音發顫“可有屍首?”呂徵伏跪在地:“末將深愧!彼時押後軍撤退,並不及到江上尋找。”
“…等我回來。”那他離開這院子時,曾對我微笑道。
我咬着,淚水已經將眼前的一切都遮蓋不見。
魏郯在新安遇襲失利的消息,幾前已經飛報雍都。朝中震動,但沒有張揚。如今呂徵從新安帶回殘部五千餘人回到,消息一下就傳開了,魏昭匆匆從朝中趕了回來,沒多久,管事來請我去堂上,説郭夫人有事要説。
我應下,讓阿元取一套素淨的衣服給我換上。
“夫人,”她看着我,擔憂道“夫人莫悲傷過度,身體要緊。”我知道她是指我兩天前暈倒在堂上的事,拍拍她的手背,走出門去。
堂上坐着許多人,氣氛凝滯。一眼望去,魏昭、魏氏的親族都在,還有文箴、高穎等人。我去到的時候,許多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看過來。
“少夫人來了。”郭夫人頭上纏着額巾,穿着素袍,不着脂粉,顯得形容有幾分憔悴,卻仍有神。她倚着憑几,神
慈祥地朝我招招手“過來坐在此處。”我依言過去,向她行禮,又與魏昭及幾位族中長輩見過禮,在郭夫人的右邊下首坐下。
魏昭亦一身布衣,似乎勞太過,眼眶有些深陷,一雙眼睛顯得更是深沉。
郭夫人看着我,嘆口氣,神悲慼:“可憐我這兒婦賢淑知禮,又正當年輕,竟遭此噩耗…”説着,她掩袖拭淚。
一旁的張氏忙連聲勸。
我低頭道:“姑氏節哀。”郭夫人嘆一口氣,拉過我的手,撫了撫,又轉向堂上眾人,神情懇切:“諸位公台、魏氏叔伯尊長,妾今請諸位過府,乃有要事相商。大公子、四公子之事,想必諸位已有所耳聞。自主公卧病,家門屢遭變故,如今已是非常之時。天子將仲明封為丞相司直,而府中喪事,亦當商議。”我聽着這話,心中瞭然。
呂徵帶五千殘部逃回雍都,朝野人心惶惶。魏郯去新安前後,將五十萬兵力部署在新安、汝南一帶的十數郡縣,而如今逢此突變,又有大敵當前,朝中最緊要的是換上新的統帥,穩固軍心。朝廷的軍隊,是魏氏一手帶出來的,魏郯等人既然被認定已死,魏氏如今就只剩下魏昭一人。
梁玟破了水寨之後,一路北上,如入無人之境。就在魏郯死訊傳來的當,天子下詔將魏昭封為丞相司直,加封大將軍,統領三軍。魏昭受命之後,即刻下令集結剩餘軍士,並徵丁充軍,對付梁玟。
丞相司直,在本朝不常置,有史以來此任者不過四人,都是在非常之時代替丞相行事。魏昭擔任此職,其意也是明瞭。
這些事做得十分迅速,短短兩,無論朝中還是魏府,如同當下的夏秋
替,氣候正在驟雨之後悄然改變。
現在,郭夫人説起喪事,意思也就是昭告族人,魏郯和魏安亡故,魏昭如今是名正言順的嗣子。
我的心口像被堵着什麼。
朝廷為了安撫人心,讓魏昭掌權是情理之中。可呂徵並未真的見到魏郯他們被殺,連個屍首也沒有,如何辦得喪事?而讓我到憤怒難耐的,乃是大敵當前,郭夫人心裏想着的卻是立嗣。就算魏郯死了,魏昭掌了大權,立嗣不立嗣有何區別?如此吃相,卻教人寒心。
堂上眾人都不言語。
郭夫人看向我,道“不知少夫人意思如何?”我垂頭,舉袖拭拭臉頰,蹙眉低聲道:“兒婦全憑姑氏及諸位尊長意願。可憐夫君征戰一生,如今竟屍骸未見…”我説不下去,啜泣起來。
堂上一陣議論紛紛。
郭夫人不語。
有人道:“大敵當前,此時發喪,只怕民心浮動,於我不利。”有人接道:“待退敵之後,尋回大公子等人屍骸,再發喪不遲。”郭夫人重重嘆口氣,聲音泣:“我兒為國捐軀,莫非連個喪事也做不得?”
“夫人節哀,諸公節哀。”一個聲音傳來,我瞥去,是文箴。他向郭夫人一禮,道“在下愚見,如今雖非常之時,然,禮不可廢。府上可設靈堂,而喪禮繁縟則可免去,待得收復新安,則可將公子屍首尋回,入葬完禮。”此言出來,再也無人議論。
郭夫人頷首,道:“文公所言極是。”説罷,即刻吩咐管事準備一應之物,在府中設立靈堂。
族人紛紛應和,郭夫人又代幾句,讓眾人散了。
我不想再多待一刻,維持着悲不自勝地神,行禮之後,由阿元攙着離開。
才走到堂後,卻聽得魏昭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長嫂留步。”我停住,行禮:“二叔。”魏昭道:“人死不可復生,長嫂保重。”
“多謝二叔。”我低聲道魏昭道:“弟處事不周,長嫂若有所需,但説便是。”這話説出來,儼然像個主人。我嘆道:“二叔好意。妾並無所需,只是夫君屍骸不知下落,妾實心焦。”説罷,再度掩袖。
魏昭道:“長嫂放心,弟就算將新安掘地三尺,也定將兄長尋回。”停了停,他又道“弟卻有一事,有求於長嫂。”我訝然:“何事?”魏昭道:“弟明巡細柳營,請長嫂與侄女同往。”我怔了一下,心中很快明白過來。
雍都不大,這裏的駐軍,除了保衞皇宮的羽林,最重要的就是雍都郊外的細柳營。細柳營本是長安的兵營,天下大亂之後毀去。天子定都雍州,魏傕為了鼓舞軍民之心,沿用舊稱重建細柳營,而其中事無鉅細,都是魏郯一手帶起。
如今,魏昭接受朝中事務,朝堂上的羣臣好辦,軍營裏的兵將卻恐怕一時難服。所以,他想到了我和阿謐,想用我們拉攏些人心。
沒想到我還有些用處。
“二叔所請,妾自當從命。”我對魏昭和氣地説。
魏昭雙目掠過微光,向我一揖:“多謝長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