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若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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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尚不負我望,主意竟然與我想到了一塊去了。
“得了多少?”我忙問。
阿元説:“不知,父親説還須釐清。”我頷首。這是第一筆買賣,能不能賺或者賺多少我已經不那麼關心,成事才是最重要的。
心裏高興,我吃着盤中的,津津有味,似乎這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而用過膳後,乘着倡優演戲歌唱,玉瑩過來搭訕,我也一直笑眯眯的。
她好的那些婦少都是長安來的,出身不如玉瑩,卻同樣嫁入仕宦之家。玉瑩把她們帶到我面前來,似乎很是揚眉吐氣。
我聽着她們帶着話鋒地互相奉承,又看看場中用心表演的幾名倡優,手裏握着酒盞,臉上淡笑。眼前都是戲,席前一場,席後一場,而魏氏將我入門來,何嘗又不是一場大戲?
正胡思亂想間,我忽然聽到一陣大笑。
笑聲是從閣樓下傳來的,透過闌干的細竹簾望去,只見庭院裏燈火輝煌,正中的紅毯上,幾名舞伎正妖嬈起舞,身上的綵衣翩飛如蝶。
“真是,又來呢…”婦少們看到,臉上紛紛出厭惡之
。
玉瑩扭過頭來,道:“管他們呢,眼不見為淨。”我心中瞭然。這是長安的糜風,貴族們宴飲半酣,便喜歡看倡優豔舞取樂。盧公要討好眾人,排場是必不可少的,便安排這樣的餘興之樂。
笑聲又起,我再望去,只見一個油頭敷粉的肥胖男子坐在盧公下首,似乎正説着什麼高興的事,哈哈大笑。他懷中摟着一名容嬌豔的女子,笑靨如花。
我的目光落在她眉間的紅痣上。
手中的酒盞幾乎落地,我臉一變,將竹簾
起。
“阿嫤,你做什麼?”玉瑩連忙將我的手按住。
我轉向她:“那是…”
“噓!”玉瑩臉僵住,忙示意我噤聲。她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她現在同我等不一樣了,你可不能與她往來,看也不行。”
“她怎麼了?”
“還能怎麼了。”玉瑩撇撇嘴,滿是輕蔑“雍州最大的伎館凝香館就是她開的,她如今可是豔名遠播。”那席間傳來一陣大笑聲,我透過竹簾看去,若嬋坐在上首一個衣着華貴的肥胖男子身旁,笑着向他敬酒。男子笑得,我看到他的手抓着若嬋不放…
身上血氣發涼,我有些看不下去,回過頭來。
心砰砰直跳,方才那些,恍然一場最不可思議的噩夢。
若嬋姓陳,她的父親是中散大夫陳康。這個官職在長安不算大,但陳氏也算士族,若嬋的母親與我母親是多年的密友,所以,若嬋和我就自幼就是玩在一起的好友。
出身紈絝的孩童,多少都染上些大人那樣的勢利眼。我的家勢雖然算不得最盛,在長安卻是十個指頭裏能排上名號的,所以在我那個年紀的貴女圈子裏,我很是如魚得水。若嬋也混得很好,不過,並不是因為我。
她長得漂亮,眉間一顆紅痣,一笑一顰總比同齡的女孩們多出幾分女子風情。她也很善解人意,有什麼事到了她那裏總能得到最妥帖的解決。這一切,讓那羣躁動任的孩子們羨慕不已,什麼都樂意聽她的。
我記得她曾經的夢想,就是變成若嬋那樣,然後嫁給…一些回憶被驀然勾起,眼底有些澀澀的覺。
從玉瑩的口中,我得知了若嬋遭遇的大概。
她的父親得罪了何逵,闔族男丁被滅,婦女則賞賜給了何逵手下的軍士。我不知道若嬋那時經歷了什麼,只聽玉瑩説她再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已經是雍州排得上名號的豔了。
玉瑩只輕描淡寫地跟我説了大概,沒多久,轉而同鄰案一名婦少談論着手上嶄新的白玉釧。侍婢端着美食瓊漿穿梭在案席只見,歌聲琴聲婉轉悠揚,伴着各貴婦們的琳琅笑語,似乎一簾之外的那些喧鬧聲
本不存在。
天災人禍,我自認早已經學會見怪不怪,可聽到這些事,口仍隱隱作痛。
長安罹亂的時候,我已經嫁到了萊陽,但有些事我並不陌生。
傅氏是太后一系的,自然支持皇子琛。
我仍記得我家出事之前,有那麼幾個月,父親議事的那個院子徹夜燈火通明,進出的人都神凝重。連平
裏最愛同我嬉鬧的二兄也很少來找我玩了,我逗他笑,他也不過嘆口氣,摸摸我的頭。
我還記得那時候若嬋是喜歡二兄的。她每次來到,總有意無意地向我打聽二兄近來做了什麼。而凡是有二兄在的場合,若嬋的臉就會莫名其妙地發紅,並且温順得像只小兔。
那樣一個永遠待我如妹妹的女子,總牽着我的手去花園裏偷採花朵的女子,她笑起來的時候,似乎天下的鮮花都會為之綻放。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那麼一天,她在這原本屬於她的高堂上,被她曾經殷殷以目的眾人,輕蔑地稱為豔。
那些笑聲仍然不絕,我覺得刺耳,站起身來。
“阿嫤?”玉瑩詫異地看我。
“我有些醉了,出去走走。”我説。
玉瑩道:“我同你去。”説着,便要起身。
“不必。”我按住她“我少頃便回。”説罷,朝外面走去。
一輪明月掛在天空,盧公的花園不大,卻很巧,花蔭水榭無不盡有。這也不難理解,盧公不能跟別人比房子大,但他有錢,要向撐出排場,就在裝飾上花心思。
賓客還未散去,閣樓那邊的琅琅笑語如同屋檐下的無數明燈般熱鬧,卻更映得園中的花樹水池幽靜無聲。
晚風緩緩吹來,我走在池中的長橋上,看着水面漾着落花的波光。
在萊陽的時候,我閒來無事,也曾經幻想過如果有朝一再遇到長安的故人,會是如何情形。
母親曾告訴過我,女子無論如何落魄都不可蓬頭垢面。即便家境貧寒,也要把自己保養得齊齊整整,不讓別人小覷了你。
這話現在想起來,是有那麼些不知疾苦的味道,不過我離開長安以後,一直都遵照這話行事。我即便不穿金戴銀,也絕不肯穿劣的衣服;即使生病,也絕不肯讓自己憔悴無光;即便不得姑舅重視,也絕不肯讓自己低聲下氣。我知道自己還年輕,能變得更美貌,有朝一
站到任何的仇人、恩人或看熱鬧的人面前,都能昂首
地藐視他們,讓他們看清楚傅氏雖不在,可傅嫤還是傅嫤。
但是我沒有料到,若嬋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是這樣一種面目。我甚至沒有辦法像從前那樣笑眯眯地問她,若嬋姊姊,我變美了麼?
正胡思亂想間,忽然,我聽到“叮”一聲響,似有什麼東西掉了。
我回頭看去,一個身影卻已經捷足先登,將我落下的玉佩拾起。
我愣了愣。
若嬋仍穿着宴上那豔麗的衣裳,卻在月下泛着清冷的光澤。她手中的紈扇潔白,掩着描繪
緻的半邊粉面,唯有眉間一粒硃砂紅痣顯眼。
“夫人的玉佩。”她聲音柔和而淡漠,將玉佩放在我手裏,轉身走開。
“若嬋。”我忙跟上去,拉住她的袖子。
若嬋腳步頓住,回過頭,將紈扇放下,淡淡一笑:“我以為你跟她們一樣,不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