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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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不管怎麼樣,素以像被頂在槍頭上似的,又給拉到了抱廈裏待命。
要説養心殿真是和守規矩的地方,皇帝裏頭務政,外面人來人往,卻一點腳步聲都不落下。御前伺候都是百裏挑一,連端茶送水的也有品級。長滿壽在一旁指點着“能進養心門的,離出頭可就只差一步了。姑娘好好的,過兩天小公爺上職了,我求小公爺説説好話,把你撥到跟前來。到了這裏,人的桿子就
了。就算將來出宮配女婿,人家問‘這姑娘是什麼出身吶’,咱亮嗓子説‘捧過龍庭,伺候過萬歲爺的’。你瞧,説出去多敞亮,多有面子!”素以只有喏喏的答應,頓了頓又説“體面是有了,可萬歲爺不待見我,諳達也是知道的。我到御前幹嘛使呢?萬歲爺看見我整天生氣,我怕還沒出宮,就給慎行司大刑伺候死了。”長滿壽咳了聲“您瞧你這份自謙,就知道您不是個
枝大條的人。御前零碎活兒也多呀,這啊那的。加上年下又有兩個要出去,正好有空缺。你先進來零碎幹着,等到了時候往上一補缺,齊活了。”素以還是直搖頭,伺候萬歲爺和伺候嬪妃不同。女人和女人之間,有些貼身的活兒方便,規矩雖多,但不那麼忌諱。男主子可怎麼料理?近不得身,還得管住眼睛不亂看,這也怪受罪的。再説她在尚儀局呆了七八年,早適應了那裏的章程。臨了再學一回,也確實倦怠,不太願意了。
長滿壽見説不通,有點着急上火“姑娘真叫我失望,忒沒志氣了!這年頭誰不卯足了勁往高處爬?裏頭道理還用我教你嗎?俗話説了,有錢不賺王八蛋,一樣的意思。姑娘是明白人,就那麼平白錯過了好運道?下回家裏來人探視,你問問他們,到底是圖後升發,還是讓這幾年功夫打水漂。照我説,
好了將來配個貝子貝勒也不是不能夠,你且想想吧!”他怎麼就那麼篤定她到御前能有出息呢?素以笑笑,也沒過多追問,問了他總有歪理。
這頭説着話,邊上一個女官不錯眼珠兒的看了她半天,隔了會子過來搭訕“我瞧你眼的很,你是素以不是?”素以啊了聲“我是。”就着燈籠光看她,那女官滿月臉盤子,眉
尤其黑,像兩柄青龍偃月刀。她搜腸刮肚的回憶,人家能叫出她名字,必然是早就認識的。可是她老
病發作,一點兒想不起來了。
她難為情的絞着帕子“您瞧我這記!您是…”那女官掩口笑“不怪你想不起來,都好幾年沒見了。我叫那貞,選宮女和你前後腳進宮的。留牌子那天咱們還分在一撥來着,後來進尚儀局,你跟了蟈蟈兒,我跟了大梅子。咱們值房離得不遠,他坦1也就隔了兩間屋子。”素以長長哦了聲“是那貞,我想起來了!”説着親親熱熱攜起手來“你到御前來了?好啊?”
“都好。”那貞笑着拍拍她手背“還是這不記人的病,咱們當初那麼好,現在把我忘到腳後跟去了。”素以遇上老相識,自己眼下是這麼個處境,自己很覺得掃臉,扭捏着説“我隨我阿
,隔代傳了個不認人,
沒辦法的。”
“這樣也好,常認常新。”那貞打趣着,看了長滿壽一眼“諳達不是在月華門上當值嗎,怎麼上這兒來了?”長滿壽擺着肥頭大耳嘆氣“有人瞧我歇着不順眼吶!”那貞笑了笑,拉素以到邊上説話“你還在局子裏當差?”素以紅了臉“我這幾年就在那裏混子,現在連混都混出岔子了,你瞧瞧,兩回衝撞了萬歲爺,罰在乾清宮前提鈴呢!你可別笑話我,我這人沒有升發的運道。”那貞搡了她一下“咱們早年就有
情的,誰笑話誰呢!只不過那事兒我也隱約聽説了一點兒,背地裏傳得不大好聽。”素以認命的點頭“我料也能料到,八成説搶着
臉什麼的。其實我真犯不上,明年就出宮了,還
這些幺蛾子幹什麼?”她不是愛計較的人,只要不當她面戳鼻尖罵,她萬事都能含混帶過。又問那貞“你在御前哪個職上?”那貞説“在茶水上。萬歲爺跟前太監多,女官就只有司帳、司衾還有茶水上用得着。我剛才聽見二總管和你説御前出缺的事兒,怎麼?想把你往前派?”素以頭搖得像撥
鼓“這是要我命呢!早幾年給我派這差,那是光宗耀祖的事兒。現在…我這麼大年紀了,上了職伺候也就一年,何必來回的折騰!我先頭和二總管説了,萬歲爺瞧不上我,見一回惦記我腦袋一回,我都快嚇死了,還捅那灰窩子!”那貞笑起來“何至於!要我説,能往上填是好事。就跟門口獅子似的,甭管裏頭是銅是鐵,鎏上一層金,身價自然就不一樣了。家裏結親沒有?”素以道“我額涅上回來看我,順帶便的提起過。説人家上門打聽了,要過定,我們家裏沒答應。人還在宮裏,這會兒下定算什麼?我阿瑪的意思是,對家要願意等,就往後挪上一年。要是等不及,兩不耽誤,誰也不欠着誰。”那貞做老成的點頭“你阿瑪有遠見,指不定出宮前萬歲爺瞧上了給開了臉,那家裏的親事就黃了。帶累人家白等一年,不厚道,是不是?”素以咧着嘴笑“這話當我來説你,你天天兒的在眼皮子底下晃悠,萬歲爺八成對你另眼相看了吧!”
“不成事兒,萬歲爺不動跟前人,來了兩年,連正眼沒看過一眼。”那貞捧着口裝樣“我的心喲…”兩個女孩兒笑作一團,這時候榮壽立在捲棚那頭招呼“聊什麼呢?樂成那樣!別忘了正事,換茶去!”那貞噯了一聲,忙拐進茶房裏取茶葉兑水。榮壽搖搖晃晃又走了,那貞託着洋漆托盤出來,長滿壽一下接了過去,往素以手裏一擱,努嘴道“你去。”素以目瞪口呆“諳達,這是那貞的差事。”長滿壽咂了咂嘴“別囉嗦,叫你去你就去。那貞的差事短不了,你送一回茶,還能抬了她的飯碗不成?”素以進退兩難,她是真不願意再進養心殿。長滿壽這麼做也太顯眼了點,叫萬歲爺怎麼想怎麼看呢!她躑躅着“諳達,我害怕。”
“怕什麼?萬歲爺能吃了你?你放心,咱們主子爺是正人君子,不幹那種摸小手掐股的下作勾當。”他嘿嘿的笑,話鋒一轉“真要能叫萬歲爺這麼對待,那可就是祖墳上長蒿子了,八輩子求不來的好事兒呀!還磨蹭什麼?快去!”
“萬歲爺問起那貞來怎麼辦?我這…您別難為我成不成?”素以行走這麼些年,宮裏掌故都知道。人家正主兒在,她搶人差事,叫別人心裏什麼滋味?
那貞倒也大方“你就説我病了,説鬧肚子也成,二總管叫你幫襯我的。”長滿壽瞥了那貞一眼,果然御前的人沒有一個是杵窩子。不滿意自己給頂替了,又不好明着説,暗裏踹上一腳也好。他只作不察覺“那就照她説的辦,萬歲爺要問起來,你就説那貞身上不利索。趕緊的,主子爺等茶呢!”素以沒辦法,只得撫撫頭上絨花,掃掃身上袍子,昂首的往正殿方向去了。
已經到了夜午時分,邁到天的地方,霧氣沉重得面對面瞧不見人。她護着手裏茶吊子上丹陛,養心殿廊廡下掛着一溜宮燈,照得檐下和璽彩畫輝煌
眼。她來不及欣賞,伸手去推菱花門,門臼微微轉開一些,稍側過身就擠進去了。
皇帝還在御案後坐着,神頭看着很好,並沒有萎頓的樣子。素以憋了口氣過去,把案頭涼了的茶撤回托盤裏,重新換上杯子續水。這些伺候人的規矩尚儀局裏都練得滾瓜爛
了,這會兒用起來倒也不費勁。
皇帝眼角的餘光瞥見一雙陌生的手,指尖纖細靈動,襯着紅釉描金龍的瓷器,有種清晰而驚人的美麗。指甲蓋兒飽滿圓潤,在燈下泛着淡淡的光澤。可惜了無名指上有塊血瘀,在月牙痕的位置向上蔓延,佔據了甲面的大半。
“手指頭是怎麼回事?”他問“今天傷的?”素以怔了怔,沒想到皇帝還會和她説話,忙答道“回萬歲爺的話,不是今天。是頭天到公爺家治喪,入了夜着急要搬凳做法事,底下人像無頭蒼蠅似的,混亂裏砸了我的手。”她聲氣淡淡的,很不以為然。十指連心,疼過的人都知道。宮裏的妃嬪磕着一點兒都要到他跟前來訴苦,同樣的女人,她倒是耐摔打得很。
“罰那些人了嗎?”她是府外的,到人家府上指使人,那些刁奴自然不服氣,或者是有意給她下馬威也不一定。
素以抿嘴笑了笑“怎麼罰呢?人家也不是存心的。再説我是大內派過去的,為這麼點事兒就張牙舞爪,人家背後説小家兒氣,連帶着宮裏也折臉面。”這話説出來不知是不是成心,總讓人隱隱覺有股反諷的味道。皇帝不言聲,抬起眼睛看她,她是打算用她的窮大方來襯托他的斤斤計較麼?
被皇帝的龍眼打量可不是好玩的,素以心頭一跳,立馬又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