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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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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裏有些熱,本以為請過安就能回去的,沒想到皇后要留膳。素以覺得腦門子一圈都出了汗,摘帽子又怕不尊重,左右為難。

皇后看她一眼,笑道“沒外人,把坤秋摘了吧!”蘭草上來伺候,拿篦子給她篦順了頭,重又退了下去。素以輕鬆了,這才長出一口氣,靦腆的笑了笑道“奴才怪不好意思的,臨晚上出門圖方便,也沒好好梳妝。”她一頭烏沉沉的發,燈下看來很漂亮。皇后在她辮梢上捋了下,寬宏道“戴坤秋不失禮,倒是我留飯亂了章程。也沒什麼,咱們和別個不同,親上加親的,處起來也別拘謹。我大你四歲,又共侍一夫,其實就像姊妹似的。”見素以諾諾應了,接過宮女手裏的青花瓷鈴鐺盅遞給她,自己也捧過一碗來,揭蓋兒是糖蒸酥酪,便拿掐絲琺琅勺慢慢舀着吃。一頭又道“今兒家去了,家裏阿瑪額涅好嗎?”素以微躬身道“都好,謝主子垂詢。”皇后點點頭“我聽説恩佑前後腳也跟着去了,他這人死心眼,後來沒出什麼事吧?”事還真出了點,他抱着皇帝哭訴那段沒敢告訴皇后,怕驚嚇着她,便道“沒什麼,都好的。喝了點酒,喝高了,後來在我們家歇下了。”皇后知道小公爺心裏不服,這才借酒消愁的。她也心疼,可是怎麼辦呢,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們孃家基原本就不壯,和皇帝對着幹,明擺着要吃大虧。恩佑雖然糊塗,這點還是知道的。她也勸過他,識時務者為俊傑,天下女人多得是,別為一個素以傷了郎舅的和氣。況且讓皇帝和素以成其好事,對她來説也有益處。皇帝和她之間畢竟沒有愛情,素以位分再低,架不住皇帝寵愛。所以對她好,把她拉在同一條戰線上就是留住了皇帝。區區一個密貴妃麼,何足為懼?

“我就怕他惹事,他對你總是放不下…”皇后略一頓,很快轉移了話題。手裏盅兒抬了抬“這酪做得極好,我這兒換了個蒙古廚子。你知道沈太侔的《東華瑣錄》嗎?裏頭對牛大加讚賞,要説做牛,還是蒙古人能做出原汁原味來。”

“沈太侔可是個大吃客。”素以笑起來“寫了酪、茶、捲、餅,把人饞得垂涎三尺。”

“可不。”皇后應承不迭“我在宮裏子無聊,又沒有孩子逗。以前老佛爺在,晨昏定省還有些事做,現在閒下來,只好研究這些吃食打發時間。那個廚子手藝好,橫豎我這兒讓他專管小食的,往後吩咐他做兩份,你那裏也順帶着賞賜點兒。有了好的同吃,大家高興嘛。”素以倒不好意思了“主子對奴才關愛,奴才無以為報啊。”

“要你報什麼?宮裏人心隔肚皮,我坐這位置更是高處不勝寒,很難得找着個貼心的人兒。自己身子又不好,沒法生養,這也是我的坎兒,天底下總沒有絕對的完滿麼。”她在她手上一拍“如今就指着你了,你能早些懷上龍種,咱們一塊兒教養他,讓他平平安安的長大,也彌補了我沒有子嗣的缺憾。”素以心頭一跳,帝王家有長遠的考量,一則怕兒孫長於婦人之手磨了鋼,二則忌諱母憑子貴禍亂朝綱。皇子能留給生母餵養的,闔宮除了皇后,沒人能享這份殊榮。也就是説哪天她懷了孩子,寶寶兒落地就得送給別人麼?她之前沒想得那麼長遠,今天聽皇后一説,才發現前途這樣堪憂。自己心裏霎時滾油煎似的,皇后安個劉嬤嬤在她身邊原來不是為別的,就是為了時刻留意她的肚子,等着她懷孕的信兒。

果然不能相信任何人,她暗暗記住了,臉上卻笑得花兒似的“真有那一天,也是哥兒的福氣。只不過等米下鍋,餓死的多。主子要是實在想要孩子,瞧親王們哪家有新生的格格,先抱過來養也是使得的。”皇后轉轉護甲,才要説話,一回頭瞧見正殿門上進來個人,忙起身叫了聲萬歲爺。

皇帝讓人伺候着解下鶴氅,頭上的天鵝絨台冠上也沾了雪珠,取下來一抖,抖得滿地水珠。換了軟履進垂花門,見她們蹲福,一手一個託了把,笑着問皇后“你們聊什麼呢?”

“沒什麼,聊些家常事兒。”皇后讓人上/子,瞧了外頭一眼嘆息“又下起來了,自打入冬後就沒消停過。”轉頭又怨怪晴音“你是怎麼當的差?宮裏人愈發沒眼力勁兒了,皇上來怎麼也不通傳?”皇帝盤腿坐在炕上,兩手捂着甜白瓷小碗道“你別怪他們,是朕不叫他們通傳的,就想聽聽你們説什麼話。”皇后呲達他“怎麼,皇帝還聽壁腳?怕我們揹着你,編排你的不是?”皇帝解嘲地一笑“可不是麼,朕近來也變得小心眼兒了。”説着轉過臉來看素以,她在邊上侍立着,燈影重重下是娟秀明媚的側臉。大約有些熱,鬢角微微汗濕,更顯得通透可愛了。他眼裏漫出寵溺來,温着嗓子問她“都安頓好了?住得慣嗎?”素以蹲身道是,仰臉笑道“奴才連宮人他坦都住得很受用,能搬到慶壽堂已經是耗子掉進米缸裏啦,高興還來不及呢!”皇后掩嘴笑道“好丫頭,心氣兒不高才能把子過出味兒來。你才晉位,貴人的月例都有定規的,多少人巴巴兒盯着,超出了怕叫人説閒話。明面上的東西大夥兒都一樣,主子另有賞賚別人就管不着了。往後用度上缺什麼就打發人和晴音説,可別委屈了自己。”好言安撫一番,轉而又問皇帝“用過膳了?”皇帝嗯了聲“用了酒膳出來散散,不知不覺就到你這裏了。”那哪是不知不覺,分明是知道素以在這兒才過來的。皇后都明白,面上自然不會戳穿他,只道“我留了素以在我宮裏用膳,你要是不嫌棄,我叫人温壺酒來,你再用些。”皇帝想了想,他要是不用,她們八成就得草草了事。總不能叫他幹看着,她們在那兒大吃大喝吧!天兒冷,喝點酒能暖身子。皇后這裏他長遠沒有留宿了,一塊兒吃個飯也不為過,便頷首答應了。

兩位都是主子,素以奴最強,很知趣兒的認為自己在他們跟前沒有坐的地方。伺候帝后落座,自發的退到邊上執壺侍立。皇后一看忙道“你是客,倒叫你站着?來坐下,零散活兒有她們照應。”滿像是丫頭開臉做通房的覺,就是那種從奴才一躍變成小半個主子的待遇。素以訕訕的,看見皇帝嘴角的笑意,真叫她窘得無地自容。

“坐下吧,瞧你平時大大咧咧的,這時候倒會計較。”皇帝替她挪開杌子,端起酒盞和她們碰杯,這才緩聲對皇后道“朕過兩天要微服往江南巡查,特命了弘箢掌理內務府,軍機處有三叔家的弘贊照應着,萬一有棘手的事兒就傳他們進來商議。宮裏有你主事,朕在外也安心…朕要説什麼你知道,素以才晉位,宮裏多的是使手段下絆子的人,你好歹多周全些。”皇后給他佈菜,一面應着“你在外好好照顧自己身子是正經,宮裏有我,我能讓人坑害她麼?説起來我也有耳聞,一直沒尋着機會和你説。我跟前嬤嬤的內侄女在寧壽宮後面那片當差,閒聊時候念央兒,抱怨位分低的主兒受人欺壓,黑心廚子冰涼炕,一個冬天過來凍出滿腳的凍瘡。我前兩天就在琢磨,是該好好整治整治了。到底都是伺候過你的人,我放心把宮務給貴妃料理,沒曾想得這一團亂。我不知道也罷了,知道了沒法子坐視不理。那些欺主的刁奴得從重開發一批,我瞧誰還敢苛扣供應。”皇帝是不管那些的,他慢慢吃菜,那盤雞絲蟄頭對胃口,挑着用了好幾筷。漫不經心的應“你瞧着處置就是了,只別累着自己。有什麼傳旨下去,叫內務府查辦,凡事也用不着親力親為。”皇后抿嘴笑道“我記着了,其實我是想同你説,素以是通透人兒,我要是忙不過來,打算請她幫着打打下手,不知道你舍不捨得?”皇帝心裏明白,皇后這是有意要提拔她。她是個傻大姐,身上沒了差事,大概就剩悶吃糊塗睡了。叫她協理是有好處的,大事小情打她手上過,她的子就能滋潤些。可後宮權利是把雙刃劍,給自己謀福利的同時,也叫人咬牙切齒的恨。他斟酌了再三,還是到不妥。素以孃家沒靠山,她阿瑪哥子的官銜要往上升也得慢慢來。凡事不能一蹴而就嘛,所以她手宮務還不到時候。

“這事先放放。”他嘬口酒道“她位分低,也沒人會服她。暫且只有先偏勞你,等以後有了時機再説。”嘴裏才撂了話,卻看見素以一口悶了大半杯惠泉酒。他有些意外“你這麼喝法?”素以喝得正得趣,被他一問難為情了,擱下杯子道“這酒有點甜。”皇后葫蘆笑道“是甜,加了醃漬的話梅,上口容易,可是後勁兒大。”言罷細打量她兩眼“哎呀,瞧着上臉了。”素以捂捂臉頰,好像是有點發燙。怯怯對皇后道“也沒喝幾口…奴才貪嘴失儀了。”

“那有什麼,這酒才進貢時我也喝醉過一回。夏天吊在井裏的,拿起來乾淨口,我一沒留神喝過了,睡了半天才緩過勁來。”皇后大方的擺手“上了頭就不好了,我看你早些陪主子回去歇息吧!”吩咐晴音招呼宮女“天黑了,多備兩盞羊角燈給主子照道兒。”

“這就下了逐客令了?”皇帝站起來笑,暗裏皇后有心的成全。他這會兒過慶壽堂已經避人耳目了,宮門下了鑰,要知道也是近身的太監知道。

榮壽機靈,早打發人提前開道去了。兩個人出得門來,藉着燈光一看,地上鋪了層薄雪,踩上去鞋底下沙沙作響。他拉素以上輦,她死活不願意,規矩體統來回的搬。大概真有點醉了,説着説着舌頭明顯打結,叫他聽得直樂。

醉了才好,醉了可以肆意的縱情麼!他也不管那麼多了,彎便把她抱了起來。九龍輦別説一個貴人,就是皇后也不能輕易坐的,她還在撲騰,被他下勁兒壓住了“天都黑了,沒人看見。”素以腦子裏嗡嗡的,想想是啊,天怎麼黑了呢,剛才還亮來着…她嘟囔了聲“蘭草,我的帽子呢?”蘭草聽見主子喊,三步兩步縱上來“回主子話,在您頭上戴着呢!”她抬手摸了摸,長長哦了聲“這坤秋是紫貂的圈子,落在別處可真要叫我痛死了。”

“這點出息!”皇帝揪她鼻子“放心吧,明兒讓人給你送賞賜過去。就像搬家似的,把我瞧着好的東西都送給你,成不成?”風捲着雪沫子撲在她臉上,她胡擼兩下説“別忘了多給我送幾蠟燭,我那兒暗,趕上天兒不好就得掌燈。”皇帝心裏不受用了,才想起來慶壽堂前面加了書屋的門樓,遮擋住了二進的光線。是他考慮不周,盤算了會兒道“那換個地方,要不搬到遂初堂去?”

“我喜歡四進院,可以從二進溜達到後面罩房。”她靠着他搖頭,坤秋的帽圈子在他鼻尖上掃來掃去,他捂嘴打了個噴嚏,把她嚇了一跳“喲,受涼了?”抬輦到了門上,他牽她下來。嘴裏應沒有,推推搡搡把她攮進了後面寢宮裏。

他是帶着挑剔的眼光來視察的,四下看了圈,黑漆鈿鏍牀,紅漆葵紋屏風,牆上掛銅胎琺琅葫蘆瓶,佈置倒很美。再瞧各處帷幔帳子,布料厚實,花草也還入眼。他站在踏板上抬手撥,牀頭橫檔掛着杏黃的穗子,一拉幔子就落下來,擋住了半張架子牀。

皇帝很滿意,還沒轉過身稱道,醉了的那人跌跌撞撞過來了。也沒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