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新老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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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我自有主張,你把我這麼急叫進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大掌櫃淡淡的説道。
李福翔用惑的眼光望着蔣善本,道:“沒有呀,我沒有叫您呀。”
“不是你。”大掌櫃又將眼神向站在旁邊的文定望了過去。
“你這是要幹什麼,開玩笑也要分場合,沒看見我那有客人嗎?”然後站了起來,邊準備往外面走邊嚇唬道:“等會仔細你的皮。”文定急忙攔着蔣善本,説道:“大掌櫃,小人是有事要跟您説,才假借二掌櫃的名義請您進來的。”
“説吧,説吧,客人還等着我呢。”蔣善本又緩慢的坐了下來。
文定走到他的旁邊輕聲説道:“大掌櫃,您可能是一時忘記了,北房那第三個櫃子第五格的那幅沈啓南的虎丘送客圖軸,是幅贗品呀。
只是東家捨不得扔留下來的,而外面那位姓徐的客人,拿來的廬山高圖確實是沈周的真跡呀。”蔣善本漠然的笑了笑,然後説道:“就你聰明,我不知道嗎?”文定有些摸不清頭腦的,問道:“那您為什麼還只給那位客人三十兩呀,那畫可是得值好幾千兩的呀。”蔣善本敲了一下文定的頭,説道:“你這個笨蛋呀,不知道那人明顯是個二愣子嘛,無權無勢的,不訛他的錢訛誰的呀,你看剛才我騙他説,要收他的假畫,他還在謝我,呵呵呵呵。”文定直起了,對着蔣善本説道:“可大掌櫃,我們做生意要以誠信為本,不能這樣寐良心了,不然誰還會與我們源生當鋪做買賣呀。”蔣善本猛的從椅子上彈起來,怒道:“住嘴,我是這個當鋪的大掌櫃,我做事還輪不到你來管。”二掌櫃李福翔也幫腔的説道:“是呀,大哥説怎麼辦,那就怎麼辦,這哪有你話的份。”
“那我呢,有我説話的份嗎?”這個時候從門外渡進來一位六十多歲,身着棕長褂,腳踏黑緞子面長靴的老年人。
房間裏原本的三人看到他的出現,連忙都走了過來一同問候道:“劉老,您好。”大掌櫃忙將劉選埃引到椅子上安坐,二掌櫃忙將茶水遞上,説道:“今您怎麼得閒,來鋪子裏看看。”
“哼,我要是再不來,都不知道你們,要把這當鋪敗壞成什麼樣了?”劉選埃對他們兩人怒目而視。
二人連忙敬聲道:“不敢,不敢”劉選埃轉過頭來對文定,説道:“嗯,文定你還不錯,我們做當鋪的,便是信譽要擺在第一位。”接着起身對着蔣善本説道:“哼,你隨我來。”説着便自行先往客廳走去,蔣善本狠狠的瞪了文定一眼,然後不情願的隨着大掌櫃而走去。
在客廳裏徐儒年焦急的在椅子上等着,一會兒從側門裏出來一位老者坐到自己的旁邊,而剛才與自己談好價錢的大掌櫃正耷拉着腦袋跟在後面。還沒等徐儒年開口,那位老者便先張口道:“客人是位秀才吧?”徐儒年忙答道:“不敢,晚生確乃一屢試不中的無能書生。”
“呵呵,徐秀才,剛才是我們的人看的不夠仔細。能將你的畫卷與我看看嗎?我是這間源生當鋪的朝奉劉選埃”徐秀才也不知道朝奉是做什麼的,看見剛才的大掌櫃也只是站在他身旁,想來是沒他大吧。聽説他要看,忙將手中的畫卷與劉選埃。
劉選埃接過了畫卷,仔細的查看,這次沒讓徐儒年等那麼長的時間,只過了半壺茶的時間,他微微地笑了起來對徐儒年説:“徐秀才,你的這幅廬山高圖確實是沈周的真跡,剛才是我們的夥計搞錯了。”這時蔣善本先一步拱手向徐儒年道:“徐官人,實在是抱歉,在下的水平有限,差點讓您的畫明珠暗投。哎,希望您不要見怪。”徐儒年還沒怎麼搞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怎麼一會兒説是真的,一會兒説是假的,一會兒又説成是真的了,急忙問道:“那,這幅畫你們給不給當呀?”劉選埃答道:“是真的,那自然是要當的。”徐儒見蔣善本一直是看着劉選埃,知道現在完全是由這個朝奉做主了,便直接向劉選埃問道:“那到底可以當多少錢呢?”劉選埃抿了抿杯中的茶,緩了緩口氣答道:“徐秀才,我們典當行的規矩一般都是足十當五,你看這幅畫,我們給你八千兩銀子,你看行嗎?”
“可以,當然可以。”一下子從三十兩變成了八千兩,徐儒年喜已然於言表。
劉選埃往側門叫道:“文定,文定。”柳文定急忙從側門裏出來,向劉選埃拱手道:“劉老,您有什麼吩咐?”劉選埃指了指徐儒年道:“你帶這位徐秀才出去辦當票取銀子。”
“是,徐秀才,請跟我到前台辦理。”徐儒年再三地向劉選埃道謝才隨文定出去。
“劉老,那幅畫雖然是真的,但也當不了八千兩呀,您這樣做是…”劉選埃還沒等他説完,便喝住他道:“住嘴,我們當鋪的聲譽差點就讓你給全部敗壞了,還有臉和我在這裏説三道四。”説着站起了身往側門進去,快到門口時一回頭朝他又説了句:“以後給我小心着點。”才走出去,大掌櫃雙手不停的着往前台的方向望去,用低低的聲音咬牙切齒的説道:“柳文定,你跟我等着瞧,我不會放過你的。”自那件事以後二掌櫃李福翔,便總是有意無意的找文定的麻煩,而且言語中也總是對他夾槍帶的,大掌櫃呢,到還是對他相當客氣,更甚者比發生那件事以前,還要來得客氣。
見面總是笑臉相,時不時還會給文定捎帶點新異的小玩意,還有事沒事的喜歡在別的夥計,特別是李福翔面前誇獎他,所給的讚美讓文定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一次一個叫周貴的小廝打翻了一個茶杯,又不湊巧的讓大掌櫃給瞧見了,蔣善本立即怒罵道:“你這個敗家子。這可是江蘇運來得名貴茶具,光運費也是貴的嚇人,就讓你這樣給摔碎了。”周貴連忙作揖求情道:“大掌櫃,剛才是我一不小心手滑了。您饒了小人這一會吧,小人再也不敢有下次了。”蔣善本面無表情地道:“不行,這次非要讓你捲鋪蓋走人。”周貴不敢相信,僅僅只是為了打破一個茶杯,自己就會被辭退,而蔣善本的口氣卻是如此的生硬。只有繼續求道:“大掌櫃,您看只是一個茶杯,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蔣善本的似乎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道:“一個茶杯,誰知道你下次會不會打碎那些古董花瓶,瓷器什麼的,那損失就更大了,這次你怎麼説也不行,現在就給我收拾行李去。”發生的事讓周貴有些難以置信,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相信,聽到蔣善本的話,頓時整個人都傻了。
立即給他跪下,邊磕頭邊用夾帶着哭腔的聲音,説道“大掌櫃,您要可憐可憐我呀,我上有七十歲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兒子,家裏那黃臉婆也是等着我的工錢買米下鍋呀。您要是把我給辭退了,我們一家子,可就真的完了呀,您放過了我這會,就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呀,一定時刻都記住您的恩情的。”但是蔣善本的臉上一絲動容也沒有,事情好象真的沒有轉換的餘地了。
這時,文定正好從前台回來存放東西,蔣善本看到他後面即刻轉變成了笑臉,對他叫道:“怎麼了文定?”文定停下來,走到蔣善本的面前恭敬的答道:“大掌櫃,剛收到一尊玉獅,我去倉庫裏存起來。”他看到周貴跪在地上,行如此的狼狽,便又輕聲詢問道:“大掌櫃,這周貴犯了什麼錯呀?”
“他呀,把那江蘇運來的那套茶杯打碎了一個,行事如此的馬虎,鋪裏如何還敢用他。”周貴連忙又轉向文定懇求道:“三掌櫃,您幫我向大掌櫃,我全家都指着我這份工錢活命了。”看着這個比自己還要早進店鋪,又和自己一起共事了幾年的周貴,文定實在是不忍心看他,為了個茶杯就被辭退了。
軟言對蔣善本求道:“大掌櫃,雖然是周貴犯了錯,然茶杯所值畢竟有限,平時他對工作還是很認真的,能不能小懲大解,再給他一次機會?要不還得請新的夥計,不是又要教導嘛,還是讓他帶罪立功為鋪子繼續幹吧。”蔣善本嘆了口氣,轉而面向周貴説道:“這次看在文定的面子上,我就放過你,不過還是要扣你一個月的工錢以示懲處。如有下次決不輕饒,直接給我捲鋪蓋走人。”周貴連忙磕頭謝道:“多謝大掌櫃寬容,多謝大掌櫃寬容。”蔣善本又指着文定對他説道:“你看看人家柳文定,來的比你還要晚兩年,你看人家做事有板有眼的,職位也越來越高,你怎麼不向他學學呢,我看你也就是做一輩子的夥計的命。”他又轉向文定,説道:“文定,走,我又收到一份好東西。和我一起去見識,見識,這種東西可是很難在市面上見到的呀。”説完就拉着柳文定就往庫房走去。
周貴只到他們走遠了才敢起來,這時從一旁的屋子裏,順子快步的走了出來。將其扶起來,拍了拍他衣褲上的灰塵,問候道:“老周,哎,怎麼運氣這麼背呀?”
“是呀,平時幹活打碎更貴東西,都沒像這會這麼嚴重過,只不過打碎一個茶杯就差點連工作都丟了,哎。”順子也附從的道:“是呀,大掌櫃最近對我們是越來越看不順眼了。”周貴越想越生氣道:“是呀,現如今除了那個柳文定,連同二掌櫃在內,我們大家每天都要挨他的罵。”一提文定的名字,順子氣就不打一塊來:“哼,那個柳文定算是個什麼東西嘛?來得比我們都晚,不知道有什麼本事,老闆提拔他,大掌櫃寵着他,就連朝奉好象都很照顧他。”
“還能有什麼本事,還不是一天到晚的拍他們幾位的馬,不然怎麼會昇的那麼快。”眼紅已經讓周貴忘了,就是他口中詆譭的那人,剛剛使他免於被開除。
對於早已看文定不順眼的順子來説,正好找到了和自己有共同語言的同伴,欣喜的道:“是呀,別看他當着人面裝的很循規蹈矩,背後不知道告了我們多少黑狀呢。”
“哦,我是説他剛才,怎麼冒着頂撞大掌櫃的風險幫我求情。哼,本就沒安什麼好心,剛才還在那假惺惺的説什麼小懲大解,害我扣除了一個月的工錢,讓我一大家子下個月喝西北風去呀。”人往往就有這種奇怪的嗜好,總是喜歡用自己的思維方式去揣測他人。而且一旦在為他人下了定義,就很難會改變最初的想法,只會一步一步按照原先的道路繼續鑽牛角尖下去。
蔣善本將文定引入南庫房,這南庫房皆是存放些貴重的典當物,只有大掌櫃,朝奉和東家才能自由出入,而文定還沒機會領略裏面的面貌。
只見這南庫房裏,沒有其他三個庫房那麼多的物件,一個個的櫃子裏擺放的都是一兩件當物,然而這些擺放在錦盒裏的當物每件都價值不菲。
第一個櫃子裏是元朝的“龍泉青瓷蓋罐”接下來有宋朝磁州窯“釉下彩龍紋瓶”唐朝洪州窯“青瓷碗”
…
每件都讓文定頓足不已。
這些大都是前朝的御用之物,民間很少傳,後來因為經過戰亂,許多都落到了民間。然而也只是成為了那些高門大户的私有品,對於這些傳説中的珍品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是多麼的讓人愉悦,傾倒。
正在文定沉浸在這些寶物中的時候,蔣善本推了推他笑道:“呵呵,文定還怕以後沒機會看這些嗎,隨我來這邊看看這個奇珍。”他走到裏面最深的角落,偌大的架子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個手掌大的錦盒。蔣善本將錦盒打開從裏面取出一個杯狀器皿,不過質地卻是用玉製成。
“這是玉卮嗎?”文定驚奇望着大掌櫃指着的東西。
“文定,你的本事確實見長不少呀。這正是玉卮,你再仔細看看這該是哪個朝代的?”藉着窗外透進來的光線,文定看到那玉質呈豆青,沁澤較重,已不能看清玉料的本質,從上至下有多條裂綹,沁痕更深。器身呈長筒形,方,一側有捲雲形把手,下立三蹄形足。
周外壁通體淺浮雕花紋,花紋分上下三層,口沿及底沿部琢較窄的捲雲紋帶,腹部以勾連雲紋為地,主紋為雙螭龍、雙鳳紋。
文定思量再三答道:“這該是西漢的玉卮吧。”蔣善本的眼中泛起了光彩,問到:“你是何以得知呢?”文定將自己心中所想娓娓道來:“文定先看的形制,西漢玉卮形體修長,長寬之比較為合理,線條暢,給人以拔,上下大小略有不同。底部琢出三蹄形足,足部的外壁飾有一獸面紋,彷彿是起負重作用。外壁一側琢有花形把手,把手中透圓孔,外出花瓣葉狀。
後又觀其花紋的裝飾風格,西漢玉卮,外周壁多滿飾美的花紋,論佈局,花紋分為上中下三層,上下層花紋較窄,兩層花紋的內容相同。
中間部分為主體花紋,或單飾勾連雲紋,或在勾連雲紋上面淺浮雕龍鳳雲紋,形成紋中帶花的雙層裝飾花紋。此玉卮的花紋裝飾風格、內容,也與西漢玉卮一致,是故猜測這可能是西漢玉卮。”
“彩”蔣善本讚許道:“彩,連我都開始有點佩服文定你了,呵呵”文定連忙惶恐的道:“不敢,不敢,在下還要跟大掌櫃學的很多,還望大掌櫃以後多多教導。”
“呵呵,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對了,福翔上次將一件貴重的”蟠龍銅盤“錯放在北庫房了。文定等我一下,我去將那蟠龍銅盤拿過來。”文定忙道:“大掌櫃,還是我去拿吧。”蔣善本擺手道:“你就在這先看看,我一會兒就回來。”説完不等文定推辭便先一步走出了南庫房。
文定無奈只有環顧這屋裏難以現世的珍寶,一件“鎏金雙魚花草紋銀盤”只見其口微敞,淺腹,平底。內底心飾雙魚並列遨遊,寬葉六瓣折枝花圍繞,其外飾一圈寶相蓮瓣,最外一圈仍飾寬葉六瓣折枝花圖案,花紋全部鎏金,以魚子紋為地,確實為盛唐難得的瑰寶。
正在文定對此銀盤讚歎不已的時候,從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怒音:“柳文定,你怎麼在這,誰允許你進來的?”只見源生當的東家章傳福出現在門口。
文定連忙退至一旁,拱手道:“東家”章傳福聲音帶着不善的説道:“文定,誰讓你進來的,不知道南庫房這重地只有我,朝奉還有大掌櫃才能進,其他人不經我們幾個人的允許和陪同下進來,等同於盜竊鋪裏的財產嗎。文定,你也已經在鋪裏幹了三,四年的活了,不會不知道鋪裏的規矩呀,可別跟我説走錯了路,不小心就進了庫房。”文定正準備對他説明,此時大掌櫃從門外走進來,走到章傳福面前對其説道:“東家,呵呵,是我領文定進來的,剛才因為有事便出去了一會兒,所以才留他一人在此的,也是該讓他認真見識一下這些珍藏的時候了,不然以後踫見了此等珍品還不知道該是如何辨別真偽。”
“哦,是善本引進來的呀,那到是沒什麼事了。”章傳福緩過勁來,轉過身面對文定,道:“文定呀,呵呵我錯怪你了。”文定答道:“沒什麼,東家這是當鋪的規矩,我本不該進來的,是我壞了鋪裏的規定。”東家呵呵的笑道:“文定呀,你現在也是鋪裏的三掌櫃了,不再是夥計了。有些事便要去爭取,擔負起這個三掌櫃的職責。”
“善本呀,做的不錯也是該讓文定開始接觸這些東西了,以後鋪裏還要指望他們這些小輩呢,呵呵,你們慢慢看,我先去前台看看。”送走東家以後,文定恭敬的對蔣善本謝道:“多謝您,要不是大掌櫃您來得及時,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對東家解釋,多虧了您,謝謝。”蔣善本則呵呵的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只要你是問心無愧,有什麼好擔心的呢。”文定破有些歉意的道:“但解釋起來還是相當的麻煩,自我入鋪以來也是多承您的照顧與教導,心底對您的幫助總有點過意不去。”蔣善本笑道:“別這麼想,誰不是從學徒慢慢一步一步開始的,以前的那些前輩亦是如此的帶我們的,呵呵,你慢慢看我去那邊將蟠龍銅盤放到那邊存放好。”説完便自行去了一旁。
半個晌午文定便在南庫房中度過,那些前人的博大讓他無限的沉醉,然而作為一個商人,一個從事當鋪這個行當的商人,辨別真偽,估算價值則是他更為重要的職責。
而古董學又是如此龐大的一個體系,單靠平時所見所聞畢竟是有所不足,以後的道路還有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