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黑色光亮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一諸子百家,其實就是中國人不同的心理調。
我覺得,孔子是堂皇的棕黃,近似於我們的皮膚和大地;老子是縹緲的灰白
,近似於天際的雪峯和老者的鬚髮;莊子是飄逸的銀褐
;韓非子是沉鬱的金銅
…
我還期待着一種顏。它使其他顏
更加鮮明,又使它們獲得定力。它甚至有可能不被認為是顏
,卻是宇宙天地的始源之
。它,就是黑
。
它對我來説有點陌生,因此正是我的缺少。既然是缺少,我就沒有理由躲避它,而應該恭敬地向它靠近。
二是他,墨子。墨,黑也。
據説,他原姓墨胎(胎在此處讀作怡),省略成墨,名叫墨翟。諸子百家中,除了他,再也沒有用自己的名號來稱呼自己的學派的。你看,儒家、道家、法家、名家、陰陽家,每個學派的名稱都表達了理念和責任,只有他,乾脆利落,大大咧咧地叫墨家。黑,既是他的理念,也是他的責任。
設想一個圖景吧,諸子百家大集會,每派都在滔滔發言,只有他,一身黑入場,就連臉
也是黝黑的,就連
在衣服外面的手臂和腳踝也是黝黑的,他只用顏
發言。
為什麼他那麼執著於黑呢?
這引起了近代不少學者的討論。有人説,他固守黑,是不想掩蓋自己作為社會低層勞動者的立場。有人説,他想代表的範圍可能還要更大,包括比低層勞動者更低的奴役刑徒,因為“墨”是古代的刑罰。錢穆先生説,他要代表“苦似刑徒”的賤民階層。
有的學者因為這個黑,斷言墨子是印度人。這件事現在知道的人不多了,而我則曾經產生過很大的好奇。胡懷琛先生在一九二八年説,古文字中“翟”和“狄”通,墨翟就是“墨狄”一個黑
的外國人,似乎是印度人;不僅如此,墨子學説的很多觀點,與佛學相通,而且他主張的“摩頂放踵”就是光頭赤足的僧侶形象。太虛法師則撰文説,墨子的學説不像是佛教,更像是婆羅門教。這又成了墨子是印度人的證據。在這場討論中,有的學者如衞聚賢先生,把老子也一併説成是印度人。有的學者如金祖同先生,則認為墨子是阿拉伯的伊斯蘭教信徒。
非常熱鬧,但證據不足。最終的證據還是一個彩印象:黑
。當時不少中國學者對別的國家知之甚少,更不瞭解在中亞和南亞有不少是雅利安人種的後裔,並不黑。
不同意“墨子是印度人”這一觀點的學者,常常用孟子的態度來反駁。孟子在時間和空間上都離墨子很近,他很講地域觀念,連有人學了一點南方口音都會當做一件大事嚴厲批評;他又很排斥墨子的學説,如果墨子是外國人,真不知會做多少文章。但顯然,孟子沒有提出過一絲一毫有關墨子的國籍疑點。
我在仔細讀過所有的爭論文章後笑了,更加堅信:這是中國的黑。
中國,有過一種黑的哲學。
三那天,他聽到一個消息,楚國要攻打宋國,正請了魯班(也就是公輸般)在為他們製造攻城用的雲梯。
他立即出發,急速步行,到楚國去。這條路實在很長,用今天的政區概念,他是從山東的泰山腳下出發,到河南,橫穿河南全境,也可能穿過安徽,到達湖北,再趕到湖北的荊州。他夜不停地走,走了整整十天十夜。腳底磨起了老趼,又受傷了,他撕破衣服來包紮傷口,再走。就憑這十天十夜的步行,就讓他與其他諸子劃出了明顯的界限。其他諸子也走長路,但大多騎馬、騎牛或坐車,而且到了晚上總得找地方睡覺。哪像他,光靠自己的腳,一路走去,一次次從白天走入黑夜。黑夜、黑衣、黑臉,從黑衣上撕下的黑布條去包紮早已滿是黑泥的腳。
終於走到了楚國首都,找到了他的同鄉魯班。
接下來他們兩人的對話,是我們都知道的了。但是為了不辜負他十天十夜的辛勞,我還要講述幾句。
魯班問他,步行這麼遠的路過來,究竟有什麼急事?
墨子在路上早就想好了講話策略,就説:北方有人侮辱我,我想請你幫忙,去殺了他。酬勞是二百兩黃金。
魯班一聽就不高興,沉下了臉,説:我講仁義,絕不殺人!
墨子立即站起身來,深深作揖,順勢説出了主題。大意是:你幫楚國造雲梯攻打宋國,楚國本來就地廣人稀,一打仗,必然要犧牲本國稀缺的人口,去爭奪完全不需要的土地,這明智嗎?再從宋國來講,它有什麼罪?卻平白無故地去攻打它,這算是你的仁義嗎?你説你不會為重金去殺一個人,這很好,但現在你明明要去殺很多很多的人!
魯班一聽有理,便説:此事我已經答應了楚王,該怎麼辦?
墨子説:你帶我去見他。
墨子見到楚王后,用的也是遠譬近喻的方法。他説:有人不要自己的好車,去偷別人的破車;不要自己的錦衣,去偷別人的服;不要自己的美食,去偷別人的糟糠,這是什麼人?
楚王説:這人一定有病,患了偷盜癖。
接下來可想而知,墨子通過層層比較,説明楚國打宋國也是有病。
楚王説:那我已經讓魯班造好雲梯啦!
墨子與魯班一樣,也是一名能工巧匠。他就與魯班進行了一場模型攻守演練。結果,一次次都是魯班輸了。
魯班最後説:要贏還有一個辦法,但我不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