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弄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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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舉開完會,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司機小白見李鴻舉一臉的疲憊,對他説:“您開了一天的會,夠累了,一會兒我直接送您回家吧,反正回到市裏也得四點多了!”李鴻舉點點頭,閉上了眼睛。聾啞兒童學校的問題解決了,雖然不盡如人意,但總算解了燃眉之急。他心裏一陣輕鬆,一股倦意軟綿綿地從腦際蔓延到四肢。剛剛陷入黑甜鄉,一片朦朧中,在暗灰的底裏倏然凸顯出一條子同樣是灰的高光,隱約幻化成了一個身影,因為是背影,看不見眉眼,但通過那苗條的肢可以想見,她的容貌會是何等秀麗!可惜頭上曾經如瀑的長髮,已被當做是“三千煩惱絲”給剃掉了…曾經如瀑的長髮…他心下一驚:自己怎麼會知道她曾經有過如瀑的長髮?難道是她?
…
可是,怎麼會是她呢?
…
心下又是一驚,猛地睜開眼,發現車已經上了高速公路。
李鴻舉使勁地搖搖頭,想驅走剛才的夢象,心裏卻綰了個解不開的疙瘩。他沉有頃,終於忍不住問司機小白:“哎,青雲寺的和尚和尼姑你都認識不?”小白不解地看了李鴻舉一眼,目光急忙又回到車前的高速公路上,遲疑地反問:“李市長,你問這個…是啥意思?”李鴻舉先是故作淡然地一笑,腦袋一轉,板起臉來斥責道:“什麼啥意思?我分管旅遊,本市的旅遊業包括蓮花山,包括青雲寺,也包括青雲寺的和尚和尼姑!你説啥意思?”小白臉一紅,騰出一隻手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自嘲地説:“掌嘴!對不起,李市長,我太沒大沒小了!青雲寺的和尚和尼姑…過去的老人兒,差不多我全認識,但是最近新來的…我就説不好了。”
“最近有新來的?”李鴻舉迫不及待地接了一句。
“有啊!”小白説“那天我們陪老市長去青雲寺,侍候老市長拜佛的小尼姑不就是新來的嗎?
…
對了,我聽説還新來了一位高尼!
…
”
“高尼?什麼叫高尼?”
“高尼就是…道行高的和尚不是叫高僧嘛,那道行高的尼姑就得叫高尼唄!”
“沒聽説過!”李鴻舉被逗樂了“哪有叫高尼的?”
“這是我的叫法,不然叫她什麼?”小白説“反正就那意思吧。聽説這位高尼可了不得!是什麼佛學院畢業的,連青雲寺的住持覺真法師都敬佩她!覺真法師七十多歲了,據説要培養這位新來的高尼接她的班當住持呢!”李鴻舉腦子裏嗡的一下,彷彿又陷入了似夢非夢的矇矓之中。
“哎,李市長,”小白提議“晚上沒事的話,我陪你到青雲寺去轉一轉,認識一下那位高尼?”李鴻舉含混地“嗯”了一聲,猛然打個靈,搖搖頭説:“不了,以後再説吧。我先眯會兒,回到市裏把我送到鋼鐵廠,我去看看聾啞兒童學校的孩子們。”小白問:“用不用通知一下教育局?”
“不用了,我就是去看看。”李鴻舉説罷又閉上了眼睛。
走進鋼鐵廠的職工俱樂部,李鴻舉一眼看到了穿着粉運動上衣黑運動褲的黃燕燕,那一刻,她正拿着抹布站在凳子上擦着玻璃,長長的頭髮用一簪子隨意地在腦後攏成一個髮髻。身旁是跟着她一起忙碌的老師和年齡稍大點的孩子們。偌大的俱樂部裏靜悄悄的,只有不時地挪動凳子的聲音。穿着運動裝的黃燕燕看上去更豐滿一些,聚會神幹活兒的神態與平時裏的幹練迥然不同。李鴻舉站在那兒,靜靜地看着她,眼睛不微微濕,現在有幾個校長會親自拿着抹布和老師、孩子們一起幹活的?單單這份敬業神就令李鴻舉分外的動。
站在一旁的小白想去招呼黃燕燕,被李鴻舉拉住了。這時,站在黃燕燕身邊一個約十歲的大眼睛女孩兒,伸手輕輕拉了下黃燕燕的衣襟,示意她有人在看着她們。黃燕燕順着女孩兒的手指方向,看到了李鴻舉,臉上立刻綻放出了笑容,她像個孩子似的從凳子上蹦下來,一溜小跑來到李鴻舉面前,抬手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説:“李市長,沒想到您能來…真是太高興了!”隨即伸出了右手。
李鴻舉禮貌地伸出手,黃燕燕卻又把手縮了回去,説:“您瞧我這手髒的,等我洗洗再和您握吧!”
“別,就這樣握…這可是勞動人民的手,握這樣的手心裏踏實!”李鴻舉拉住黃燕燕的手,嘴上半開玩笑地説着,手上卻很認真地用力搖了幾下。
黃燕燕因為幹活而紅潤的臉,變得更紅了,眼神裏湧現出一抹羞澀。她回過頭招呼正在幹活的老師和學生們:“來呀,大家都過來,李市長來看咱們來了,大家鼓掌歡。”老師們自然是聽得明白,可學生們聽不到。一雙雙眼睛緊緊地盯着校長和老師們,老師們的掌聲響起來,孩子們才在老師的指示下,陸續拍響了巴掌。
這一幕,看得李鴻舉鼻子發酸,眼淚圍着眼圈打了個轉轉,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推了推眼鏡,擺擺手,示意老師和同學們各忙各的。他一邊查看俱樂部裏的情況,一邊詢問黃燕燕今天“搬家”是否順利。
“順利,非常順利!您的同學早就安排人作了簡單的規整,除了籃球架之類的大件,乒乓球案子、枱球案子,還有其他的健身器械都放到一邊了。今天早上,教育局的領導們也都來看了看,還給送來了一些教學器材。”
“那…”李鴻舉咂着嘴説“所有年級和班級都在這裏面上課,這課怎麼上啊?”
“有辦法,”黃燕燕用手比畫着説“這裏寬敞的,劃分出幾大塊兒,一個班級一塊兒。”
“俱樂部的房子舉架高,説話甕聲甕氣的,上課時各班之間會不會有影響?”
“還成吧!不過,聲音對這些孩子來説…”李鴻舉立刻知道自己説錯話了,擺擺手,自嘲地一笑,説:“明白了!我犯了一個經驗主義錯誤!”黃燕燕也笑笑,乖巧地轉移了話題:“聽説要復課,孩子們和家長們都特別高興,全校九十七名同學,除了一名學生因為生病沒來,其他的全都來了。”
“那就好!”李鴻舉為了剛才自己提問的冒失,神態上有些不自然“宿舍安排了嗎?”
“安排了,我帶您去看一下。”黃燕燕轉過頭招呼一名四十多歲的女教師“王老師,我陪李市長看看宿舍,你跟大家都休息一會兒吧。”隨後,黃燕燕把李鴻舉帶到了鋼鐵廠的職工宿舍樓:“程廠長人好的,特地讓人把宿舍樓也給打掃了。”
“幾個人一個房間?”
“這個…有點緊張,暫時加了牀,十二個人一個房間…不過已經很好了。孩子們都開心得不得了,一個個歡天喜地。”李鴻舉推開一扇門,走了進去,發現房間有些陳舊,牆壁上斑斑駁駁,一塊灰一塊白的。房間裏除了原有的八張鐵製上下鋪,另外硬擠下了四張簡易牀。這幅景象看得他心裏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嘆了口氣,説:“暫時先在這裏過渡一下吧。校舍重建的事,我們繼續爭取…我真是失職啊!對不住你和這些孩子…”黃燕燕倏地扭開頭,隱忍着差點下來的眼淚。好一會兒,勉強笑笑説:“您怎麼能這麼説呢。要是沒有您這麼上下地幫襯着,學校現在也復不了課…我,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報答您。”説完,別有深意地看了李鴻舉一眼。
這個眼神再度把李鴻舉的一顆心得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説什麼才好。説句心裏話,對於黃燕燕,李鴻舉真的有那麼一些説不出來的好,這裏面究竟是欣賞還是喜歡,李鴻舉自己也理不清,有時,長時間沒見着黃燕燕,心裏總有點空落落的,看到她的眼淚,心裏也會難過。可要説有多喜歡黃燕燕,李鴻舉又覺差那麼一點點…何況他自小接受的家庭教育本不允許他有婚姻之外的其他想法,更多的時候,對於來自異的示好,李鴻舉都是“發乎情,止乎禮”不曾越過雷池半步。
任副市長以來,關於政府官員們五顏六的新聞,李鴻舉或多或少地也有耳聞,這兩年,子肖瑩在這方面的警惕明顯提高,經常在李鴻舉耳邊嘀咕:“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當了官的男人更沒有好東西!別看場面上人模狗樣的,背地裏,一肚子花花腸子,見着女人都像蒼蠅見了血,步都邁不動了。”對於這種預防針,李鴻舉總是捏着鼻子哼上一聲算作回答。這時,肖瑩會説:“瞧你,心裏有鬼吧,怎麼不敢吱聲了?”要是李鴻舉説她是缺少自信,肖瑩又會説:“看!開始為自己辯解了吧,好像你當個副市長有多了不得似的?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就像劁豬似的把你給廢了!”血淋淋的一番話,得李鴻舉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接茬兒不是,不接茬兒也不是,索拿過一本書,任憑肖瑩在那兒自言自語,心裏卻對這種潑婦型的恐嚇厭惡到了極點。他無數次地在心裏問:人人都説愛人是用來愛的,可肖瑩為什麼就認為愛人是用來管的呢?
回自己的思緒,李鴻舉避開黃燕燕的眼神,問:“食堂給安排在哪兒了?”
“就在俱樂部,那兒原來就有個小食堂。程廠長説直接借咱們用了。”
“走,過去看看!”俱樂部的小食堂以前是鋼鐵廠專門招待客人的“高級小灶”位置就在俱樂部的大門外。李鴻舉進去一瞧,裏面各式各樣的廚具都是一應俱全,幾個人正在那裏忙着洗菜切菜。李鴻舉笑呵呵地説:“你們的廚師還真不少啊!”黃燕燕樂了:“那哪兒是廚師呀!全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學校食堂以前的大師傅早就另謀高就了,在新的廚師沒找着之前,老師們只好臨時客串幾天了。”李鴻舉看了看菜説:“伙食不錯嘛!有魚有的…還有水果呢!”黃燕燕苦澀地笑了笑“今天不是頭一天嘛…平時一頓就倆菜。您不知道,這些孩子大多來自貧困家庭,一個月三五百塊錢的生活費對那些家庭來説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唉…李市長,您看,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如果您不嫌棄…晚上就在這兒,咱們一起共進晚餐?”李鴻舉原本打算到這裏轉一轉,看一看,就直接回家了。聽黃燕燕這麼一説,倒不好意思走了,要不然好像自己嫌棄這裏的飯菜不好,當即表態:“那我就在這兒蹭一頓吧。”
“我們巴不得您天天來蹭呢!”黃燕燕説完,多看了李鴻舉一眼。
坐在飯桌前,李鴻舉才發現,除了自己這張桌擺着椅子,孩子們都端着碗筷,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裏,他不解地問:“怎麼孩子們都不坐着吃飯?食堂椅子不夠用?”黃燕燕解釋説:“椅子大,太佔地方了,這個小食堂一共六張桌子,如果孩子們都坐着吃飯,就得輪兩撥,所以…暫時就讓孩子們站着吃,明天我就去買塑料凳,孩子們就坐得下了…”李鴻舉心裏又是一顫,站起身説:“我和孩子們一塊兒站着吃,這頓飯,我確實應該吃…這飯吃得有意義!”坐在他身邊的幾位老師聽到這話,紛紛站了起來。
一位老師提議“請李市長給我們講幾句吧!”黃燕燕徵詢地看看李鴻舉。
“好吧。”李鴻舉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思忖着講什麼好。
黃燕燕也放下碗筷,説:“我用手語替您給孩子們翻譯。”李鴻舉抬起一隻手捫在口上,對着那一片熱切地望着自己的稚的小臉兒們,張了張嘴,眼裏突然一熱,兩行淚水倏然而下。他什麼也説不出來了,只是手捫着口,給孩子們深深地鞠了一躬,轉過身,又給老師們同樣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師們的眼睛全都濕潤了。
黃燕燕淚滿面,對着孩子們打了幾個手語。孩子們稀里嘩啦地扔下飯碗,舉着小手用力鼓起掌來。
這樣的情況,李鴻舉還是第一次遇到,看着孩子們天真的面孔,清澈的眼神,想到這樣一羣小天使,卻要在無聲的世界裏艱難地走過童年,走向青年,走完人生的風風雨雨…李鴻舉已經忍回去的眼淚又滑落下來。他知道,同正常人相比,這些孩子的世界裏除了寂靜,更多了常人無法理解的苦痛。
李鴻舉低下頭,摘下眼鏡,擦擦滴落在鏡片上的淚水,對身邊的黃燕燕説:“我還是説幾句吧。黃校長,還得麻煩您…”黃燕燕沒有反應,她揹着身子站在那裏,兩個肩膀劇烈地搐着,已經泣不成聲了。
一位年輕的女老師走過來:“李市長,我替您翻譯吧。”李鴻舉長吁了一口氣,面對全場説道:“老師們,同學們!今天是你們搬家的子!本來,你們應該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裏…可現在你們卻只能把鋼鐵廠的健身俱樂部當成課堂。這是我工作的失職,在這裏,我首先向老師和同學們真誠地説一聲…對不起!”李鴻舉説完這番話,看了一眼進行手語翻譯的老師,問:“我這樣的語速是不是有些快?孩子們能看清不?要不我再慢點説?”那位年輕的女老師眼裏含着熱淚,哽咽地説:“沒事兒…李市長,您講吧!您講得真好!”李鴻舉點點頭,接着説道:“孩子們,雖然你們聽不到聲音,可是你們卻可以受到來自老師、來自社會的關愛。我真誠地祝願你們能夠快樂地成長。黨和政府都十分關心你們的學習和生活…請大家相信,我在這裏,向大家承諾,一定儘快讓你們重新擁有美麗的校園,讓同學們可以坐在教室裏學習!
…
”站在一邊的黃燕燕深情地看着這位儒雅的李市長,淚水一滴滴地落下。等他講完,端起斟滿啤酒的飯碗,説:“李市長,我代表聾啞兒童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們敬您一杯,謝您對聾啞兒童學校的關愛,謝您對孩子們的關愛!”李鴻舉轉過身,也舉起斟滿啤酒的飯碗,説:“黃校長,是我應該謝謝您…代表政府,也代表這些孩子們,雖然他們有耳不能聽,有口不能言,可遇到了您這樣的好校長,他們又是多麼的幸運!
…
”一席話説得兩個人都動不已,共同幹下了一杯。
站着吃過這頓特別的晚餐,天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李鴻舉與老師、學生一一告別。黃燕燕送李鴻舉出來的時候,李鴻舉在拉開車門,準備上車時,突然想到,黃燕燕好像提到過,她家住在凌山區,那裏位於卧龍市北部,和鋼鐵廠是一南一北,便問:“黃校長,您也該回去了吧?要不,我們一起走,我送你一程?”黃燕燕的眼睛頓時閃現出一種光芒,片刻卻消失了,黯然地説:“不了,您…先走吧!”
“工作不是一天能做得完的,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用車送你能快點兒,要不然,你再等公車得幾點啊,家人肯定得着急!”
“那好吧!您先等我一下。”黃燕燕跑了回去,一會兒,她手裏牽着李鴻舉最初見到的那個大眼睛女孩兒走了過來。
李鴻舉開玩笑地問:“怎麼?黃校長,學生也帶回家裏住去呀?這個小姑娘跟您長得像嘛,特別是眼睛,像是會説話。”黃燕燕臉微微變了變,吐吐地説:“她…是我女兒!”李鴻舉一下愣在了那裏。